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四节 汝之血肉,吾之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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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超见过类似的东西,那是从海里捕捞上来,叫做章鱼或乌贼的一种软体海产。滑腻腻的触手当时看上去有些恶心,吃在嘴里的口感和味道却很不错。
他呆呆地站着,从同伴体内钻出的这些触手显然不可能与“食物”联系起来。虽然北方蛮族不挑食,任何活物在他们看来都可以吃。
是那只手,那条被砍断的胳膊!
……是的,是那个遍体暗红的怪物!
它钻进长刀手的肚子里,现在又钻了出来。
源超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物兵器”,他只知道越来越多的触手从长刀手体内钻出。那种滑腻的感觉令人恶心,就算是最饥饿的人也不会将其当做食物。从几条到几百条,长刀手身上的盔甲被那股由内向外的力量硬生生撑开。他一直在惨叫,却在几秒钟后被一条异常粗大的触手从嘴里伸出,强行终止了声音。
长刀手一直保持着双腿略曲的站姿。他的双眼迅速翻白,整个人显然被不属于他的异类力量控制。没有任何预兆,他歪歪扭扭开始向前走,双手剧烈颤抖着伸向站在不远处的源超,面部肌肉在动弹,仿佛皮肤下面有无数的蠕虫在来回攒动。
源超感觉浑身血液停止了流动,无法形容的冰凉贯穿全身,弥漫至手脚。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不断接近的长刀手,源超本能地开始后缩……这时,一名刀盾兵从长刀手身后出现,他用握在左手的圆盾从后侧抬起变异长刀手的胳膊,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不要紧吗?”
站在后列的的人无法看到前面。源超是因为距离很近,所以看到了长刀手变异的全过程。这名刚从后面赶上来的刀盾兵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看见两头诡异的红色怪物被杀,紧接着看到动作扭曲步履蹒跚的长刀手,估计是这位同伴受了伤,想要搀扶着他坐下,视具体情况,稍后将其送往后方。
两条触手顺着刀盾兵的胳膊迅速攀上他的脖子,如绳索般将其紧紧绞住。
刀盾兵拼命挣扎,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源超这次看得比之前更清楚————那些触手内侧生长着类似嘴巴的器官,扩张幅度至少超过一米,内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尖锐的三角形,有着强大的咀嚼和撕扯能力。可怜的刀盾兵连五秒钟都没能坚持,就被两条粗大的触手啃断咽喉。
触手尖端迅速没入从断颈部位涌出的鲜血,这些来自人体内部的液体对它们也是一种营养。刀盾兵的无头尸体急剧膨胀,尤其是胸口和腹部,里面仿佛安装了某种充气设备,随着气体不断增加,胸腹空间也向外扩张。最后,铠甲下面的各处缝隙探伸出无数暗红色触手,大小不一,重复着之前在长刀手身上发生过那一幕。
长刀手与刀盾兵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开始撕扯,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不,应该是“它们”选择了不同的目标。巨大的拉力致使两具身体中间出现了裂缝,随着“嗤啦”裂帛般的声音,原本绞合在一起的它们被硬生生扯开,分为两个独立的个体。
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源超突然跳起来,他狠狠咒骂着,挥舞战刀劈向背对自己的长刀手后背。曾经的同伴变成了怪物,而且正在吞噬着其他同伴。不知什么时候源超双眼里已是布满血丝,他拼命斩断一根根触手,看着这些可怕的断肢掉在地上如蚯蚓般扭曲,源超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抬起脚,狠狠踩上去。
被斩断的触手表面全是粘稠的液体,源超被滑倒在地,他迅速翻身想要站起,却发现右脚被那条触手死死粘住。
不,那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粘黏,它离开本体后竟然有着同样诡异的吞噬效果。一张新的嘴从触手中段张开,锋利的牙齿深深没入源超小腿,直至骨头。
源超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狠下心肠,强忍剧痛,高高举起握在右手的刀,朝着那条被触手咬住的腿猛劈下去。
腿断了。
源超不顾一切翻身朝着锁龙关方向爬去。他没时间处理腿部伤势,也没有胆量回头多看一眼。
整个蛮族步兵队陷入了混乱。
之前被分尸的两名六号成为了无数个索命魔鬼。它们的所有身体残片都具有活性,一旦粘附在人体表面,立刻与目标融合,以强行寄生的方式对目标取得控制,进而吞噬。
源超看到一个熟悉的同伴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连声惨叫。他碰到了一段那种怪物的肠子,现在整个腹部从里面被撕开,钻出一团不断扭曲的血肉。那团可怕的东西表面布满筋膜,很有点儿脱离母体婴儿的意味,可那张“脸”毫无天真幼稚之感,与其说是五官,不如说是按照某种规律分布的“嘴”。它们不断地开合,惨白色的牙齿中间咀嚼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人体组织。
远处的骑兵也遭了难。一匹匹浑身长满触手的战马嘶吼着在战阵中狂奔,将可怕的瘟疫带给更多的人。从马匹后背上伸出的触手异常粗大,长度超过三米。它们从四散奔逃的人群里卷起目标,就这样拖拉过来,宽厚的马背随即撕裂,出现了长达半米的血肉开口。两名被卷住的蛮族战士头朝下,脚朝上,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且强行塞进去,那匹可怕的马体积迅速膨胀……感觉就像一头难以形容的怪物,吃进去多少,身体就随之增加相应的部分。
源超彻底绝望了。
他发现这种怪物是如此可怕,即便是狠心斩断腿脚也无法阻止寄生。腿部断开的伤口正在迅速生长,边缘出现了很多粉红色的蠕动组织,进而扩张成数以百计长度约为五厘米的小型触手。
身体里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在向上推挤。源超嘴巴张得老大,却无法发出声音。他觉得双腿已经被抽空,那股力量已经越过腹部来到胸前。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就连思维都变得凝固。
“噗!”
一条粗大且富有韧性的触手顶破了源超身体,从后脑颅骨的脆弱位置探伸出来。雪白的脑浆瞬间被大片暗红色物质覆盖,这同样是六号所需的营养物质之一,绝对不能浪费。
混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无论步兵还是骑兵,所有出关的蛮族战士全部惨死。那种怪物显然具有强烈的敌我分辨能力,它们选择的攻击目标全是北方蛮族,没有转向后方的白人阵列。
……
卡利斯公爵感觉快要窒息,他用力扯开盔甲上方的锁扣,仰起头,大口呼吸着夹杂浓烈血腥的空气,惨白的脸色终于略有恢复。
他浑身都在发抖,握住单筒望远镜的手仿佛失去控制,怎么也停不下来。
身后,传来副官恐惧到失去本来音调,如同见鬼般的沙哑声音:“……圣主在上……我,我都看到了什么啊!”
卡利斯公爵喃喃自语:“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在他的正前方,多达数万名白人战士内心充满了恐惧。他们亲眼目睹了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画面,最令人惊骇的战场。
数千名凶悍的巨人战士就这样没了,变成一个个从血肉中站起的怪物。它们的动作仍如之前两名六号那么笨拙,行动迟缓,步履蹒跚。它们体表覆盖着一层粘液,有些有眼睛,一只、两只、三只甚至四只。有些没有,但后来发现只是没有生长在头部,而是位于胸口、腹部、肩膀、后臀,胳膊或者腿脚等部位。
它们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群具有独立意识,能自由活动的肉块。
卡利斯公爵脑海里全是之前的血腥场景。他连忙打开身上的挎包,拿出一个漂亮精致的银质扁酒壶,用颤抖的手抖抖索索拧开盖子,凑近嘴唇,在惶恐和惊惧中灌了一大口。
瓶子里装着白兰地。
卡利斯是个谨守规矩的军人。他痛恨在战场上饮酒的行为。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必须喝一口,只有酒精的强烈刺激效果才能让自己恢复正常。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直流而下,酒精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苹果白兰地的品质相当不错,然而卡利斯此时丝毫感受不到酒的美味。他只需要借助外物对大脑产生的反复冲撞,才能从极度惊骇中重寻理智。
在公爵的前后左右,尤其是排列在战阵最前面的长戟手,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作为一名士兵应有的冷静。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很多士兵直接扔掉手中的武器,不顾一切转身朝着后方营地撒腿狂奔,同时口中不断念诵着圣主庇佑之类的祷词。如果不是各队队长和督战队军官以呵斥加皮鞭的方式勉强维持秩序,莱茵王国的战列早已崩溃,不战自乱。
六号……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种可怕的怪物?
在加百列城的地下,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卡利斯公爵脑子里产生了无数问题。他感到彷徨又恐惧,因为找不到任何答案。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与急速思考后,脸色苍白的公爵微仰起头,在颤抖中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他叫过站在侧后的副官,吩咐道:“你守在这儿,维持战阵不变。现在就派人回营,通知后续梯队于今天下午晚些时候过来替换。”
尽管副官也被吓得不轻,却仍然保有必不可少的理智。他点点头,努力控制着喘息节奏:“大人,您的意思是,现在就启动临战模式?”
这是大陆南方各王国熟悉的一种战斗方式,适用于两军交战却没有直接交锋的情况。两军对垒,但双方主将都没有下令进攻,这种在沉默与观望中对峙的时间可能很短,也可能长达一、两天。一旦进入临战模式,前线士兵和军官就无法休息,最多只能趁着夜色或对手松懈的时候,以等待在后方的军队进行替换,将前线官兵有序撤回,进食且休整。
卡利斯公爵缓缓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他随即转过身,朝着侧翼方向的教廷军走去。
他必须从索姆森主教那里得到答案。
……
锁龙关上同样是一片死寂。无论任何阶级的军官,还是最普通的士兵,纷纷在这场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惨剧面前集体失声,彻底沉默。
虎勇先双手杵在城墙上,他上身朝前微倾,分张开的十指死死扣住坚硬的墙砖,仿佛要深入进去,留下触目惊心的孔洞。
数千名步兵,还有大量的骑兵,就这样在眼皮底下消失,变成一群外形丑陋,连路都走不稳的怪物。
虎勇先从未感觉像现在这么不真实。令人惊恐的念头在大脑里纷纷出现,引导着自己朝黑暗的深渊行走。
师正浩的双腿在发抖,他只能将身体紧挨着墙,这样才不至于摇晃着失去平衡而摔倒。他两眼发直,从喉咙深处发出堪比溺水者濒死前的沙哑低语:“那究竟是什么?它们是什么?”
这问题与卡利斯公爵所想一模一样。
虎勇先听到了师正浩发问,可他自己同样没有答案。
两个人……
虎勇先在城头上看得清清楚楚,从白人军阵里走出的只有两个人。一高一矮,他们像伤风败俗的女人那样没穿衣服,笨拙迟缓的动作堪比最愚蠢的白痴。他们在勇猛的蛮族战士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撑过,当场被乱刀砍成碎片。
可就是那些碎片,杀光了所有的人。
谁能想到吃进肚子里的肉会杀死自己?
不,不是因为有毒,而是那些碎肉沾染了邪恶气息,是真正的魔鬼。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只要与活人接触,立刻以可怕的速度扩及全身,将善者变成新的恶魔。
虎勇先只能这样理解。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科学”,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物技术”。
一名千人首阶级的副官从后面走上来,他的低语夹杂着恐惧与急切:“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