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底线
士大夫们说话都习惯性隐晦，说一半留一半。以直言不讳著称的文彦博都像其他人那样搞得人云里雾里的。要说让人揣摩语中深意都要揣摩半天那就有点夸张了，但说要让人发动脑筋顺着他的思路去走倒是真的。
“文大人不要危言耸听，我大宋与西夏战事开启那么久，如果辽国要搞阴谋估计也不用等到现在吧！而且，辽主耶律洪基虽昏庸，但坚持对我大宋通好。臣以为，说起此次辽国与西夏之间的阴谋，很大可能是梁乙逋故布疑阵向我大宋施压。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大辽帮助西夏向我大宋施压而已。陛下，臣以为不用过分担忧文大人所言。”范纯仁接过话头直言道。
“禀陛下，臣以为范相公所言有理，臣很是认同。”曾布也跳出来应和范纯仁所言。
“陛下，臣也觉得范相公所言在理。不管现在大辽是耶律乙辛把持朝政也好还是耶律洪基亲政也好，大辽都不会轻易开启战端。国与国之间关系发展的根本是利益。现如今，我大宋还能为大辽带来岁币而西夏却无法给大辽带来利益，以臣对耶律洪基和耶律乙辛的了解，他们绝不会轻易插手我大宋与西夏之事的，除非我大宋真的把西夏灭国。”章惇紧接着向赵顼进言。
闻听范纯仁章惇所言，在场其他相公包括枢密使文彦博都陷入沉思中。不得不说，他们所言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自耶律洪基为帝后，辽国先有重元之乱、后有耶律乙辛擅权乱政，而耶律洪基又忠奸莫辨，赐死皇后萧观音，又软禁太子耶律濬，使得辽国政治腐朽。如今，耶律乙辛在耶律洪基的宠信下，在辽国权柄日盛，而耶律洪基又不理朝政，如今，耶律乙辛已经力压萧峰把持了整个朝政。
不管是耶律洪基还是耶律乙辛，他们都一直坚持与大宋交好。好大喜功的耶律洪基在大辽大兴土木可是离不开大宋每年的岁币支持。耶律乙辛此人虽然阴险毒辣，但一直以来都极为仰慕大宋文化，对大宋也没有太大恶感。另外，耶律乙辛此人极为贪婪，重利轻义，唯利是图，这样的缺点使得他并不难对付。
赵顼见众人都因范纯仁章惇所言陷入沉思中，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得意。
范纯仁章惇二人又如何能轻易知道远在千里外的辽国内庭发生的一系列比较机密的大事呢？他们难道手里有着堪比皇城司的情报系统？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真相只有一个，这些情报都是赵顼有意透露给范纯仁章惇二人的。
对范纯仁章惇二人了解甚深的赵顼，为了借他们二人之口实现自己的想法真的是煞费苦心了。近几日，赵顼频繁秘密召见范纯仁章惇二人，拿出皇城司收集到的有关辽国及西夏的重要情报与他们二人一同分析。讨论过程中更是不断向他们灌输赵顼自己的一些想法，无声无息间让范纯仁章惇二人的想法随着他的思路转变。
赵顼深知，西夏使节团近日接连拜访朝中重臣，如果不提前做点准备，等到议政朝会时，朝中必然是一边倒的支持与西夏议和。
如果仅仅是如此，赵顼这么做就有点小题大做了，难道赵顼不愿与西夏议和？这当然也是不可能了，以大宋朝廷如今的形势，与西夏议和是大势所趋。
赵顼真正担忧的又是什么呢？
“既然众卿家都基本同意西夏的议和之请，那就同意西夏的议和吧。鸿胪寺卿何在？”赵顼神情淡漠，用直透人心的眼神扫了一圈在场众人，最后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鸿胪寺卿李源。
“臣鸿胪寺卿李源在”李源上前一步，躬身一礼而后出声。
“你去安排一下，朕允许西夏使节在朝会之时向我大宋呈上国书。”赵顼笑了笑，而后缓缓说道，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在场众人的神情变化。
“臣遵旨，臣告退！”早已感觉压力山大的李源得到旨意后便立马趁机退出勤政殿，待在里面真的是太压抑了，凝重的气氛就能把人压死。
待李源退出勤政殿，殿中的气氛顿时变的极为诡异。
“陛下，既已同意与西夏和谈，前线兵马是否应该与西夏休战了？”吕公著出声询问道。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其中蕴含的肯定的含义明白人一听就知道。
吕公著此人，食古不化，迂腐。另外，吕公著此人还有个特别明显的特点，用吕希哲的话来说就是“正献公每事持重近厚，然去就之际，极于介洁。其在朝廷，小不合，便脱然无留意。故历事四朝，无一年不自列求去。”
吕公著此人虽较为顽固，但做事为官倒也向来公正，但在他的思想中，我大宋作为天朝上国，应该有大国气度。他或许认为，在与西夏谈判前，我大宋先行休战乃至退兵才能体现我大宋作为天朝上国的气度。
“各位卿家对吕相公所言有何想法？”赵顼听了吕公著所言，神态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对吕公著所言早有预料。
“臣以为，休战之事暂且不急。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陛下应该召集三省六部枢密院等官员商议是否应该休战的问题。”善于察言观色的曾布自然发现赵顼神色的变化，立马跳出来向赵顼道。
“曾相公此言正合我意，陈光，立刻派人去传旨，宣六部尚书等官员来勤政殿议事。”赵顼暼向陈光一眼。
“谨遵陛下旨意，臣立刻派人前去通知。”陈光躬身一礼，而后向门外内侍的方向走去。
说起赵顼的担忧。赵顼担忧的是，这边刚一同意与西夏议和，朝中大臣就紧接着会提出前线休战，以示大宋与西夏议和的诚意！甚至很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谈判还没开始，士大夫们就提出前线退兵，将已占领土地交还西夏，而后在谈判中在给西夏提供岁赐以示大宋天朝上国的大国气度。
所以，赵顼才会安排范纯仁章惇二人进宫听他讲授他的部分想法，费尽心思的让自己的部分想法得到他们的认同。
希望，士大夫的底线没有想象中那么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