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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浩然正气(万字巨章,另外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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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约莫是夏侯家暗卫出身的武者说完了两句话,垂首不言,夏侯轩眉头已经紧紧皱起,他既生性慎重,便尤为不喜欢这种超过预料的变化。

被同为宗师的章左声暗算,打散了气机,若是下三品时以外门功夫筑基的武者,还剩下了一身的体魄。

可若是儒门这般养气登楼的武者,气脉逆行冲撞,便当真如同废人,手脚不能发力,否则必然百脉剧痛,难以遏制。

已经落了个这种下场,却还要往一叶轩而去。

难不成觉得靠自己一张嘴便能说服一叶轩此时弟子不成?

果然腐儒。

他嘴角习惯性抽了一下,扯出嘲弄的弧度,看着自己布下的暗子,知道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迂腐男人,自己素来喜欢锦上添花的最后一落子,这一次算是惹出了麻烦,身后女子心性自己了解,她会如何行事更是清楚。

夏侯轩轻呼口气,将那丝丝燥气压下。

旁边江澜闭了闭眼睛,然后张开,安抚旁边豁然起身的吴穹,然后朝着身后面面相觑的众多武者,深深一礼,道:

“一路至此,澜多些诸位高义相助。”

司徒彻想说些什么话,却又只是沉默。

所有武者都有些沉默,他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说话,突然觉得有些心中烦躁地厉害,再往前看去,那如一枝青莲的女子看着他们,背后是空阔的长道,两侧风起,少女鬓角黑发微动。

再往远处是一叶轩高耸山门,因为离得近,便如同擎天巨柱一般,冲天而起,看不着往日里青竹葱葱,一片黑压压仿佛要倾倒下来,倒是衬得这少女身子单薄许多,仿佛从那山上吹来一阵山风便能够将她折断。

江澜神色平静,施完这一礼,再取下了腰间一枚玉佩,玉色通透,上面浮雕江河波涛,江水青碧,与玉色相得益彰,显见价值不菲,递给司徒彻道:

“此后路途不远,澜可自行,诸位各请还家。”

“这一枚玉佩可在当铺当去些许银两,便当谢礼。”

司徒彻下意识回绝道:

“这如何使得,我等,我等……”

江澜开口道:“知道司徒大侠诸位是因为道义而来,但是其中诸多折损,人生天地之间,并非独自一身,也有妻儿老小抚养。”

声音柔和,周围很安静,司徒彻感觉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出的窒息感觉,江澜微微一笑,拉起他手掌,将那价值千金的玉佩放在他手掌上,这玉佩很轻,却仿佛拖着了沉重的昆仑山,司徒彻所修是费破岳所传下来的外门功夫,力道猛烈,此时手掌竟然在微微颤抖不停。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但是喉结上下动了动,只是发出了沉闷的痰声,那边因着距离比较近,而显得越发高大的一叶轩山门在他心里面投落下来阴影。

每过去一息时间,就让他的勇气褪去了一份。

若还是少年时候,在江湖闯荡,自然无惧厮杀,连刀在身上拉开口子都觉得酣畅淋漓,这十数年间攒下家业,娶了妻子,有了孩儿,也将母亲自扶风郡下县城接了过来。

安和的日子以及家人未曾折损他的勇武,却令他的心性柔软下来,不复原本那么刚硬。

就如同刘陵说的那样,家中青梅熟透,却再没有酒味,这样的话最是能拨动他的心境,手指颤了颤,下意识将那玉佩反手握在了手中,却又像是烫手一样猛地松开,面上浮现挣扎之色。

江澜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转过身来,朝着一叶轩走去,一步一步,在这样的时候,才能够看得到少女身上那和寻常女子不同的坚韧风姿。

离弃道砸了咂嘴,道:

“却也是个读书人。”

夏侯轩平声道:

“你爹在那里,你要去?一叶轩祖业不要了吗?不怕对不起你的诸位先祖?”

江澜睁开眼来,道:

“一叶轩原本就只是一些读书人结庐而居的地方,哪里称得上什么祖业,若说祖业,也是那位夫子传下的文章道理,而非山石草木奢靡之物。”

“你若要祖业,随意去一间书院里,只是十枚大秦通宝,上面一字一句,就是一叶轩的祖业。”

夏侯轩冷笑道:

“那你是要去找甚么道理?孝道?”

江澜道:

“我只是找我爹。”

声音微顿,抿了抿唇,道:

“至于这种事情,夏侯少爷这般精于计算,心性凉薄的人,大约是不会知道的。”

夏侯家家大业大,父子有隙,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一句话算得上是专门往伤口上落刀子,刁钻心狠,就是吴穹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夏侯轩一双让人看不真切的丹凤眼半眯,看着这从小看到大从未看厌的女子,呵一声轻笑,沉默朝着后面退开一步,然后看着江澜平静骑上了骏马,从旁边奔走离开。

吴穹摇了摇头,朝着众人深深一礼,然后长笑一声,说书生道腐儒,天下书生最是不缺意气。

死即死了,死前也要在章左声面前骂个痛快。

腾身上马,紧跟其后。

一路扬鞭跟在了江澜身后,有风而来,这一条回一叶轩的路他不知道已经走过了多少次,却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危险,也没有一次如此刻一般,压抑的心脏快速跳动,竟然有孤骑走大漠的豪气,心胸越发开阔。

走出越有数里地,却发现了前面少女肩膀微微颤动,察觉不对,紧追上前去,一回头看到江澜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少女抬头看到吴穹,笑道:

“这样子,他应该就会觉得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怨毒女子了罢?他本就对先前那一件事情有所成见的。”

“这样子他往后也能放下年少时候那些玩闹的事情,然后找一个和他志趣相投的女子相守,之后再和她提起我的时候,心里面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罢?”

“或者从不会再想到我。”

“我往日曾有很多次想过嫁给他的那一日,就连读书的时候都会想,想得笑出来,却从来没有想过,我在他眼里最后的印象竟然是这样子的……”

眼泪不受控制噗噗噗落下来。

吴穹心中有些痛,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眼前的少女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镇定的,从容的,是所有长辈心中所嘉许的那个令人喜欢的后辈,却从未曾这样哭过笑过,或者临近死亡的时候,总会叫人展现出隐瞒的一面。

以天下之大,江湖之远,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去死亡,也只是大醉了。

家教礼数甚是严格,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眼前有过这样大情绪波动的少女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泪痕,吸了吸鼻子,呢喃道:

“我是应该借助夏侯家的势力,等他坐上了夏侯家家主之位的时候,我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位,那个时候,再以夏侯家反击一叶轩。”

“甚至于若能借着夏侯家的名望,这一次全身而退也是可能的。”

“可我喜欢他啊……”

“我只盼他好好的。”

吴穹沉默,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为了能够避开前面可能的设伏点,故意自南方而行,绕过了一处大的圈子,然后再折返向北,往山门而去,马速较快,期冀能够在江阳上山之前赶到了地方。

约莫用去了半个时辰,吴穹看着远处越发清晰的山脉,拉近了马缰,开口轻声道:

“要到了。”

“嗯。”

江澜已经拭去了脸上泪痕,神色恢复了原本的镇定和从容,甚至于可说,哭过之后,比之于先前所行更为坚韧,双眼微微瞪大,沿着道路的痕迹来回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未曾看到。

旁边吴穹突然道一声:“果真在那里!”

江澜心中微动,顺着吴穹所朝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道路上有一道身影,穿着一身苍灰色的长衫,身量并不很高大,走起来很慢,但是一步算是一步,很稳,也很重。

竟然有了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江澜神色变化,道了一声爹,那边一往无前的身影仿佛是给某一条肉眼难以望见的绳索给拉扯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江澜的方向。

那是个模样有些许古板的书生,一双黑眉,眸子气度平和,只是已不如往日那般澄澈无碍,放在常人身上,这就是元气大伤的表征,若是一气开天门的宗师级武人,便是被废了气机的最好证据。

江澜鼻子一酸,冲到那书生旁边,抓住他衣袖,却只是道一声爹便再说不出话,那书生先是冲着勒马停下的吴穹微微颔首,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抚在了江澜头他想要成了天底下第一乐家,曾经还给夜间巡视的衙役找了不止一次的麻烦,也曾经把打更的更夫吓得半死,他告诉我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淤青。”

“每年北地都能收到许多来自中原各地的信笺,然后再写回信,我当年去过扶风灯会,是一等一繁华热闹的场景,少年们笑起来,你顺着道路一直走,每次在坊内有一户人家,卖灯,扎得并不如何好,却总是第一个卖光的。”

“她每年都能收到来自北疆的好多家信,一封一封攒好,当做最好的宝物,但是我却听军汉说,她男人已经死在了匈奴捕鹰手的一次袭击中,信笺是活着的同袍代写的。”

“一个死了便换一个,他们说人活着要有盼头才行。”

这些散乱得一塌糊涂的故事,离弃道神色却变得沉默郑重,双眼里有异样的神采,章左声听出了那种沉重的味道,却冷漠道:

“这便是你想出来的理由?!简直不值一驳!”

他握紧了手中的天问残卷,气机绵延,仿佛钱塘江一线潮般汹涌滚动,竟然生出雷霆鸣啸,冷喝道:

“今日既然来了,便留在这里罢!”

“我会让你活着,等到我连纵各国,大蜀重立的时候,再拿你祭鼎!”

江阳平静道:“秦国兵强马壮,你们不是对手。”

章左声冷笑道:

“江湖便是最好的制衡,不试试,如何知道?”

“何况天下不止秦一国。”

离弃道嘴角浮现一丝狞笑,眼有戾气,而江阳第一次浮现出怒意,踏前一步,高声道:

“你竟如此执迷不悟!”

章左声怒答:

“为国为君,何曾为不误执迷?!”

“我辈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理所当然,天问中有天机一缕,今日便让你亲眼看看,何为天地之造化!”

沛然气机压下,离弃道狞笑便要出手,不曾想那修为尽散的江阳却踏前一步,仿佛撞到天问气机上,一身灰衣瞬间染血,却不知道怎得竟然撑住了天机压制,昂然怒声:

“那死伤百姓,又如何?!”

“七国之战,青壮损伤,二十年不曾尽数恢复元气,我等未能平定已是愧国,你等又掀战乱,是想要损耗尽我中原气运,将天下元气拼杀干净吗?!”

章左声因为未能瞬间制服江阳而有激怒,道:“不过区区寒门百姓,不通文法道理,何足道哉?!”

“放肆!!”

江阳染血,平素温和,此时却已是怒发冲冠,气魄之盛,竟然不逊于章左声,怒道:“夫子曾言有教无类,你读书,读得什么书?!”

章左声冷声道: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为夫子之言!”

江阳突然放声大笑,怒道: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言民若可行,任其自有,不可,则教其开智,使其明白世事,你行走天下,竟然是将经史子集扔到狗身上了?!”

“你说修身齐家治国,可知家国后面还有天下二字!”

“七国内乱,曾引得匈奴入我中原,屠戮甚众,而今天下元气未复,你等作此行为,内耗拼杀,莫不是要让铁蹄南下,让我中原百姓尽胡服北冠?!”

“我江文远,宁可背负那天下不屑,身死之后,万世骂名,不愿做你们那等所谓忠臣之事!”

气魄越盛,章左声咬牙压制,道:

“此为天机。”

江阳双目泣血,怡然不惧,大笑道:

“区区天地之力,岂能与我人心道理相比,你竟不知人众胜天的道理?!”

章左声感受到明明被废去气机,却难以压制的感觉,道:

“我是为了陛下和社稷,若非你认为陛下还比不得那些泥腿子?!”

江阳开口,大声道:

“不错!”

“有教无类,我辈儒家,唯愿天下人人读书,无有门户之见!唯愿人人识得道理!”

“我儒家惟愿这天下,人人如龙!”

气机尽散,声若洪钟。

天问光华内敛。

天京城中,皇城库房当中藏着诸般宝物,但是天下名剑却终究缺位一柄,那一柄是千三百年前,儒家夫子行走天下所配的长剑,虽然只是寻常凡铁,可跟随夫子许久,早已经通灵。

而今却在太学之中,为三百人世家子所瞻仰。

这一日,长剑陡然清鸣。

脱匣而出。

茶肆中,众人抬头看着突然涌动的天地气象,神色有所变化,茶博士却没能出去看,因为那个新来的茶客唤他来添水,他对于有学识之人,天生便有好感,便也殷勤给加了水。

那双鬓斑白的文士饮一口茶,微笑赞叹一声,然后双目看着远处一叶轩,叹息一身,道:

“读书人啊……”

“天下太多人读书读出了钻营度世的学问和手段,可先辈的道理却没能读出来,读出来的却又不能相信,信了难能持之以恒,呵,数来数去,偏生是一些腐儒最多意气。”

那茶博士听得了这话,忍不住道:

“先生这话,说得有些没道理……”

苏谷微笑道:

“怎得就没有道理了?那些朝堂上披着衣服,慷慨激扬自以为两袖清风便可以济水火的儒生,也没什么本事了,都是书读得太多,读出了趋利避害,活稀泥功夫天下第一流。”

茶博士一怔,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却又强自说道:

“那这般说,往后一代代书自然越来越多,难不成没了书生意气不成?这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曾经纵横六国的大辩士不言,以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先为蜀国殚精竭虑,生死不退,未能力挽狂澜之后,天下大定,却自束锋芒,不肯呼应余党,反定乱处,呵……”

“腐儒,腐儒。”

“宁愿生时被辱没,死后负骂名,好一个书生意气,好一个家国天下。”

茶博士没能听得清楚,好奇开口道:

“客人?”

苏谷回过神来,微笑摇头,道:

“将来之事情,又有谁知道,可能罢。”

“店家所说,也确有道理,虽然有那些许钻营之辈为多,可是天下间出了大祸的时候,站出来的从来都是读书人,为民请命,为国脊梁,哪怕身死在后。”

“这般多的傻子,终究是有……”

“代代都有。”

这话茶博士喜欢,笑道:

“是这个理。”

苏谷呢喃道:

“只多钻营,终究读不懂文字下的道理,读不出真正的意气,到时候,读的书再多,已经称呼不得读书人三字了,将来之世,怕多是如此读书人。”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向了一叶轩的方向,然后闭上了眼睛,自语道:

“所以生在这个时代却是最好。”

“至少……还有那书生意气可堪一看。”

他饮下茶水,天地清明有一剑破三万里江山而来。

方圆百里,方圆千里,乃至万里,有一言通传。

江阳持剑,生机将散,却平静下来,看着自己的师弟,一如当年方才入了儒门的时候,在师父的背后朝着那位和善老人的画像俯首行礼。

他右手持剑,八面剑,君子守方正,敬四方,左手抬起,正了正自己的竹冠,一丝不苟。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修身。

齐家。

治国。

平天下。

我辈书生,岂惧天下谤?

ps:今日更新奉上……足足一万字巨章,码字筋疲力尽,大家伙儿也知道我是个手残,已经尽力而为了。

我死了,差不多,得要请个假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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