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篇 马面的故事

马面的过去，在地府里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清楚，我们心照不宣的从不提及。其实大家心里明白，他没有忌讳什么，也不怕人知道，但是我们仍然小心的保护着一块伤口似的。

马面和牛头一样，是这座岛上原生的两只鬼，他们没有前世，也没有后世，他们诞生于地府，也终将伴随着地府消亡。

相比之下，牛头是幸运的，他从小有人教导，有人呵护，还有年轻的孟婆婆做他的朋友。

而马面诞生于当时已经很荒凉的岛上的背阴一面，那里后来被改建成地狱。他就那么浑浑噩噩在潮湿阴冷的山洼里爬了几年，没有人发现他。

马面学会走路以后，踉踉跄跄绕到靠海的一侧，看见很多鬼魂排着队往投胎通道里走，于是也跟着走进去，当然，他不会投胎的。

马面以三岁孩童的形象直接来到人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死，也许那时候他连死的概念都没有吧！

他只知道自己很冷，因为他身上没有一片布又偏偏赶上冬天。这种凛冽的刺骨寒冷，和地府里的绵柔阴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痛苦，他对这些风雪很陌生。

那年人间正值战乱，他躺在野地的草丛中，眼睁睁的看着一批又一批逃离战争的灾民，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直到终于有一双脚艰难的停下，他才感觉到出生以来的第一丝温暖。

后来马面回忆说，他被抱着走了一路，路上到处都是尸体，老的有，小的也有。而停留在生死边缘，绝望呻吟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在那条人们都自顾不暇的路上，他能被人捡起——就是这微乎其微的概率，让马面开始懵懂的认知外面的世界。

马面也像凡人的孩子那样长大，但养母坚持认为他不正常。因为他从不喊饿，在其他孩子饿到嗷嗷大哭时，他还在忙着把地上的沙土堆成小房子。被兄弟姐妹抢了干粮，也只是微微一笑，乖乖的躺下睡觉，乖到让人不敢相信他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马面学会说话以后，常常被养母问一个问题：你饿了吗？

马面总是摇头，哪怕养母试探着三天没给他吃饭，他依旧摇头。

五岁那年，马面在一个深夜被养父抱进深山，养母临走前恋恋不舍，哭了又哭，终于还是无法克服对不祥之人的恐惧，扔下他走了。

马面看着他们的背影，笑嘻嘻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爬到一颗繁茂的矮树上，用树枝卷着身体睡到天亮。

也就从这时开始，马面发现他还有一种需求，是如同食物对于凡人那么重要的需求——陪伴。

他睡醒以后开始感到寂寞，没有了陪他玩耍的兄弟姐妹，没有了和他说笑的养父养母，他茫然四顾，找不到任何一个和他类似的生物。他跳下树来，把手围在嘴边，冲着四周大声喊话，期待有谁能听到他的声音，而唯一的回应是那群受了惊的小鸟，逃离枝蔓飞向天空所留下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马面抬头看着远去的鸟，忽然发现原来这些生命距离自己这么近。

那匹白马跑进林子的时候，马面已经在那里住了五年。

那天他刚刚埋葬了自己的一只松鼠朋友，忽然听见有一声嘶鸣就在自己不远处回响。

他笑着对埋在土地里的松鼠说：没听过这个声音，我去找找看。

说完就顺着声音跑过去，找到了脖子上有一道血痕的白马。他摘下树叶给它擦拭了伤口，然后引着它回到住处，把松鼠剩下的松子摆在地上给它吃。

白马没有碰松子，而是拱开了马面，开始吃他手里收集来准备给它擦伤口用的树叶。

马面恍然大悟，把松子丢掉，开始采集各种树叶，后来还学会了拔草。

白马不像松鼠总是上蹿下跳的，它非常安静的陪着马面，马面说完一段话以后，它还经常把鼻子探下来，碰一碰马面的额头，马面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他们相处了十几天，一群人忽然进山，马面就预感到这些人可能是为了白马来的，他带着白马东躲西藏，终于还是没能逃掉。

马面爬到树上，眼看着他们给白马套上笼头，拴好缰绳，拉着出了山，从他们兴奋交谈的言语中，马面才知道，白马是受惊跑出来的，它的主人已经找了它很久。

马面悄悄跟随着他们，一路出了山，来到那座从来没有见过的城市，走进那座从来没有见过的王府。

“我想来养马。”时隔五年，再次见到人，马面说话已经不太流利了。

“我不吃饭，我吃草。”马面见对方有些犹豫，抛出了他能想到的最大的优势。

门房把他领到马厩，向一群浑身带着酸臭味的马夫们介绍了他。

“这孩子说不吃饭，只吃草。”门房笑着说。

马夫们轰笑起来，抓起一把干草递给他，他如同吃着儿时养母给他的干粮一样，咀嚼，下咽，眼睛却在四处搜索，终于在咽下最后一缕草根的时候，找到了白马。

马面被留下了，照顾那些枣红色的小马。马面觉得他们不亲，但是知道白马是王府里的宝贝，平时是不可能让他靠近。他只好在夜里，表演完吃草，马夫们满意的笑着去休息的时候，才悄悄去找白马说说话，隔着栏杆摸摸它的脖子，然后赶在喂夜料之前离开。

马面越来越会伺候人，他主动照顾起马夫们的饮食起居，连各种细枝末节都想得到，终于把所有人都哄高兴了，开始得到信任，专职饲养白马。

马面说那是他在人间最快乐的几年。

马面说，如果白马能够永远不死，他愿意在人间吃一辈子草，他并不知道一辈子能有多长，他只怕一辈子太短。

可白马还是死了，死在马面十八岁的那天晚上，从此马面不再吃草，他不再伺候马夫们，也不再喜欢王府。他把白马生前的缰绳带着，离开了这里。

那时马面已经听说过，生灵死去以后会进入地府，他回忆起幼年模糊的记忆，也慢慢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来自地府，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去。

马面在外游荡，碰到一只野鬼，野鬼很惊奇马面可以和他交流，他告诉马面，自己在躲避地府的追捕。

马面听到地府两个字，仿佛看到了回家的路，听到了白马嘶鸣的声音。

不知为何，野鬼当时只剩一缕残魂，马面开始跟随野鬼，奉野鬼为主人。尽管他总是故意暴露踪迹，却因为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终于没有让野鬼生起疑心。

牛头找到马面的那天，野鬼已经被几百鬼卒围攻半晌，当战场终于平静，鬼卒们到处查看，没有发现一丝痕迹，他们都以为，这只野鬼，已经魂飞魄散。

马面是自己走出来的，他说自己也是野鬼，请牛头把他抓回地府。可是马面身上丝毫不见野鬼的那种戾气，牛头带着疑惑把马面领回地府。

马面在地府里又见到了白马，它已经被孟婆婆钦点为阎王的坐骑。

马面抱着白马哭了一会儿，和我们讲了他在人间的经历。孟婆婆没有惩罚他，而是让他做了马夫。

白马在地府并不需要什么照顾，马面的主要工作也就遛马，但是他见孟婆婆的小脚每次上马下马都特别难受，就利用人间所见，造了一辆马车，套在白马身上。

这就是马面的故事，和您那辆专车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