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以后什么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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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一切。在唐无影混沌的记忆中全部变得模糊不清。
再次睁开眼，只觉身处一片颠簸，眼前是漆黑一片的，让人莫名有些惶惶不安。
唐无影费力地抬手，感觉得到筋骨连接处隐约作痛，而那痛觉也是钝钝的，似乎是太久没有动过，骨骼发出不安的躁动声。
“啊唐大人，你醒了！”有人惊喜地呼出声。
唐无影费力地抬手，想要除去眼前的遮蔽。
不多时，换了一个人坐在了身边，这一回连气息都变得熟稔起来。
久久的沉寂，唐无影没有再动弹，他变得尤为安静，安静地等待着。
“你终于醒了。”曲霂祁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点压抑着的哽咽。
“……”唐无影张张嘴，嗓子极为干哑，竟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曲霂祁定了定神，伸手轻轻给唐无影除去了眼前的黑布，他的脸就这样暴露在唐无影的面前。
只那一瞬，唐无影就很确定地发觉，曲霂祁瘦了。
从前微微带点圆润的下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瘦削地让唐无影几乎认不出的脸。
“你……”唐无影没说完，曲霂祁已经倾身过来：“喝不喝水？”
曲霂祁的眼底尽是红丝，而他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没有动怒，也没有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曲霂祁，让唐无影的心口更疼了。
他点了点头，就见曲霂祁面容平静地俯身，一口一口地吹凉了勺子里的水，再小心地喂过来。
唐无影从来不知道，曲霂祁是这么会照顾人的性子。
他更加不知道的是，自己那一役里在曲霂祁的面前倒下，到底给这人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
那最后听到的嘶吼不是假的，他曾经听到过的，曲霂祁仿佛心死如灰的绝望不是假的。
第一回，他没有死在曲霂祁的面前。
这一回也没有。
可是莫名地，唐无影就是感觉亏欠了曲霂祁，亏欠了他太多太多。
“抱歉。”唐无影费力地说着，抬手想要拨开曲霂祁额前的碎发。
曲霂祁一动不动地任由唐无影动弹，良久方才往后躲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有种压抑的痛楚：“如果我晚来了哪怕一秒钟，或者假如你没有穿那件护甲，你就真的……”
死这个字太沉重，曲霂祁费了好大的力气，终究也是没说出口。
“幸好你在。”唐无影对曲霂祁微微笑了笑：“我答应你，就不会自己先死的。”
在唐无影温柔的目光里，曲霂祁的眼眶慢慢红了。
这些天，他一个人面对着所有的一切，他淡然自若地指挥大军与蛮王对峙，他沉着冷静地与言崇之周旋谈判。
曲霂祁像是无所不能的神，他就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让所有人明白——
他们的皇上就在这里！
只要有曲霂祁在，就没有任何事是解决不了的。
然而只有在面对唐无影时，曲霂祁才敢放下所有的伪装与戒备，他就那样看着唐无影，任由泪水一点点覆满了眼底。
“我想你。”曲霂祁哽咽着说着，不敢压到唐无影哪怕一点点。
唐无影伤得太重了，自己从重围之中将唐无影救出来时，唐无影几乎是彻底没了呼吸。
曲霂祁甚至想象不出，如果当时的自己晚上哪怕一丁点，或者唐无影偷偷脱去了自己逼他穿的护甲，会有怎样让人难以承受的结果。
这些刻入骨髓的担忧，曲霂祁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分享，他只能承受，安安静静地承受着这一切。
“我想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旁人或许很难理解的三个字，却让唐无影也陡然沉默了。
他费力地伸手，一点点拨弄着曲霂祁的头发：“对不起，我回来了。”
曲霂祁的泪水终于毫无顾忌地砸下来。
这些天他始终隐忍着，隐忍着，给所有人看到一个无所畏惧不会被任何事波及到情绪的皇上。
在唐无影面前，这些冷漠的外衣终于被剥去了，一层一层地剥开，最后只剩下柔软的内层。
“喏，喝药。”曲霂祁不怎么在意形象地吸吸鼻子，将一碗汤水递过来。
他伸手扶着唐无影半起身，边问道：“胸口还疼不疼？”
“我当时没有中毒？”唐无影有些意外。
他不信那些弓箭上是没有淬毒的，那不是西域的作风。
曲霂祁笑笑：“太小瞧我了吧？”
唐无影没再做声，就着曲霂祁的手一点点喝药。
一碗药水下肚，唐无影无奈地皱起眉头：“这是……蓄意报复？”
那药水简直苦不堪言，唐无影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曲霂祁没出声，就着勺子尝了一口，差点直接吐出来：“你怎么不说？”
他见唐无影坐着费力，连忙又扶他躺下：“下次不加这么多黄连了。”
唐无影无奈：“……你承认地这么爽快我都不知道能说点什么了。”
曲霂祁笑眯眯看他，笑着笑着就慢慢垂下头去：“你……不会再昏过去吧？”
“我昏迷了很久？”唐无影问：“这边解决的怎么样了？”
“你昏迷了五天，”曲霂祁沉默片刻：“我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
这一次，声音越来越小，曲霂祁以为唐无影醒了，自己就会忘记这煎熬到绝望的五天。
然而他错了。
即使唐无影醒了，这五天的印象依然如此地刻骨铭心。
曲霂祁很难睡着，每一次睡着，唐无影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情境就会重现，像是一点点地凌迟。
到了后来，曲霂祁只好每夜每夜地宿在唐无影身边，从噩梦中惊醒就转过头去看一眼，生怕唐无影真的消失了。
他痛恨自己当时往前踏出的每一步，痛恨当时自大到差点害死唐无影的自己。
在悔恨与现实之间煎熬的日子，曲霂祁雷厉风行地完成了与西域蛮王的交涉，他拒绝了所有和谈的可能，强硬地让蛮王有些诧异。
而这换来的便是从此西域的俯首称臣。
这以后……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唐无影的苏醒里。
如果不是后来玉罗刹送来了药，曲霂祁都做好了要陪唐无影一起昏迷到底的准备了。
“他要走江湖令？”唐无影皱眉，低咳了几声。
曲霂祁就慌了：“你怎么了？”他伸手给唐无影轻轻拍着胸口，一边低声道：“江湖令当然不能给他，他希望我把江湖令给剑神西门吹雪，我答应了，你……别担心。”
唐无影喝了口水缓过来，脸色也好看不少。
“我们这是在回去的路上？”唐无影问。
“对，”曲霂祁道：“之前你那个徒弟唐一叶急坏了，现在你醒了，我传令让他从先锋队回来，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不必兴师动众的。”唐无影笑笑，伸手摸了摸曲霂祁的发顶。
就这么一个动作，曲霂祁的眼眶却骤然红了。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这个动作，这五天，曲霂祁每一秒都在等待，等待唐无影从昏迷中醒来，等待他们的生活回到正轨。
唐无影看着曲霂祁默不作声地咬牙掉眼泪，只觉心口一阵阵绞痛起来：“你……”
他素来不是会安慰人的性格，此刻又碍于不能动弹，否则真想一把把曲霂祁揽进怀里。
曲霂祁却自己停住了，他沉默片刻，抬眼对唐无影认真地说着：“以后我们还是并肩作战吧。”
没等唐无影答话，曲霂祁自己补充道：“你看，以后凤凰蛊给你，生死蛊也给你，我还有圣手织天冰蚕牵丝全都给你，我再也不切毒经了我……”
就让那些血染江湖的日子成为过去，从此我所有的减伤所有的保护，全都给你一个人。
因为失去过，所有再也不想体会失去的滋味。
唐无影张了张嘴，忽然发觉自己的语言在这一刻失去了效力，他只有看向曲霂祁，含笑应了：“好。”
从此以后，死生与共。
“我不会再一个人冲过去了。”曲霂祁闷闷道。
“嗯，乖。”唐无影没有反驳也没有指责。
现在的气氛太好，他伸手揉了揉曲霂祁毛茸茸的头发：“传膳吧？”
曲霂祁一怔：“嗯？”
唐无影看着曲霂祁微尖的下巴，温和地笑了笑：“我饿了。”
“哦哦哦，好。”曲霂祁揉了揉眼睛：“还红吗？”
“不了。”唐无影抬手，给曲霂祁轻轻刮了刮眼眶。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一时之间曲霂祁差点又哭出来。
好在这人调整情绪的能力也是极强，对着唐无影露出个笑脸：“想吃什么？”
“随军呢，”唐无影哭笑不得：“大家吃什么就传什么啊。”
“你是不知道，”曲霂祁认真道：“现在大家都等着你醒呢，你这一醒，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正好挨着城镇呢。”
一向冷静的唐无影也有点惊呆：“……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对啊，”曲霂祁解释着：“当时你以一己之力却毫不落下风，大军压过去的时候好多将士眼睛都红了。”
有些时候军队中的感情是最直接的。
他们看不到那么多尔虞我诈，看到的只有唐无影一人为了牵制蛮王的大军而身陷重围。
唐无影那搏命一样的打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也正是因此，大军的战斗力变得愈发惊人，他们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压了上去，顷刻间就把蛮王的部署打退了。
在大军之中，一马当先的曲霂祁显得尤为耀眼，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冷静，笛声过处，无人能挡！
那一刻，曲霂祁几乎是杀红了眼。
明明像是再无顾忌，却又冷静到残酷。
那一刻，曲霂祁彷如战神一样的存在，就这样深深刻进了交战两军的脑海里，磨灭不去。
直到曲霂祁俯身将唐无影抱了起来，他遥遥看向蛮王，周身气势极为嚇人，唇角却是微弯的模样。
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在那一刻凛冽的杀意让蛮王都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
还好，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曲霂祁笑笑，伸手拨弄着唐无影的头发。
曲霂祁传了唐无影醒来的消息出去，果不其然外面响起喧嚷的欢呼。
唐无影听着，唇角也跟着弯起来。
这些军营中的汉子，在千里赴沙场时不曾说过一句疲惫，在浴血搏杀时不曾落泪，甚至在一举击溃蛮王时也不肯表露出任何一点雀跃的情绪。
然而在这一刻，唐无影感觉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们赢了。”曲霂祁低声笑道。
唐无影终于醒了，大军凯旋，他们终于赢了，彻彻底底地赢了。
唐无影微笑着看向曲霂祁，点点头：“对，我们……”
“师父！”御辇的帘子被唰地拉开！唐一叶泪流满面地冲了进来！
尼玛！
曲霂祁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什么徒弟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眼力见，唐无影你快点死师徒！
唐一叶先看到醒着的唐无影，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正想过去表达一下思念之情，就被吴辉一把扯回去了。
唐一叶一脸茫然地回头：“……你干嘛？我师父不会宰了你的。”
并不是这样啊！
吴辉觉得他真是败给唐一叶了：“你没有看到皇上？”
而且还是黑着脸的皇上。
唐一叶茫然了一会儿，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重新追上了御辇，这一次在门外唤了一声：“皇上，唐一叶求见。”
曲霂祁：“……”
曲霂祁只好认真地看向唐无影：“我觉得你这个徒弟收的真是……”
“让他上来吧？”唐无影笑。
曲霂祁无奈地点点头。
唐一叶笑逐颜开地上了御辇，先给皇上行礼，又忙着去看唐无影：“师父你好了？”
曲霂祁黑着脸在旁边刷存在感。
唐无影只好看向唐一叶，避免被曲霂祁莫名涌动的黑暗气场波及：“差不多了。”
“我这里还有个丸子，师父要不要吃？据说……嗯，包治百病。”唐一叶举起了手中的丸子。
吴辉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了：“唐大人不要听他胡说，那是毒药丸。”
“嗯？”唐一叶有点茫然地看过去：“什么毒药丸？”
“你那天和我说的，说每天都要带十个毒药丸做暗器。”吴辉觉得实在心力交瘁。
唐一叶摇摇头：“不是啊，我那是骗你的，这是离家时娘亲做给我的，说是包治百病，诶，你信了？”
吴辉特么的已经不想说话了。
这些天和唐一叶天天混在一起，可怜的吴大人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在受到挑战。
“你什么时候离家的？”曲霂祁开口了。
“大概十年前？”唐一叶认真地想了想。
尼玛……
十年前的药丸你还敢拿出来给我家唐无影吃？
曲霂祁忍住崩溃的冲动，就见唐无影伸手接过了一颗，微微蹙眉：“你娘亲是什么人？”
“娘亲曾经也是唐门中人。”唐一叶道。
唐无影就点点头：“所有丸子都是一样的？”
“嗯，现在只剩下三颗了，之前我遇到一个让我押镖的主顾，娘子得了重病吃了一颗也好了。”唐一叶笑眯眯：“娘亲做药可厉害了。”
见伤重未愈的唐无影费心费力地盯着那颗药丸看，曲霂祁心底有点后悔让唐一叶上来了。
好在晚膳来得快，曲霂祁找到了借口立刻将唐一叶赶了下去，非常不留情面！
唐无影有些好笑地看了曲霂祁一眼，表情有点促狭：“没看错的话，皇上在和我徒弟吃醋？”
“哼。”曲霂祁有点傲娇：“他太吵了。”
“你看看这个。”唐无影没多说，直接将药丸递给曲霂祁。
曲霂祁一怔：“这东西……”
“没错，给戚大侠治病的几味药，在这里可是全了。”唐无影眼底也有点疲惫，他没有掩饰，向后靠了靠，靠进曲霂祁准备好的软枕里。
“这牡鹿王的角已经磨成了粉末，但是能看得出来用量不少，看来唐一叶的娘亲有办法找到。”曲霂祁皱起眉头，回过神来连忙道：“吃饭吃饭，要不你该饿了。”
唐无影想起身，曲霂祁固执地不让，坚持一口一口喂过来。
好在两人本就是熟稔至极，这动作暧昧过头倒是也不在意，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唐无影看着曲霂祁鼓着腮帮子吃菜，心底柔软地一塌糊涂。
他看得出来，曲霂祁是真的饿坏了，这些天自己昏迷着，倒是让曲霂祁身上承担了太多太多。
一餐饭罢，曲霂祁眯着眼睛靠在唐无影身边，表情像是一只餍足的猫。
“对了，吴辉和唐一叶，他们怎么回事？”唐无影问。
曲霂祁现在听到唐一叶的名字就有点不爽，莫名其妙的。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下去：“嗯，唐一叶之前说吴辉要叛变，后来在他的苦口婆心之下，吴辉改邪归正戴罪立功，现在我把他降成了七品锦衣卫，跟着唐一叶。”
“你让唐一叶做副指挥使了？”唐无影有些意外。
曲霂祁摇头：“他自己不肯，说答应了和吴辉作伴。”
这番话一说，曲霂祁也有点啼笑皆非。
“你说他们会不会……”曲霂祁有点好奇地比划了一下：“嗯，和我们一样？”
“不太可能。”唐无影失笑：“唐一叶脑子里根本没有这根筋。”
曲霂祁想了想，似乎是觉得有理。
沉默片刻，曲霂祁乐了：“这么说的话，你当年还不是被我缠住了？”
唐无影但笑不语。
一路前行，因为唐无影的苏醒，曲霂祁的话痨属性再次曝光，他事无巨细地给唐无影说了一遍，然后不可避免地提及一个人——
“言崇之怎么样了？”
随着唐无影的问话，曲霂祁沉默了。
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唐无影胸前的软甲系带，张了张嘴又闭上：“我觉得言将军在西域，真是可惜了。”
“他……”唐无影脑海中蓦地闪过言崇之的身影，他和自己错开身，明明是对立的阵营，却涌动着一种难言的默契。
“在战后失踪了，他让我们吃了不少亏。”曲霂祁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不可能被拉拢，但是没想到最后，听说连尸骨都没找到。”
忠臣良将，可惜是对立的阵营。
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永远不可能妥协的一切。
“可惜了。”唐无影叹了口气。
曲霂祁点点头：“是啊。”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言崇之这个名字在未来还会出现，并且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现在，曲霂祁伸手挑了一下唐无影的下巴：“要不要睡觉？”
唐无影微微睁大了眼睛，唇角的笑意带了点促狭的意味：“好啊。”
曲霂祁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多少歧义，他的脸在目光所及之处慢慢红了，耳尖都要烧起来。
“我……”曲霂祁咽了口唾沫，表情有点纠结。
“皇上。”外面骤然响起的声音让曲霂祁差点疯了。
曲霂祁瞪眼睛：……
唐无影在旁边忍笑忍到内伤：“皇上，去吧。”
可惜皇上现在只想去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