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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剑卿(第一部)燕山情劫 by: 瑞者
第一章
飘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在凌晨时分,雪停了,风犹不止。
“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咳嗽声,是半间茅屋受不住雪压而倒塌的声音,灰木夹杂着冰雪四下飞溅,空气里还飘着酒香,有一只酒缸也被砸破了。寒风一下子从倒塌处横扫了岌岌可危的另半间茅屋。
“咳咳咳……咳咳咳……”咳嗽声更剧烈了。
铺在地上的稻草随着寒风的横扫四下乱飞,地上一个人影勉强撑起半边身子,倚在墙上,原本被压在身下的稻草也被寒风不客气地虏走。
“锦剑裘衣江湖行,曾与天公比高低,自轻自贱咎由取,荒山野屋受风欺……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猛咳,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要从喉咙里喷出来,他不得不蜷紧了身体,按紧了胸口,多年积压下来的伤痛似乎被这一阵咳嗽激发出来,一阵阵痛楚挤压着他的内脏,手脚冰冷,心也冷。过了半晌,痛楚似乎减少了些许,或者是他已经痛麻木了,想从丹田里提一口气来抵御寒冷,却发觉丹田里空空如野,他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一次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他的手在衣内摸索了一阵,然后颤颤地举起,手里,是半面铜镜,镜背面,雕着半枝并蒂莲,镜面似乎经常擦拭,光亮如新。拨开散乱的头发,镜里显出一张面色蜡黄、形如枯犒的面容。
“哈哈哈……这就是我逆天而为的报应……报应啊咳咳咳咳……”他想仰天大笑,却只发出了如猫狗垂死时的呜鸣,并且又猛咳了一阵,手捂在嘴上,待放下时已是一手的咳血。
嘶……
他用力撕下了内衣上半幅衣襟,铺在身前,指尖沾了血,颤颤地写道:吾生二十年,学文习武,自恃甚高,初入江湖,结友三人,少年意气,指点江山,十年共创不世基业,人称吾白衣剑卿,问世间潇洒,谁堪比?然燕州访友,路晤少年白汝郎,形美气傲,竟如魔星入心,弃友叛教,自轻自贱,甘为男妾,施计逼娶,受世人万般辱骂,汝郎视吾为路人,十年折辱,吾甘之如饴,原求一生相伴而终不可得,春风三度亦此生无悔……不悔……不悔……
最后两个“不悔”,劲气逼人,竟仿佛是用他一生力气而书,指尖磨出一片血肉模糊,到最后滴血而成字,一笔一画,道尽十年孽情。
他又笑起来,从口中逸出的,仍是垂死般的呜鸣,缓缓抬起压在血衣上的手,寒风一声呼啸,将轻飘飘的丝质衣襟一卷而去,转眼无踪。竖起那根手指,他狠狠地一折,剧痛袭来,却连眉也不曾抖动半根。
指断情断,汝郎啊汝郎,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再见。
他摸出火折子,火光一闪,点燃了因屋塌而流了一地的酒,火窜了起了,烧起了随风乱飞的稻草,借着风势,火光一下子包围了整个茅屋。他凝视着眼前的火海,眼里渐渐模糊起来,跳动的火光里浮现出一张让他梦魂萦牵的面容。他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对着那张在火光里晃动不已的面容微微笑了。
汝郎,你自由了。
第一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自古鱼米乡,风景秀美,最为迤逦之处,莫过于苏杭,而最得山水灵气之处,莫过于杭州西子湖。
话说在杭州西子湖畔,有个白家庄,庄里有位白大官人,尽得西子湖的钟灵之气,小时便生得粉雕玉琢,人见人爱,长大了更不得了,修眉秀目,丰神俊朗,静时宛如处子,动时矫若游龙。
曾有一高人见到十岁时的白大官人,一时感慨,言道:“此子灵秀,世间少见,当羞煞宋玉、潘安之流,十年之后,武林第一美男子,非此子莫属,又兼眼带桃花,风流透于眉梢,怕不知要惹下多少情债,负尽多少芳心。”
于是,这位高人在白大官人两眼的眼角各划一刀,名曰“破桃”,意在破去白大官人命中桃花,减少情债。谁曾想,这白大官人生来资质便高,虽只十岁幼龄,却将家传的一套“鱼龙百变”身法练得七成熟,眼见有人要拿刀子划他的眼睛,哪有不躲的道理,饶是那位高人出手再快,那两刀,竟只在白大官人的眼角划出浅浅两道血痕。
高人呆滞半晌,仰天长叹,所谓“破桃”,是在两眼眼角各划一刀,需入肉半分,才达破桃之功,如今这两刀被白大官人闪过,又不曾完全闪开,刀痕已刻在眼角,却不曾入肉,再划一刀已无事无补。
“命也,命也,非人力可为。”高人嘱咐白大官人的父母,万不可让白大官人轻易出门,否则必惹桃花劫,而后,高人飘然而去。
白大官人眼角的伤口愈痊之后,留下了两条淡粉色的细痕,顺着眼角斜斜地往鬓角里插入,看上去像是用妆笔刻意画上一般,不仅不曾破损他的容貌,反倒更多了几分魅色,将一双弯弯的桃花眼,硬是勾成了夺魂摄魄的丹凤眼。
白大官人的父母素来敬仰那位高人,又见伤愈后的儿子那眼儿一勾,竟连他们自己也心摇神动,若是放出门去,那还了得。虽说为父母的,总希望儿子多娶几个媳妇,多生几个孙子给他们抱,但若是女人缘演变为桃花劫,可就不是好事了。于是夫妻两个在世之时,一步也不准白大官人踏出庄去。
也是白大官人生来至孝,虽然少年好动,却也听话的在庄中白日里学文习武,晚上与庄中奴婢厮混一通,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只是少年不懂节制,十六岁的时候,这白大官人竟搞大了一个婢女的肚子,白庄主夫妻气得将白大官人痛骂了一顿,见儿子满脸不当一回事,也拿这个宝贝儿子没奈何,骂过之后,只得让白大官人将那婢女收了房,然后欢欢喜喜地等第一个孙子出生。
白大官人却是心高气傲的,那婢女姿色也仅只中上,不过是他闲来无事玩玩而已,如今倒是凭着肚子里的孩子就成了他的妾室,实在是大不乐意,只是他不能违拧了父母的意思,只得照办了。那婢女也是肚子争气,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这可把白庄主夫妻乐坏了,每天抱在手里不肯放。只可惜是遮出子,不能大摇大摆地给长孙办满月,夫妻俩一商议,决定把长孙儿带到白夫人的娘家让亲戚们都见上一见。
白大官人因为不喜那婢女,连带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他自己本就是少年心性,每天听得小儿啼闹,正嫌烦,巴不得父母带着儿子赶紧走,他便留在了庄里,那婢女舍不得离开儿子,于是跟着白庄主夫妻一起去了。谁料想天灾人祸躲不过,一家人过山道的时候,碰上了塌方,白家夫妻连媳妇带孙子及一干下人全埋在了山石里,只有一个在前方探路的下人侥幸逃得了性命。
白大官人悲痛不已且不去说他,自此之后,他便成了白家庄的庄主,这白大官人的名号也是从这时起叫了开来,其实他本名白赤宫,小字汝郎。白家庄于武林之中也是有名有号的一家,白庄主夫妻下殡,武林中来悼丧的人不少,多数人第一次见到白大官人,虽是麻衣素服,两眼发红,也不免暗赞一声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白大官人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江湖人物,虽是来悼丧,然而言谈举止之间,仍是不改江湖人不拘小节的本色,兼之一些与白家交情较好的世叔世伯,意在安慰这个世侄,给他讲了不少江湖事,正是白大官人最为向往的生活,于是父母过世的悲伤真就冲淡了不少。
守过七七之后,白大官人便正式踏入了江湖,这一年,他刚好十七岁,少年英姿,又有天份,一身武功颇为不凡,一入江湖便掀起了不小的风浪,除恶惩霸的事情暂且不说他做了多少,最为轰动的是他将江湖百娇榜上有名的美女李九月纳作了小妾,据说是因为仍在孝期,才不能正式迎娶,待孝期一过,便扶为正室。
这纳妾的风波未过,第二年,他又纳了百娇榜上另一个有名的美女杜寒烟为妾,这一下江湖上又是一片喧闹,有羡慕者,也有嫉妒者,更有情敌找上门来,斥责白大官人花心,结果让杜寒烟一根红绫绸打出白家庄。
第三年,白大官人再纳一妾,凤花重,姿容更在李、杜二女之上,甚得白大官人的宠爱,据闻李、杜二女对凤花重嫉妒深重,闹得白家庄整日不宁,白大官人受不住她们吵闹,一怒之下离庄而去,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现在白大官人正坐在燕州古道的十里凉亭里喝茶,却是真事。
燕州古道,原是数百年前繁盛一时的商道,起自中原内陆,过了燕州城,直达西阳关,再往西,就是西域了,古时胡蛮猖厥,屡犯中原,燕州城曾数度被攻破,一时间这条燕州商道上商旅绝迹,络绎不绝的商道由此没落,后来,黄河改道,一场特大洪水淹没了商路的中段,从此商道更是人迹难现,到如今,已是荒草蔓蔓。
十里凉亭,就在燕州城北门外十里,往东南去,就是官道,足以并行两辆马车,左右是一览无遗的平原,往东北方向,就是荒芜的燕州古道。十里凉亭,就夹杂在燕州古道与官道之间。
白大官人,便是从官道上一路行来,眼见燕州城在望,不用担忧错过宿头,此时马乏人也渴,正巧凉亭边上搭了一座茶棚,于是下马,步入凉亭中一坐。茶棚里的伙计眼明手快,见白大官人一身华裘,数九寒天手里摇一把玉扇附作风雅,生就一张玉面桃花眼,眉目间贵气逼人,看着就像是大户人家的风流公子出门游玩,自然是立马上前,屁颠屁颠地送上一碗热茶,指望着这位公子心情好,赏下三五个铜子,也就够了。
白大官人是享乐惯了的人,这次出门走得急,小厮丫环一个没带,他也随兴,一个人游来玩去倒也自在,只是在吃穿用度上是绝不委屈了自己的,这茶棚里的茶哪里看得上眼,一闻茶味儿,秀气的眉尖就拧了起来。
茶棚伙计眼色极好,忙点头哈腰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店简陋,招待不周,您哪里不满意,只管对小人说。”
“把这茶撤了,送壶热水上来,再换只干净碗。”白大官人见茶棚伙计机灵劲十足,心里觉着舒服,随手便赏了一块碎银。
茶棚伙计见白大官人出手大方,更是殷勤,不一会儿,热水与空碗便送了过来。
白大官人用热水洗一遍空碗,又从背囊里取出一小袋茶叶,捏了一小撮放入碗中,冲上热水,片刻间,茶叶在水中一片片地浮上来,叶片舒展,形状尖细,香气扑鼻,稍有研究的人,一望便知是上等的毛尖。可白大官人将茶举于鼻前,闻了闻,似乎仍不太满意,只是出门在外,也不好太过讲究了,只得将就着喝一喝。
已是寒冬腊月的季节,昨日又落了一场雪,今晨太阳一出来,道路便泥泞起来,车马难行,进出燕州城的人极为稀少,凉亭里也只坐了白大官人一个,倒也落个清静。举目四顾,隐隐有白蔼从枯草下升腾而起,远山皑皑一片白,却也是天高野阔,苍茫壮丽的一番景致,比之烟雨江南,别有一番塞外风情。
正在白大官人举目四下远眺的时候,从燕州古道上渐渐出现一匹小跑而来的马,那是一匹红色的马,长长的鬃毛像火焰飞舞于空中,一下子就吸引了白大官人的眼神。这天气,官道上尚且难觅人踪,何况是早已极少有人行走的燕州古道。蓦然出现一匹看上去极为神俊,大有传说中汗血宝马之姿态的马,已经是受人瞩目的事情,更何况马上还躺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马背上确实是躺着一个人,不是坐着,若不是那身白衣衬着火红色的马毛,格外醒目,隔了如此远的距离,白大官人还未必能看清楚马背上有人。这马背,可不是家中的软床,哪是轻易能躺得下来的地方,白大官人不禁凝目而望,待近了一点,方才看清,原来那白衣人并非躺在马背上,而是双脚夹紧马腹,上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