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就说，艾熙这样的女人会看上我，一定是脑子坏掉了。不，如果根本就没有脑子也可以。
一台听话的机器，只需要输入一个简单的指令，命令她爱上谁就会爱上谁，命令她和谁做爱就会和谁做爱，性爱的反应可以调整，性爱的技巧可以程式设计，就连处女膜破掉了也可以重新修复。就是这样吧？就应该是这样吧？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成年人不相信科学，竟然去相信什麽田螺姑娘的童话故事，现在，在郭子谦和艾熙的眼里，我应该很可笑吧？
不，艾熙，她应该不会觉得我很可笑，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觉得」才对。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还是好希望这两个家夥可以忽然对我大喊一声surprise，告诉我这只是他们的一场恶作剧，艾熙就是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一个爱着我的女人。
对，一定是这样的！我们的科技哪里有发展到这种程度？连充气娃娃都还会漏气的星球怎麽可能制造出艾熙这种会说会笑会撒娇会卖萌会打架会工作的机器人？一切都是骗我的，绝对的！
「呃……蚊子，你这幅表情让我很难办啊。」郭子谦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很想告诉你这只是一个捉弄你的玩笑，但是……唉，还是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遥控器按了两下，然後，房间最里面那面贴着蚕丝壁纸的豪华墙壁忽然就缓缓升了起来，露出掩藏在後面的另有玄机。
那是一面纯透明的玻璃墙，玻璃後面有四个隔断依次排开，每个隔断里都有一台看不出材质的人形底座，最左边和最後边的两个是空着的，而中间的两个则分别由两个人——应该说机器人——所占据。而这两个机器人，我都见过。
排在第二个的，就是刚刚闯进我家想要杀掉我的艾尔，而在他旁边的那位，则是我一直关注，但最近忽然消失掉的篮球巨星——艾山。
无论是身手矫健的冷面杀手，还是球技出众的篮球天才，此刻都是全身赤裸着，双目紧闭，像雕塑一样待在玻璃隔断里一动不动。
「艾熙，自行进入停靠仓後关闭，进行各项机能检修保养。」
郭子谦对艾熙发出了指令，艾熙没有说话，就那样从我身边走过，一边走着，一边当着我和郭子谦的面脱去了全身的衣服，以惊为天人的身姿走向排在最右边的第四个停靠仓。
郭子谦又在遥控上按了一下，舱门开启，艾熙站进属於自己的底座，闭起眼睛，像是睡着一样一动不动了。从头至尾，她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十几分钟前还是我的女友的艾熙，忽然就变成了机器人，但即使如此，看到她当着郭子谦的面宽衣解带的时候，我依然有着一股难忍的心痛。
怎麽会这样？怎麽会这样？
艾熙的举动打碎了我最後一丝幻想。她真的是机器人，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尔代表二，山代表三，熙则代表四。艾熙是我们研制出的第四代超级人工智能。请不要吐槽这个命名方式有多麽低端，要知道高层里有很多方言口音很浓重的人，能取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郭子谦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向我解释着，但我没有回应她，只是盯着停靠仓里那个根本不像机器人的女人。
「最左边的停靠仓属於一号，目前尚在执行任务，并不在这里。一、二、三、四，四代人工智慧各有所长。第一代是服务型人工智慧，由於是实验性质，各方面都比较平庸，主要用於处理日常的一些事务；第二代是在第一代的基础上开始向军事用途靠拢，大大增强了战斗能力，并且可以设计简单的战术；第三代是首款进入大众视线的超级人工智慧，选择了篮球运动员这个身份，是为了能够在竞技体育中充分测试它的灵活性、对抗性和协调性，目前测试已经完成，所以是回收状态；第四代，也就是艾熙，是真正意义的集大成者。」郭子谦提到艾熙，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骄傲，「首先她是第一款女性超级人工智慧，不只是外观，行为准则、思考模式等方面都是采用女性思维；第二，她拥有着更强于艾尔的战斗能力，身体的坚韧度也是目前为止最高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艾熙拥有着迄今为止所有人工智慧中最为强大的分析计算能力，这种能力，你已经体验过了。」
「有吗？」
回想认识艾熙至今的种种，我想不起来她有什麽展示超人的计算能力的地方。
「当然有。」郭子谦推了推眼镜，斩钉截铁地说，「所谓的分析计算并不单单指的是数字的运算，艾熙的分析计算能力，是建立在互联网基础上的。这麽跟你说吧，她体内的晶片，连接的是整个网路，并且会定时将资料当地语系化。通过获取简单的资料，由云计算技术进行类比，将获取的逻辑性结果按照发生概率由高到低排列，再按照接触物件的性格爱好等因素进行选择应对方式。这次艾熙与你接触，收到的任务就是在最短时间内让你对她产生感情，与你结成伴侣。她第一次到你家时，只需要短暂地监测你的电脑，就可以获取你的一切操作记录。由你在网路中留下的各类发言资讯推算出你喜欢什麽样性格，什麽样行事作风的女孩子，由你每一部a片的播放次数，片段停留和重播次数，色情漫画和图片的流览次数和流览时间等等资料推算出你喜好的服装搭配、调情方式、性爱姿势等，然後在所有网路资料中进行类比筛选，选择出最有可能调动你感情和欲望的交流方式用於实践，可以说只要你和她接触，那麽你的多巴胺和荷尔蒙的分泌情况就全部在她的掌控之中。」
「等等，艾熙接触了我的电脑，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说了一大堆，我只听懂了几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抱歉，你和艾熙的所有接触都是处在即时监控中的，包括你那七分钟。」
郭子谦促狭地笑了一下，但我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心情，慢慢走到四号停靠仓旁边，伸出手去，隔着厚厚的玻璃触摸着她的身体。
这就是所谓的科学吗？冲动、欲望，所有的感情都被归纳成单纯的资料，被操纵的人茫然无知却乐此不疲，操纵者则作壁上观，如同欣赏耍猴戏一样玩味着我们的感情。你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却能轻易地取走我的心，现在你安安静静地睡在这里，那我呢？
「是怎麽做到的？」
「嗯？」郭子谦没明白我问的是什麽。
「是怎麽做到的？做得这麽逼真，逼真到就算你告诉我我受骗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
「蚊子，真的对不起。」迟钝的科学家终於察觉了我的情绪，郑重其事地向我道歉，然後才详细解释，「超级人工智慧的研发计画，始於一种新型系列元素的发现。这些元素来源於其他星球，能够完美地合成可以替代人类现有的所有细胞组织的新型细胞。我们把这一系列元素命名为因内赛尔，因为发现它的是一位美国科学家，所以按照英文「初始」这一单词的音译。我们都知道，人类的大脑还有相当程度的潜能没有被开发，而限制开发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人类身体的承受能力。我们的身体机能太脆弱了，如果大脑一旦全负荷运转，就会造成血液的无力供应等多种问题，因此，即使知道自己有着很高的上限，但永远也达不到，就是我们全体人类的悲哀。
我们研究人工智慧已经有很长时间，也不断有新的产品问世。但过往那些产品无一例外地都是以单一功能为目标，摒弃了大部分生物本身的固有特徵而设计的，像是饮食、呼吸这些最基本却要消耗大量设计资源的东西。生命是很神奇的，一台电脑，无论再怎麽智慧，只要我们切断电源，它就是一台没有作用的机器，但生物不同，我们有自己的求生欲望，有自发补充能量的能力，能在无论何时都主动地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正常运转，这是生物和依靠外力运行的机器最本质的不同。
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致力於研究最为接近人类生活方式的人工智慧，虽然通过指令可以让很多机器实现自动充电，或者利用光能随时充电，但那离我们的目标还差的很远。因内赛尔的发现是一个划时代的突破，它所合成的细胞拥有自主生长性，具备人类所需要的一切新陈代谢的能力，韧性和强度却比我们身体原本蕴涵的那些高了几百上千倍，如果是以这样的物质为载体，那麽无论多麽强大的智慧系统都可以完全负荷。当然也有一定的副作用，因为过於强韧，导致某些地方的组织我们不得不尽量将其弱化，但最终也无法做到和人类的完全一样，所以……你第一次和艾熙……呃……发生关系的时候，会觉得很痛。总之很简单，正是因为有了因内赛尔，才有了这些超级人工智慧的问世！」
「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也不想理解。」我看着他意气风发地侃侃而谈，这是一个推动世界前进脚步的人理所当然应该拥有的骄傲，但是那些都不是我所在意的，「我只想知道，既然艾熙是那麽的先进，那她有自己的思维吗？会不会有那麽一点点可能，她爱上我不是因为你们的指令，而是出於她自己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