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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原乡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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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微微拧了拧眉,池蔚看见眼里,便微微红了脸,趴在桌上与他解释:“像元宝的那些是娘亲包的,像馄饨的是我包的,至于那些……是锦瑟姑娘包的。”

苏墨淡淡“哦”了一声,又道:“几时包的?”

“昨天夜里包的。”池蔚道,“娘亲说我也该学着自己弄些吃食,便在昨夜教我。我想着锦瑟姑娘独自一人呆在那园子中也是孤独,便让人将她请了过来,与我和娘亲一起。”

“是么?”苏墨伸手拿起了筷子,径自夹起一块“四不像”放进口中,惊得池蔚“哎呀”一声。

他将那饺子吃下去,方才看向池蔚:“怎么了?”

池蔚大惊他竟然吃下了那只饺子:“我将锦瑟姑娘包的一起煮了是为了给你看看而已,你怎么就吃下去了?我昨天尝了一颗,她自己擀的面和的馅料,皮又厚,馅又咸,根本不能入口呀!”

“是么?”苏墨舔了舔嘴唇,不以为意的笑笑,“我大概是饿坏了,也吃不出什么好歹来。”

池蔚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忽然撑着腮叹了口气:“锦瑟姑娘才是吃不出好歹呢。她包的这些个饺子,别人都不肯吃,就她一个人吃了一大碗。我看着她的模样,可真是凄凉。可看她若无其事的,又不敢劝她,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话音刚落,池蔚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惊叫了一声,抱住自己的头道:“我昨天请她来跟我一起像娘亲学习包饺子,是不是已经触动了她的伤心事?”

苏墨顿了片刻,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必担心。她如今,应该学会坚强了。”

锦瑟刚刚醒来,清醒的神经正是脆弱的时候,苏然便来探她了。

待苏黎沉着脸退出去,苏然便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含笑看向锦瑟:“好些了么?”

锦瑟一边脸贴着软枕,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却反问道:“皇上身上的伤好了么?”

“不是什么大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然抚着手臂,淡淡道。

“真好。”锦瑟低声道,“如果绿荷能活着,今天大约也好得差不多了。”

苏然顿了顿,微微勾起唇角来:“你这是在怨我招来杀手,害了你的绿荷?”

“不是。”锦瑟轻叹了一声,忽而笑起来,“别说是你招来杀手,即便是你派的杀手又如何呢?是苏墨派的杀手,或者苏黎派的,或者这里的郡守大人派的,又怎样呢?若是我将那人千刀万剐,就能还我一个活生生的绿荷了么?”

苏然微微挑起眉来:“你当真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她?”

“不想。”锦瑟直截了当的道,“从今往后,你们有关于朝政,有关于天下的事情,我一件都不想知道。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不想再听。那些虚与委蛇,似是而非,试探挑衅,皇上就留给别人吧。还请皇上放过我这一介孤女,还我一个清宁。”

苏然的眉头挑得老高,良久,却终究只是轻笑一声,起而转身,径直离开了屋子。

因为紧接着便是大年三十,呆在洛林郡的这一行人,终于得以空闲下来,好生歇息一番,

而一直忙于各种各样事务的苏黎也终于暂且放下手边的事,陪在锦瑟身边。

锦瑟如今表现得倒果真是坚强,虽然伤心,却极少再有什么失态的举动。

大年三十这天,两个人腻在屋子里一个下午,也没什么事做,就着一些并不稀奇的小玩意玩了两三个时辰。苏黎耐性出奇的好,怎么都让着她,于是锦瑟愈发得寸进尺,到最后终是笑了起来,却还是察觉到什么,有些不满的对他道:“你就是故意让我的。”

“有些人孩子脾气,我不让她,怕她哭鼻子!”苏黎让了一个下午,终于舒展了一下筋骨。

锦瑟听他这样说,自然不甘心,两个人又闹了一会儿,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自从绿荷没了,这屋子的门便极少再响起,即便偶尔被敲响,多半也是找苏黎的。因此锦瑟听了敲门声便直接歪倒在榻上,让苏黎自己去应门。

果然,他起身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便消弭了许多,对锦瑟道:“我有事与人商议,你在此处等我片刻,一起去东边吃年夜饭。”

锦瑟歪着头看着他:“片刻是多久呢?”

其实她大抵知道他要商议的是什么事。这两日,便是连郡守都空闲下来,而以苏然为首的他和苏墨,自然更不可能再有什么事忙。可如今他却说要与人议事,唯一的可能,便是他私密中进行的那些事。

苏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低笑道:“片刻,就是你小睡一会儿的光景。”

锦瑟闻言眨巴了一下眼睛,却不再说话。

苏黎只当她答应了,刚要起身离去,袖口却蓦地一紧,转身一看,却是她捏了自己的衣袖藏在身下。

他无奈又坐回床榻上:“别闹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锦瑟却只是看着他,等到苏黎的目光也终于专注下来时,她才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不争这个皇位,不争这个天下?”

苏黎脸色微微一僵,片刻之后,淡淡道:“从未。”

锦瑟面容倒是依旧沉静,继续道:“那,若我说,我不想你争呢?”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似乎从开始到现在,她对他的那些事都是不过问的,仿佛他做什么都由他去,她只是偶尔会担心他的安危。可是如今,她竟然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不想他争。

其实苏黎也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毕竟她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或多或少皆是因为朝中之事而亡故,他知道她心底必是恨透了这些。可是,他又有什么选择?

“锦瑟。”他握着她的手唤了一声,“这是我毕生的志向。”

沉默片刻,锦瑟才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在你恩师的房子里告诉过我。没关系,我只是告诉你我不想而已,你想做什么,还是尽可以去做的。”

苏黎顿了许久,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背,又贴上去亲了她一下,方才道:“等我。”

他这一去亦是便是许久。

眼看着天就黑下来,东厢那边两度派了人来催请,锦瑟终于决定不再等他,自己翻找出一间云缎大氅披上身,缓缓走向东厢。

穿过壁堂,便只听厅中一片欢声笑语。

今夜的年夜饭也算是简单,除了他们苏氏三兄弟,还有郡守一家,便只余了她这个外人。

厅中,郡守夫人正忙碌着张罗一些年夜饭餐桌上最末的细节,苏然和诚惶诚恐的郡守坐在一起聊天,而苏墨则与活泼开朗的池蔚坐在一处,池蔚正附在他耳边低低的说着什么,还没说完自己便先笑了起来,苏墨微微拧了拧眉,抬眸见到走进来的锦瑟,顿了顿,也勾起了嘴角。

锦瑟只扫了一眼厅中的情形便兀自找了最边上的位置坐下,刚一坐下,苏然的视线便投了过来,神情依然如常,调笑道:“这三催四请的,可算来了。老三呢?”

“不知道。”锦瑟也不知道该为苏黎找什么借口,只怕他来时弄巧成拙,便索性说不知道。

“罢了,不等他了,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定性。”苏然微笑摇头抱怨了两句,随后依旧看向锦瑟,“也就只有你才能忍受他了。”

锦瑟不想回应他,便垂着眼打量桌上的菜式,待众人都坐拢过来,她便当先拿起了筷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苏然竟然也不怪,反而指着锦瑟的模样对池蔚道:“小丫头,你若是也能像她这般不管不顾,这顿年夜饭就算是吃得畅快了。”

池蔚吃吃的笑起来,诚惶诚恐的郡守和郡守夫人总算也不再那么紧张,一番推让之后,终于举起了筷子。

众人那边刚喝过三杯酒,锦瑟便已经吃饱了,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诸位慢用,我出去透透气。”

郡守一家都知她心中悲伤,虽说惊惶她的举动,却也并不见怪。而苏然则根本仿佛听不到见不到,仍旧笑意温润。

苏墨又陪苏然和郡守饮过一杯,便借口离席了。

出了厅门,抄手游廊的最角落处,锦瑟搭着脚坐在栏杆上,随着双脚轻晃,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苏墨途径之时,忽而顺便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只是一个面朝外,一个面朝里,互相看不见对方的模样,只眼角余光看得到一个侧影。

周围只有落雪的声音,和着锦瑟口中那首曲曲折折的小调,却几乎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

然而苏墨坐下不过片刻,锦瑟便倏地收了声。

良久,方听得苏墨开口道:“这是那依族的小调。”

锦瑟微微一怔。

这首小调是前两天莫名出现在她脑海的,最近的日子更是反反复复的响起,她也学会了哼唱,却总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知道这首曲子。

如今听苏墨这样一说,心头的疑问便忽然如同拨开了层层迷雾一般清晰起来――这首曲子,原来是在她极小的时候娘亲曾经哼着哄她睡觉的,没曾想到了如今,她竟然还对这首曲子有记忆!

“你怎么知道?”她问。

有多久,没有听她用这样普通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长久以来,仅有的几次相会,寥寥数语之间,要么陌路,要么伤害。

只为这样一句普通到极致的话,竟然已经等过了两年半。

苏墨声音却也平静:“我研究过那依族留下的乐谱,虽然与诸国乐理有极大差异,然而却自成一脉,特色鲜明。”

“哦。”锦瑟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平静的应了一声。

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情形,似乎明眼人都能察觉到,偏偏,却有人不自知。

又沉默片刻,锦瑟竟出乎意料的开了口:“那位池小姐,你很喜欢吗?”

她竟然会开口问这样的话,是苏墨始料未及的。片刻怔忡之后,他淡淡点了头:“尚可。”

“尚可。”锦瑟轻轻重复了一遍,随即缓缓翘起了唇角,“希望她不要走上姐姐的老路吧。”

苏墨眸色微微一沉,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

“她是个好姑娘,很好。”锦瑟声音平稳得似平陆上流过的小溪,没有半分起伏,“这些日子我看着她,心里真是羡慕。人生在世,能活得像她那么快活,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所以,不管你有几分真心,都请你对她好吧。这世上能有多少好姑娘,禁得住你毁完一个又一个?”

苏墨坐在那里,一颗心仿若被外间绵密的雪花所缚,再无旁物可触及半分。

锦瑟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移开了视线,纵身一跃,跳进了廊下的雪地之中,站直了身子方才重新转身看向他的背影,朗声笑起来:“我回去歇息啦,你也回去继续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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