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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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顶顶说不好这一瞬间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垂放在身侧的两只手松开又握紧,下意识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动作,直到两个手心全都汗湿起来,拳头陷入一种令人烦乱的黏腻感之中
很快,沈澈已经走近,习惯性地抬起手来搭在她的肩头,两个人的身高体型都很契合,这个动作看起来自然又匹配,还带着一丝恋人间才有的亲密
但是只有廖顶顶能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尽管它的主人一再克制,还是泄露了内心真实的情绪
“顶好,怎么这么早就出院了,多休息不要落下病根儿我刚好路过这边,停车时看见家里的车,问了司机才知道你姐姐在这里,顺路接她回去走,先送你回家”
沈澈带着廖顶顶上前,声音平静,说话间原本紧皱了一秒钟的眉头早已舒展开,他眉眼更偏向母亲简繁,带着男人罕见的精致,动怒时骇人,微笑时又显现出几分亲切他对廖顶好说这番话时,面上看不出丝毫愠怒和悲戚,倒有些兄长般的疼爱
廖顶好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沈澈会勃然大怒,又抑或是不发一言转头离开,不想他居然还能沉住气和自己寒暄他虽年少,但到底比同龄男孩子早熟些,知道对方在忍,索性也就按下心急,决心耐下心来慢慢与他周旋
“我约了朋友吃饭,估计她也马上下班了,你们先回姐,要准备的事儿太多,一样一样来,你多注意身体抽空回一趟家,总见不到你我不放心”
他笑笑,最后一句话却是将眼神望向廖顶顶,听起来语气里倒真的是情真意切,余晖中他的眼圈已然微微泛红
胸口泛过强烈的堵塞感,浑身被一种诡异的热气所笼罩,廖顶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孩儿就在刚刚算计了自己,而且他还是她一向疼爱的弟弟但比起这些来,她更恐惧接下来沈澈的反应,她甚至能通过他的手,感知到他此刻压抑的复杂情感
沈澈并未勉强,冲廖顶好点了下头,搂着廖顶顶转身向会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他的步子迈得很稳,不疾不徐,丝毫不见任何慌乱和狼狈
两个人走向停车场,廖顶顶本想上自己来时的那辆车,不想身边的沈澈似乎看出来她的心思似的,拉住她手臂带向另一边,就见他的车静静停在不远处,看来他跟廖顶好说的那番话还真的是实话没撒谎
“上车”
沈澈拉开车门,见廖顶顶半天没动,不由得出声催促一句廖顶顶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看向他,她几乎有种发丝里都在冒汗的错觉
“我,其实我不想……”
她站在原地试图解释几句,就算他不信,可是她不能不说,即使解释了没有用,她也不想不作任何努力
“上车再说”
他居然难得地好脾气,拦下她后面的话,廖顶顶咽了咽唾液,弯下腰坐进车里沈澈“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了车门,似乎用来发泄心头的火,声音大得震得她耳膜生疼
正在系安全带的手一抖,汗津津的手指捏着带子,居然笨拙地好几下也没系好,右侧黑影沉下来,已经上了车的沈澈倾身过来,两下帮她系好,又重新坐直身体,却没急着发动车子
他将自己那边的车窗摇下来,取出烟来,分给廖顶顶一根,点上,又给自己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又狠狠喷出来
廖顶顶夹着烟,在唇间抿了一口,立即呛得咳出来,低头去看才发现他换了烟这牌子的烟太冲,她不习惯望着指间一点红光幽幽冒着白雾的烟,她蓦地想到,他会不会像换烟一样,不动声色地就换了结婚的人选
“我一直知道,当面赞扬的话永远比不上背后抱怨的话来得真实深刻,可惜啊,我当时没管住自己的脚,非要走得太靠前了,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听见了”
沈澈将手搭在车窗上,掸了掸烟灰,眼睛看向远处,他的语速比照平时显得稍慢一些,带着字斟句酌的味道
廖顶顶眼睛一酸,她宁可希望他现在对自己大吼,又甚至哪怕被甩一巴掌,那样她都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此刻这种被凌迟的钝痛感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疼是在明处,而她的则是在暗处
“廖顶顶,哪怕我真的是个备胎,是一根你抓住的救命稻草,也请别让我产生一种你真的爱我的错觉,这感觉一旦幻灭,就显得太自作多情我承认,我难受了,是我太自信于是遭报应了”
沈澈飞快地将最后一口烟雾吐出来,掐灭烟蒂后挂挡起步,他的侧脸看上去异常冷峻,看得廖顶顶心惊,之前在心里反复酝酿的道歉和解释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伤害一旦造成,即使愈合,伤口也会留下一道疤,摸起来不痛不痒,但毕竟它的存在影响了美观
他开得不快,这个时段的街路开始堵塞起来,长长的车流几乎望不到头等信号的时候,沈澈扭开电台听广播廖顶顶转过脸来看他,见他没有半分想同自己讲话的意思,也就闭口不言车厢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静,空调温度略低,她鼻头发痒,猛地打了个喷嚏,赶紧伸手抽了张面纸用力擤鼻涕
沈澈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方向盘,面无表情,但眼角的余光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想了想,扭头看向路边,解开安全带猛地推门下车
正在擤鼻涕的廖顶顶一惊,在路口下车太危险了,来不及喊他,沈澈已经两步迈上了路边的人行道她看着他的背影,才发现自己居然没办法轻松地在人前喊出他的名字
大概七八分钟以后,车门又被拉开,手里拎着塑料袋的沈澈重新钻进车里,看看前面几乎纹丝不动的车流,摇了摇头他低头从袋子里拿出一杯热的蜂蜜柚子茶递给廖顶顶,用依旧是没什么温度的语气开口:“趁热喝了,回家吃药”
廖顶顶这才想起,那家常去的冷饮店就在道旁,她讪讪接过,插了习惯吮了一口,有点儿苦
沈澈给自己买的居然是芒果口味的大份绵绵冰,他拿着勺子在上面戳了几下,不着急吃,忽然长叹一声,带着无尽感慨
“我想知道这东西哪里好,所以上次捷足先登,以为自己占到了天大的便宜只可惜才一口,还没尝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他挖了一大勺,张大嘴用力塞进口中,再也不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
那么一大份,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天气还没到那么热,廖顶顶看着他,忍不住出声劝道:“别吃了,太凉了伤胃”
可她不敢伸手去夺,沈澈不理会她,仍旧是每一勺都盛得满满的,只是渐渐地脸色越来越青,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他不停,带着少见的固执,整个口腔都要被冰得快要麻木掉
嘴可以麻木,胃可以麻木,那么为什么心不能麻木呢,他边吃边想他真的以为无所谓,一桩可有可无的婚姻,谈不上爱或者不爱,反正她爱他,他承认自己接受起来有些甘之如饴,因为这满足了他身为男人的骄傲
但她却亲口在别人面前承认,她与他的关系不过是最单纯的利益关系,她陪他睡觉,他帮他报仇,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真的疼,不是针扎似的疼,也不是一跳一跳的疼,而是一种全身被浸到漫无边际的冰水中,从头顶到脚底,四肢全都被凉意席卷,然后整个心被冰得抽搐的疼
他不说话,也不理会廖顶顶担忧的眼神,固执又倔强
最后一勺冰吃完,沈澈几乎已经全身哆嗦了,他的舌头几乎没有感觉了,牙齿都在打颤,胃好像装满了冰块儿,一抽一抽地在疼前面的路口又转为绿,他艰难地伸出手继续开车,向前蹭了蹭,跟着前面的车缓缓向前,终于拐向另一条不那么拥堵的街,将车速提起来
冷汗从鬓角滑落下来,按在方向盘上的大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他用力握紧,骨节突出而泛白,脸色已经青得吓人
“沈澈,你……”
“手拿开!”
廖顶顶终于再也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他额头,就在快碰到他时,却被他猛地一声喝止住,她的手顿在半空,还是缩回去了
抱起自己,她蜷缩在座位上,右手握着的柚子茶还剩一半,已经凉了,原来砂糖沉底,上面又酸又苦,下面又太甜,她吸了一口,任凭那甜到发腻的液体滑过发紧的喉咙
“下车”
很快,沈澈再次开口,廖顶顶一惊,看向窗外,原来已经到家了,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了车回头看他,见他仍是一动不动地还坐在车里,不仅扶着车门小声道:“怎么不下来?”
他不看她,也不说话,脸颊上的汗水闪着光,狠狠一咬牙,他伸手推开廖顶顶,将她那一侧的车门用力带上,然后一踩油门开走了
廖顶顶被他推得几步后退,等反应过来时,沈澈已经开远了,她愣了愣,原来他已经不想再回这个家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开门进家,一路啪嗒啪嗒地将家里能打开的灯全都打开,暖融融的灯光将空荡荡的房间照得终于多了一丝生气廖顶顶游魂一样地洗了澡,吃了药,靠在床头上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疯了似的跳下床,奔到楼下在客厅沙发找到自己的手袋,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给沈澈打电话
她一定要跟他说话,说什么都好,就算舍弃自尊她也不在乎,她不想唾手可得的幸福就这么溜掉
电话响了很久,自动切断,廖顶顶不死心,她在此之前从来不会锲而不舍地给一个人打电话,但显然这次破例,她一遍遍重播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电话接通了,她一喜,刚要说话,就听见里面传来沈澈疲惫的声音,可是却不是在跟她说话
她犹如被雷击中,如果说上次沈澈接到佟薇的电话后匆匆离开时她是心口有些憋闷,那么此刻就是漫无止境的疼痛手机从她手中滑落,跌在脚边,她靠着沙发慢慢坐下,耳朵里无数次回响着他刚才那句话
“白珂,别接她电话……”
原来他不是不想回家,原来他只是在受伤后,想去找自己最爱的那个女人,她呆呆地想着,脸颊上忽然发痒,她伸手去摸,才意识到居然哭了
好像这二十多年里全部的眼泪都用在了最近一个多月,她狠狠地捶打着身下的沙发,怨恨自己的不争气,怨恨自己爱得这么低三下四,这么低声下气,这么狼狈怯懦
揉揉眼睛,廖顶顶这才意识到家里大得可怕,静得可怕,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她强迫自己不去猜测沈澈和简白珂在做什么,但是她做不到好像除了这件事,她的大脑和心脏就不会再思考其他事情了一样
想也不想,她捡起手机又将钱包里的现金全都翻出来,跑出了家这边是郊区的高档别墅群,鲜少有出租车,廖顶顶踩着拖鞋走出快一公里,才打到车
“我要去热闹一点儿有很多人的地方”
朱自清说,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可是即使是别人的热闹,也是热闹,廖顶顶看着外面逐渐亮起来的霓虹闪烁,如是想到
司机见她失魂落魄,想她应该是失恋的年轻女人,很体贴地将她一路拉到了商业街,收钱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一声,说年纪轻轻的,可别想不开
廖顶顶握着找回来的几枚零钱,咧嘴笑了笑,在最近的星巴克里点了一杯咖啡人很多,她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慢慢地吃,冷眼旁观别人的热闹
右手边是一对年轻情侣,再往前是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面前摊开着十几张卷纸,应该是在做作业,门口则是一个年轻老外,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手指敲打得飞快
昏昏欲睡的廖顶顶是被耳熟的手机铃声给吵醒的,她抬起头来,看见周围人似乎都在看自己,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她接通,里面传来有些耳熟的女声,分辨出来对方是谁,她不由绷紧身体,指尖狠狠地戳向坚硬的桌面
“顶顶,顶顶你在哪儿?沈澈急性胃出血!你在不在家,我去接你!”
廖顶顶张了张嘴,咖啡店里的抒情音乐,客人的闲聊声混杂着电话里简白珂焦急的话语,让她一阵阵晕眩
她用力掐了掐手臂,疼痛让她暂时找回自己的声音,匆匆报上地址,她冲到门口路边
简白珂果然很快,见到廖顶顶二话不说将她拖上车,她眉头紧锁,咬咬牙连闯了好几个信号灯赶到沈澈抢救的那家医院
“怎么样了?”
走廊里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简白珂立即迎上去询问,不忘向廖顶顶介绍,这是她的另一半范墨存
廖顶顶一愣,然后和范墨存握了握手这男人很绅士,也很有礼貌,气场很足,而且丝毫不见任何慌乱,见简白珂一脸急色,连忙安抚几句
“谁知道他怎么了,来之前连个电话都不打,还好我和墨存都在家,进门就嚷着要喝酒,自己把我家酒柜全打开了,洋酒白酒混着喝,跟灌水似的我去拦他,他就说我是舍不得让他喝,墨存要陪他喝,他也不答应,抱着七八个酒瓶子就进了客房,还把门反锁上了!”
简白珂气得直皱眉头,将沈澈之前的恶行全都讲给廖顶顶,“后来我听见他外套里手机一直响,就拿出来给他送过去,还是不给我开门,里面酒瓶碎得噼里啪啦的我一看上面是你的名字,就跟他说你不接我接,这句倒是见效,我刚把电话接起来门就开了,他还嚷嚷着叫我别接,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