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她决定来大府商场小住。
两手空空,没有行李。
她想过,没必要太老实,当天出去当天回。
对于防空洞里的居民和它的管理层来说,她不回去,等于少一个人分口粮,是喜事。
她在商场里给自己搭了个住处,考虑到光线,她选择的一楼,其实楼上几层光线都比一楼稍好点,但她不想睡在一堆冷冰冰的商品中。
她以为跟巨人共处一室互不打扰就会相安无事。
但她错了。
堆成山的公仔奖品角落,正在睡觉的她“升”起来,惺忪的睡眼睁开,周围一片暗沉,景象好像没有变化,她往柔软的棉绒上蹭了蹭脸,没醒过来。
【抓住她了】
似声音似念头的东西让她噌地睁大眼,但为时已晚,身下比人还大的公仔狗说没就没,身体直线下坠,惊叫还没来得及发出,人掉进柔波里。
冰冷和窒息弥漫过她口鼻,沉到底部后她手忙脚乱地坐起来。
有人把她丢进了游泳池!幸好是儿童池,溺不死她!
借着池水反光,跌跌撞撞到处找依靠物,刚触碰到瓷砖,她抬头,浑身血液逆流。
刀削斧凿的面孔就“摆”在面前,双手互搭托着下巴,上半身趴伏在游泳池和海洋球池之间的空地上,另一半身体还在海洋球池里,好不惬意的样子,观看着她的狼狈求生记。
他当在沙滩度假吗?有人给他擦防晒吗?
吕虹抹了把脸上的水,冷静地慢慢退后,退向水池另一道岸边。
已是夜晚,没有灯光的室内潜伏着巨大的危险生物,虎视眈眈面向她,在阴暗中露出小山一样的身躯,那是这几天都没曾动弹过的。
为什么突然动了?
哗啦一声,犹如巨大鱼尾钻出水面,她知道,那可不是鱼尾,那是来自小山般的身躯后面,一抬就可以踢飞她到墙上成为一滩蚊子血的腿——他在用脚打浪,他在拍水。
真正令她惊讶的是,他往海洋球池里充水了?把漏洞堵了?
下一刻她明白过来,他在恢复,现在有力气做她嘱咐的事了,他听得懂她说话。
黑暗中避无可避的视线注视着她,她忽然不那么怕了,也回视着视线。
有黑暗做掩护,两种生物体型的差异似乎在缩小,但空气中又多了更危险的东西。
趁着光线不足,她首次仔细打量起他的脸。
这是一张比欧式还欧式的脸,因为巨大,所以特征明显,峰立险峻,暗影交错,气势威严,是所有画家雕刻家在创造黄金人体像时,最爱创作的那种,陡峭,饱满,夸张,存在着一些普通人不会拥有的比例。
很难说是否好看,当看到这张脸,任何人都会被它的威压所震慑,极度容易让人心生畏惧和距离感,无从再想别的词汇。
“你长得好像我们。”她小心翼翼地说,并且移开眼,马上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
在那张脸面前,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洗完澡的水会处理吗?这些水可能已经带有辐射,常规排放会污染城市用水。”
她的声音回荡在广阔空间,有自娱自乐,也有为自己打气的意思。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严苛,污水处理厂早就没人了,脏水都喝了半年多了,现在来义正言辞个什么劲?
回应她的是哗啦啦的水声,他在用脚打浪,用嬉戏回应她的忑忐不安,他并没有与她类似的担心。
是了,都末日了,还管这么多干嘛?
刚才掉池子里她喝了几口水,半年多的死水,没有臭味也没有泳池水的化学味道,反而像山间矿泉水。
这水是新的。
她犹犹豫豫上前,双手捧起一捧水,朝那欢腾地打浪方向泼去。
世界静止。
旋转的水声,小山身躯隆起,特意背过身去,背朝向她,又缩回水中。
眼不见为净。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嘿,美女朝你示好,你居然......”
意识到他不是地球生物,不能按地球人的思维忖度,她闭上嘴,得自讨没趣。
湿漉漉的美人鱼爬上岸,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满脸惊讶。
“不对啊,你又搞虹,又换水的,不就想要我陪你洗澡?”
停电停气的商场,让她找到一家使用液化气的小吃档口,在一批使用天然气的商家里一枝独秀,救人性命。
她用平底锅煎了燕麦吐司吃。
整个商场像一座挖不尽的宝藏库,食材多种多样,取之不绝,吕虹没有胡吃海塞,她在吃方面一向控制得很好,原因很简单——为了穿下ol套装。
尽管现在都是一身低调运动装,不需要再节制,但常年良好的饮食习惯让她享受到福利,体态轻盈,头脑清醒,这样有什么风吹草动,才能反应迅速。
......
不编了,简而言之一句话:爱吃草,食物链上的下下层。在最初的防空洞食物分配中,她选择了菜多的套餐,这导致以后分配给她的食物中几乎没见过肉片。
“叁月不知肉味”的她“勉为其难”地咽下四块培根,打着嗝看着炉盘上还热腾腾的四块培根,想了想,盛进盘子端去一楼。
盘子放在海洋球池边。
等她又转遍一层商场回来,盘子里四片培根纹丝不动,包括她考虑到巨人可能会吃素,特地为他煎的几根芦笋。
什么都不吃,你是神仙吗?看你一身伤怎么好!
她轻手轻脚端走盘子,躲在角落里自己叉叉子戳来吃掉。
边吃边想,根据通用的热力学定律,必须要有能量补充,受损的身体才能恢复,他不吃人类食物,那就是要吃人了?这个答案让她后背发凉。
但没多久她又把恐惧抛在脑后。
巨人所有时间都躺在他的池子里休养生息,与她界限分明,仿佛以池子界分领域,海洋球池,他的,儿童游泳池,她的。
在各自的界限里不逾越,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安全的,不知不觉,她得到了这一信号。
庞然大物喜静,除了她搭窝的第一天,小小戏弄了番她。
后来她想,他应该是在报复,报复她拿辣椒水喷他。
那种火辣辣,窒息,睁不开眼的感觉,不就跟溺水一样吗?
扯平之后,他就没再理会过她。
在他完全恢复之前,她得警醒,等他一好,掌握回他的技术手段,可能就会露出真面目,像处置她的同类那样给她一个“盖棺论定”。
住在游乐场里,她就是与虎谋皮,但又颇有些在大人眼皮子底下自娱自乐的小孩的体验。
小住了叁天,她把商场逛了个遍。
她以为自己会大肆地拿东西,填充往日的物资缺口,但当大批物质如山如海包围着你,你反而不想要了,觉得每一件东西都不属于自己,顶多拿起来玩玩,看看,又还回去,好像它们整齐地摆在货架上,才是对你的安慰。
她逛商场实际就是这样子。
被社会各种规则所约束是她的常态,不是自己的东西,如今依然有无形的枷锁不允许她占有。
她在一楼右边的奢侈品区香水柜台前站了很久,最后什么都没拿,走开了,临走之前还四处查看监控,在明知道商场电闸被拉,不会有监控还拍到她模样的情况下。
直到第叁天,她心里稍微好过一点,去女装店试了几套衣服,不过依然不准备带走。
但她还是快乐了不少。
物质能带给人欲望,这种欲望是任何神无法替代的,在某些时候,它能坚定地托住下坠的你,让你怎么也沉不到谷底。
头上突然大亮,镜子里照出身穿长裙的身影,紫色的贴身布料包裹着年轻的曲线,身体主人脸上惊讶一闪而过,随后迅速换下长裙,换回便装,蹑手蹑脚往楼下走去。
“........还有什么可以装的,能装的家伙都拿上!”
“这么多,我们哪运得走?干脆在这儿住两天得了,急着回去干什么?自己吃好喝好了先。”
“别说傻话,我俩出来两天,队里铁定找来。”
听到这话,她冒出半个脑袋,就见天井下,两个穿警卫队衣服的人一左一右分头而行。
“不要去!”一直躲在二楼的她没多想就出声提醒。
“左边是儿童游乐场!去右边!”
“把电闸拉回去!光会引来八爪——”
头顶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下方动静,她看到一个警卫做了个手势,那是包抄的意思,二人不声不响往两条扶梯去,扶梯只会通往楼上!
水晶灯暴露了她的位置!
她迅速跑向安全通道,下到一楼往游乐园冲,斜刺里钻出一人,让她撞了上去。
“快来,逮到了!”
“你还真当自己是这儿主人了?这么急着去哪?”
男人坏笑着擒住她手腕,顺着她冲的方向推搡,她有瞬间的犹豫,何不顺势将人引进游乐场让他受一受“天谴”?
他们死在这里,她就可以继续独占资源,反正人命又不值钱。
但下一秒,她就拼命挣扎。
“还挺烈的啊。”
推顶她的力道更凶了,她越不去就越要让她带路,身后咔嚓声响,那声音让她头皮发麻。
他们有枪!
“走了。”另一个警卫提着大口袋出来,看见同伴那阵仗就说:“别节外生枝,咱们把她送回去。”
然后盯着她的脸,面无表情地问她:“你的东西,不拿?”
听到警卫要送她回防空洞,她才卸下死撑的力道。
“我没东西。”
刚走出商场大门,她就后悔了。
将她夹在中间的两个男人,没推推车,只各提着袋子,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袋子不鼓胀可见东西并不多的情况下,他们提在手里,袋子还沉得快触到地面。
这不是生活物资。
珠宝首饰柜台快给他们洗劫一空了吧?
他们不打算回防空洞,至少跟他们嘴上说的相反,并不打算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