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零章 染血的高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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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了,秦州城的城墙坚硬得如同冰一样。
张迈望着这城墙,心中也有着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这半年来,他承受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压力,许多事情甚至都不能与身边的人说,如果成功,那么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将一举扫除,而失败呢?他拒绝去想!
慕容春华站在张迈身后——这一刻,秦州城内他是除了张迈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全盘计划的人了。
“轮台那边……还没消息么?”张迈低声问道。
“还没有。”西北那边的战报,非常特殊地不是经由凉州,而是由慕容春华来负责。
“嗯。”张迈没有再说什么。
快到决胜的时候了,或者说……决胜之战早已开始,甚至已经结束!
只不过由于时代的问题,交通造成通讯的不便,胜负之数要传到这里,大概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或许……”慕容春华也低声道:“契丹那边会比我们更早收到情报。”
“那是很可能的!”张迈道:“所以我们也许都不用听后方的消息,只要看契丹的反应……就知道了!”
成功……是兄弟们的成功!
而此刻,“我在这里,要力保不败!用唐骑的鲜血,用我的性命!”
张迈沉声说到,说出了一句让刚刚走近的安审琦完全听不懂的话来。
胜负的定义,在这一刻竟是如此!
安审琦走近,报告张迈他对秦西军队整编的计划。刘知远退去以后,张迈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这场防卫反击战之后,张迈加深了对安审琦的信任,相反,杨光远则被完全架空了。
在这个敏感时节,秦西军队整编的事情,张迈麾下的安西将领、天山将领、凉兰将领都不适合来做——那很容易造成秦西军将的过激反应,在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谣言传开后果可能就不可收拾。
但假如是由杨光远、安审琦来做,那下面的兵将就会稳定得多。因此这次的整编,张迈委任了杨光远为诸将,安审琦为副将,然而真正做事的却只会是安审琦。估计这次的整编过后,将会得到大概四万兵马。这个数目并非秦西原有军队的全部,但得到这一支兵马却足以令张迈在秦西地方控制力大增!
在后患减少的同时又得到一支可以用的兵力,这将能大大地提升张迈那“维持不败”的计划的成功率。
就在安审琦要开口的时候,东、北同时传来了加急战报!
张迈心头一紧,环马高地的战事……看来已经进入尾声了!
东方和北方即将传来的消息,那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雪围脖在夜风中行进着!
五千骑兵,掠过了凤翔府的东北,为首的,是大唐枪王杨信!
差不多就在刘知远渡渭袭击秦州后方的同时,郭威也有了行动!
大唐枪王杨信,领着五千骑兵,绕过凤翔府东北,抵达了刘知远大营的西北地界。
这时候,慕容彦超正在营帐中来来回回地踱步,他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过去数年跟随石敬瑭屡立战功,出塞外、攻燕地,都有他的份,如今划归到刘知远帐下,这次刘知远瞒天过海,就留了慕容彦超代自己指挥留守军队!
刘知远做的这件事情,极奇极险,尽管心中有着隐隐约约的不安,但慕容彦超还是将一切都做好了准备。按照刘知远的吩咐,将防守尽量做好。
如果自己的异姓兄长成功的话,那或许真会扭转秦川的整个战局,但如果失败的话……
慕容彦超没有继续想下去,他和甲躺了下去,手中还握着刀,月光从帐顶的小琉璃窗透进来,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静谧,可是慕容彦超却无法在这静谧之中安心。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预感到了什么么?
可是,明天还要打仗——而且是进攻,如果要让人看不出刘知远竟然不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维系过去数日的强攻局面。要想真的代替刘知远,慕容彦超的资历其实还是有些欠缺的,不过,他的能耐却足以承担起刘知远的信任——如果他的对手不是那么样强大的话。
过了三更,到了四更左右,他才昏昏入睡。就在这时,一声声可怕的呼吼从北面传来!
慕容彦超微微一惊,不过他还是能够保持方面大将的风度,从卧榻坐起,奔到帐门,只见北方的天空已经被染成一片霞光!慕容彦超按刀问道:“何事!”
便有小校奔入禀报:“北四营起火!天策军来袭!”
杀伐之声来得好快,慕容彦超一个起身,召集诸将,这时候火焰已经烧到他看得到的地方了!
在刘知远与郭威的对峙中,刘知远一直处于攻势,而郭威则一直处于守势,攻势的布局是尖锐的,而守势的布局是圆钝,尖锐者比起圆钝者,自然在防守阵势上不如后者严密。
然而那一条仿佛火龙形状的敌军,也未免来得太快了吧!
北方的火光已经烧得越来越厉害,中间甚至还夹杂着霹雳啪啦的爆炸声,初冬的天气干燥无比,火舌一燎起来便猖狂无比,乃至于无法阻止,那火焰连同那刺耳的声音一起,叫人无不骇然!
“敌军竟然在这个时候来袭!”慕容彦超内心惊惶起来:“难道……他们已经看破了兄长不在?”
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推测。刘知远的行动极其秘密,就连本军中人士也没几个知道,何况是天策唐军!
一群野鸟掠过夜空,那是被北面的火光惊吓了。
“将军,怎么办?”
部曲问道。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按照刘知远在营地时的反应来反应!”
慕容彦超心中也有些烦躁,不过他还是能够保持镇定。唐军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夜袭,那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过去的那么长时间,郭威一直在守、守、守,将以车阵为中心的混编战斗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以至于几乎让人忘记,这支军队里面其实还有一支强悍的进攻队伍——枪王杨信,以及箭王折从适~!
而这时候攻来的,会师谁呢?
夜晚之中,唐军偃旗息鼓,机动力强大的骑兵在北方诸营之中穿插来去,用火把点燃晋军的旗帜,用炼油弹炸起堆积的柴草!
在这个初冬季节,百草几乎都已枯死,因此晋军有着大量的柴草堆用以维持马匹的消耗。这些柴草堆本来是藏在诸营之中,这时被杨信冲入防火,一座座的柴草堆登时成为了一个个被点燃了的山头一般,可怕的火舌逐渐冲上云霄,将晋军的营寨照耀得更加明亮!
“反击!反击!”
慕容彦超下令!
“将来袭者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他们回去!”慕容彦超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能让他们再向东了!”
但就在他下达这个命令的同时,唐军竟然已经转向!
——————————寒风,在猛烈地呼啸,冷风之中飘起了沙尘,沙尘在夜风的带动下扑而向南!
杨信这时候身上已经满是沙尘!
杨信身上这时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黄沙,不过黑夜之中也看不出颜色,只是让人感觉皮肤之上、铠甲之上似乎多了一层东西。
干旱的西北气候,瑟瑟发抖的树木,已经已经燃烧了起来的营寨、柴草堆,这些都没能阻挡住五千唐骑的步伐。
“所到之处,兵不留行!”
刘知远最精锐的攻击部队,被他本人带走了,麾下第一流的部队,大部分聚集在正西面,北面的军队,就水平来说在石晋军中只是居中,只靠着这些人,哪怕有着人数上的优势也无法阻挡杨信的脚步。虽然他们有营寨可凭恃,但杨信的突击却让北面营寨大部分慌了手脚。当他们反应过来,可怕的火焰已经吞噬了周围。
杨信没有停下来去攻陷每一座寨子,只是不断放火,不断穿梭。
“刘知远的反应……似乎慢了一拍啊。”杨信心道。
其实,慕容彦超并不能说辜负了刘知远的信任,至少此刻他没有乱。只不过说到用兵的节奏,假帅毕竟不如真帅那么流畅,而这一点杨信竟然也捕捉到了。
一群乌鸦在火光之中丫丫乱叫着,但杨信看到乌鸦,却并不以为不祥,反而叫道:“这时敌人营地的乌鸦!看!老天爷已经在为刘知远唱丧歌了!”
五千铁骑呼呼大叫了起来!铁蹄踩踏着地面,向着刘知远的主营直逼而来!
地面被震动了。
这时候,慕容彦超已经组织起了反击,然而却慢了一步,刚刚派去的三千骑兵,被杨信一鼓作气地冲垮了!
这是可以在契丹、回纥数万大军之中也杀进杀出的大唐枪王啊!点点银光在月色与火光之中绽放,犹如满树梨花!
暗夜之中,遇到了这梨花的,兵来兵死,将挡将亡!
那真是梨花么?那是地狱里发出的死亡之光!
如果杨信还呆在老家的话,他就算一辈子苦练,也绝对练不出这么强悍的枪法来!他这枪法,是在死战中激发了自己的潜力,又在无数人倒下的同时,壮大了自己的信心!
过去几年战无不胜的战绩,让杨信拥有了几乎是狂慢的自信,而千万敌人对他的畏惧更是造就了一个恐怖的神话。现如今,就连中原也都知道这杆梨花枪的存在了!
“是他!”
“枪王!天策枪王!”
“一定是他!”
尽管没有亮出旗号,但这烂银梨花枪却已经出卖了他!
“杨信,是杨信!”
慕容彦超周围的部将无不瞳孔收缩!那个可怕的枪王,据说能在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当初据说连契丹的皮室军都拦不住他啊,何况现在在这已经略微混乱的情况之下!
“将军,赶快调遣西部诸营,卫护主帐!”
慕容彦超惊骇之中,几乎就要答应,然而他却还是叫道:“西营不许动!”
“可是……杨信就要杀到跟前了啊!”
“东面阵营不许动!”慕容彦超咬着牙,翻身上马:“随我御敌!”
“将军!”
“再言者,死!”
慕容彦超并非以勇武果敢著称之人,但他的心却如玲珑七巧,洞察力十分敏锐。枪王之危虽然迫在眉睫,但东营诸部如果一动,却可能会导致整个战线出现大变!
“起兵!步阵前,弩阵后,骑兵左右包抄,围截杨信!”
慕容彦超的一道道命令传下,中军迅速聚集,二千步兵竖起盾牌,四百人一层,一共五层盾牌便竖立了起来,拦截在了杨信前面,跟着弩兵从后活动,骑兵从步阵左右开出,向杨信掠来。
石晋军营虽然被烧杀得微乱,但慕容彦超乱中布阵,这阵势不过五六千人,但五层盾牌却如顽石一般拦在了唐骑前面。
就数量而言,这人数并不多,纵横万里的天策精锐哪里放在眼里?
田瀚冷哼一声,聚集力量向着刘知远大旗所在冲去,然而跟随他来的却是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倏倏之中,弓弩连动,最先冲近的二百骑栽倒了一半!田瀚大怒,率百骑硬闯!已经到了这么近的距离,只要闯过去,冲垮了中间的步兵,后面的弩兵便任骑兵屠戮了!
后面的杨信望见却暗叫一声不好!
天策唐军步弩骑都很强大,杨信虽然精于骑战,但对步兵阵并不陌生,在姑臧草原时不知多少次和安西老将探讨过唐军精骑对上陌刀战斧阵会怎么样,同时在军事演习中也不止一次有过步骑对阵,对于步兵阵如何对付骑兵熟悉得不得了!
现在慕容彦超对付天策铁骑的,不就是以前天策步兵阵对付契丹回纥骑兵的翻版么?
这时田瀚的铁蹄冲开了两重盾牌,然而迅速就有钩镰枪窜出,勾倒了马腿,田瀚的坐骑一声惊嘶栽倒,杨信远远望见心中大骇。
他所率领的骑兵在契丹阵营中也曾数进数出,哪怕敌人兵力强大数倍也未能如此快地给到他挫折,哪知道慕容彦超只是一个回击,自己的副将竟然就失陷了!
其实这也未必是刘知远麾下将兵胜过了契丹、回纥的精锐,而是兵种相克使然。石晋的部队核心来自河东,骑兵固然不弱,而步弩之强更是几乎不亚于天策!中原浑厚的积累毕竟放在那里,不是靠着张迈短短时间的整合就能全面超越的。
在那一瞬间杨信脑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几乎就想冲过去救出田瀚。然而杨信虽然有着数年长胜培养起来的狂慢,但他久在汉家军队之中,自然知道汉家军队的长处。
慕容彦超所组织起来的兵力就像一面会动的城墙般拦在那里,一层层墙壁的后面,不知道设有多少陷阱!如果是契丹的骑兵杨信反而不怕,但来自中原的布局却叫人看了心中发毛。
前后五层的盾牌手,不知隐藏着多少重危机,杨信又想起了郭威的嘱咐,不敢深入,就在部属都惯性地要冲过去时,杨信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他银枪一引,竟然赶在石晋诸部反应过来之前引军退去了。
但杨信也没有从原路退回,而是一个转向,五千骑兵一路烧杀,斜斜地破开了一条生路。
慕容彦超眼看杨信退去,心中这才放心,然而过了一会又暗自惋惜,他刚才是震慑于大唐枪王的威名,心想自家人马恐怕还不如契丹皮室,而契丹皮室据说又拦不住枪王骑兵,这才生怯,但如今事后回想,又觉得自己放出的形势正克住了对方,如果杨信真个欺近,中军大帐被他攻破的机会不大,反而是杨信全军困死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小,一念及此,不由得暗叹一声:“能来能去,能发能放,杨家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西方远处,郭威带领着两万步骑埋伏着,只要等刘知远部西营一动就要发动反攻,但从千里镜中看到敌人后营一条火龙先是逼近中心,跟着又转而退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刘太原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奚伟男来问当如何行动,郭威下令埋伏的军队后退,又急命折从适前去接应杨信。这一仗杨信折损了五百余人,这些可都是精锐骑兵!对比以往战绩,这个伤亡比例已经不低,何况连副将都失陷了。而石晋那边只是混乱起火,柴草颇有损失,伤亡其实并不算很多,杨信在折从适的接应下回到车阵内部向郭威请罪,郭威道:“是我急于求成了,竟然妄想让你夜袭其内,我反攻其外,其实我早该想到刘太原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击败的。这本来就是一次试探,有错也在于我!”
郭威也没有想到,这时刘知远竟然不在军中!
奚伟男道:“杨将军能当机立断退回来,保住了我军骑兵元气,有功无过。不过田瀚是田浩幼弟,田浩已经为国捐躯,他的弟弟我们不能不顾。明日一早便试着与对方换俘吧。”
郭威沉吟道:“现在的局势,刘知远未必肯换,先给我送一封信给刘太原,让他不要虐待我军失陷俘虏。就看北面的战况了。如果北面战局顺利,田瀚便不会有危险。”
依靠北方?
杨信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段时间张迈的通盘战略只到达郭威、慕容春华这个层面,连杨信折从适这样宠信的人都没被告知真正意图,但杨信却还是看出了什么。
“要依靠汗血骑兵团去冲击契丹么?”杨信心中在摇头。
薛复的名望虽然大,但……“他毕竟很久没打过硬仗了!”
这是杨信曾经对折从适说过的话。在新崛起的中原新锐心中,汗血骑兵团只不过是一个久远的神话罢了。
————————————很久没打过硬仗了的薛复,戴上了一个面具,遮住了他英俊的脸。
面具是张迈所赠,周边呈龙鳞。
他跨上了汗血宝马,在这个冰冷的夜晚,远处是陌刀战斧阵狂烈的呼号。
他一直忍住了没动,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好战友啊!”
前方的战友,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消耗契丹人的气力,而自己则要去捡这个“大便宜”!
如果不是因为上面有一个张迈,如果奚胜和刘黑虎都坚信最后无论是谁去摘取战果,张迈都会知道这场战争最大的功劳是谁,那么陌刀战斧阵将不可能会将自己的性命投进去!
“嘿嘿……”薛复自嘲地一笑,这一次,在奚胜的辉映下,自己将“轻易”地冲击,但自己如果冲击的胜果无法匹配得起陌刀战斧阵的牺牲,那么胜利也将会被评价为失败。这一点,在天策军最高层将领的心目中是有共识的。
“准备拼命吧!”他轻轻地用脚碰了一下胯下的银雷飞电——在天策军中,有两匹千里马都用了“飞电”为名,一匹就是薛复的坐骑,另外一匹则是折从适的踏云飞电!然而踏云飞电这两年的盛名已经远远盖过了前者,这也是因为前者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震慑战场的战争了。
“难道你已经老了么?”薛复说。
银雷飞电一声长嘶,似乎在反对!它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汗血骑兵团全体变色!
和冲锋陷阵的枪王、箭王不同,很早就已经晋身高层的薛复,其地位甚至已经直逼杨易、郭洛,在凉兰初定时期,他甚至曾隐隐然成为继郭杨之后的第三大将,这样的地位早就不适合冲锋在最前面了!
有些部将就要上来劝告,然而薛复这时却的决心却阻止了他们!
“今晚,我们要的不是胜利!”
所有人都愕然了。
不是胜利?那是什么?
“我们要的,”薛复沉声道:“是大胜!是全胜!是令敌人一溃千里的胜利!否则我们就对不起在前面已经要将血流干了的陌刀兄弟们!”
没有人响应,因为全军已经被要求了不得发出声音,但薛复的话却还是让所有人心中犹如藏着一个闷雷,无法爆发却又亟待爆发!
“今晚,我会冲在最前!”薛复道:“而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用停下,因为你们的任务不是保护我,而是冲到我们的目标前面!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哪里吗?”
没有人回答,冰冷的夜静的可怕!
但汗血骑兵团所有人却都知道他们的目标在哪里!
“就在北方那惹人注意的大纛底下!”薛复的声音在面具之下微微一冷哼:“这个晚上过后,天下人将会知道,汗血骑兵团在天策军中究竟处于什么位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