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惊悉阴谋(下)
说到正精彩时,自林外近岸的江面方向传来一声啸音,啸音凝而不散,但听到靖雨仇耳内,却觉得分外寒重,令他怀疑引啸之人是蓄意而为,而且还利用了聚音的效果,这样的话,只有他有意传音的方向方可听到,而别的方向即便近在他的身旁也感觉不到丝毫异响。
待他注意到石公山、阮公渡两人作出倾听的姿态,他便知道应是魔门花音派之主梵人松的大驾莅临了。
同样的啸音再度响了两次后,石公山、阮公渡同时起身。
“我出去接他。”
阮公渡待石公山点了点头,扔下一句话,身形倏的一闪,没入林内不见。
靖雨仇本期待他们会商量今晚行动的具体计划,哪知阮公渡把梵人松让进林内后,他们三人只是假意寒暄了一番,便只说一些无足轻重的话,看来对方是早有预谋。
靖雨仇听得无趣,正待收摄心神,便要离开。
“对了,不见有月余的靖雨仇这色鬼亦在云石城现身,他今晚肯定会去找岳红尘。我们最好小心点,不知是否我的错觉,靖雨仇在适才的一番打斗中,竟然现出直追四大宗师的气度——”
靖雨仇又生兴趣,竖耳聆听。
梵阮两人忙追问是怎么回事,待阮公渡稍稍解释了一番,石公山陡哼一声,“靖雨仇、岳红尘这对奸夫淫妇,我迟早会教他们生不如死——”
乍听到靖雨仇的名字,石公山登时目闪凶光,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显是对靖拔了他穷十年之功培养出等若代表他精华的小雪的头筹一事难以释怀。
待他看到梵阮两人以怀疑的眼光望向自己的时候,气势顿止,旋颓然一叹,“哎,你们都当是我逞一时口舌之快好了。不过要是亦兰那丫头肯学到她爹我一万之一狠辣手段的话,你们或便知道我所说非是虚语了;可惜她心肠好到连一只蚂蚁也不肯踩死那样。”
话落,靖梵阮三人听到是齐齐一愕。
“什么,你是说府内的丫鬟亦兰,她是你女儿?她不只是个自小在府里长大的弃婴吗?”
阮公渡待他师弟话毕,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在靖梵两人想来,石公山那叫亦兰的女儿不知究竟有什么道行,竟可教流民营的核心人物的靖岳两人“生不如死”想不到对方仅仅是个丫鬟。
“哎,说到她母亲,你们必然有所耳闻。”
石公山话里隐然透出一丝傲然,“她就是二十余年前已然名倾南方大陆的歌妓兰芮卿。”
靖雨仇倒没有听过兰芮卿的名字,但见梵阮两人乍听这名字时,均露出少许艳羡之色时,想来对方不仅是大大有名,而且必定是颜色动人的尤物。
“当年一个极为偶然的机会,我医愈了她身体的一个怪疾,借此我得到了一亲香泽的机会。她举手投足所生出的万种风情都令我痴迷至深,那段日子是我有生最幸福的时光,但也由此陷入了我毕生都不能一刻或忘的憾事所带给我的苦痛。
“后来她肯为诞下一个女儿,却怎么也不愿意我为她落籍。
“再后来——你们也想必知道了……”
“听说是随一个梵僧西度去取歌诀曲艺了——”
梵人松插了一句。
“哼,什么歌诀曲艺,说到动听。那淫妇还不是迷恋上那梵僧贼秃的床上工夫。”
比对起话里透出对梵僧的恨意,靖雨仇那点恨仿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养亦兰那丫头本非安什么好心,亦非思着那贱人,只是想她到五六岁左右卖到散花榭,好折辱那贱人,谁知产下亦兰不到两年,她便——她走后,我本应更恨她,可是不知怎的,我却怎么也硬不起心肠来对亦兰——“三人均听得目定口呆,若非石公山自暴,谁可想及以他凶残之盛名,竟然会有这么一段令人同情的缠绵往事,若人都怀揣有几副面具的话,那石公山现在展露在众人前的,无疑是他未萌天性中最真挚的一面。
“我说呢,你怎么对一个小丫鬟琴棋书画的那么着力持护着她,还当你对亦兰那丫鬟有什么特殊感情,诸如恋童——哦,不是,原来是还深刻的想着兰芮卿,这点只看你为亦兰取的名字便可知道——”
见石公山瞪来的一眼,口不择言的阮公渡慌忙改口,“那亦兰是否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呢?”
“哎,我想,可是却不敢,怕污了她纯白无瑕的心灵。”
石公山又叹了声,显然阮公渡这一问又触及了他的痛处。
“梵师兄舟车劳顿,肯定是听到不耐了,适好我们须养足精神,以应对今晚的行动。我去打坐一会,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说完,石公山长身而起,不理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梵阮二人,径自往洞口行去。
事实上,靖雨仇亦是听入了神,待石公山隐没在石洞后,才醒觉到天色已不早。
恍然间,他才想起石公山说让他“生不如死”这话实现的可能性,石亦兰的乖巧从阮公渡的神情话语中可以得到证实,如此合人眼缘的她有极大可能被红尘留作贴身侍婢,设若她真有那么一点坏心眼,那真是防不胜防,虽然石公山把她说到那么好,但能防备着点总比事后悔恨要来得好;得尽早赶回去知会红尘他们此事,以备不虞。
加之,他也被兰芮卿这对母女勾起了好奇之心,想看看石亦兰究竟是如何一个样子,或许亦可从中窥到点滴她母亲兰芮卿久负盛名的艳色。
靖雨仇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借此缓了缓因久不动而有些生麻的身体,才依着原路朝云石城方向掠去。
云石城城外驿道。
无奈下,师捷着部下去动问云城百姓,这应不属扰民罢。
在他们离开前,师捷学着其上司岳红尘的语气吩咐道,“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们,记着多问些人,然后回来向我回复上那分毫不差的唯一正确答案。”
谁知,他们动问的人越多,得到的答案越是驳杂,指东道西的有之,答以不知的有之,又有些怕惹事的一见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径自朝自己走来,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纷纷避走,结果惹来不明所以的百姓竟相效尤;更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乘乱大嚷,“抢劫啊——”
顿时,城外这片渔市乱作一团。
哭笑不得的师捷见此情形,慌忙喝止了部下试图作出的追赶解释又或抚慰的努力。被勒令回来后,他们和其上司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相对茫然,不知是该两道择其一来试试运气,还是回去向岳将军请命多加派些人手,反正人也丢大了。
正在此时,一位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着一身庸俗华丽的绸服,手摇骨扇,笑嘻嘻的朝他们走来。
苦闷之极的师捷一众心情正坏到极点,这公子哥的表情落到他们眼里,登时显得恶形恶相之极,那还不以为他正是适才为他们添乱的人。
师捷见这年轻公子还未完全离开市区,为避免事态扩大,他止住了其部下的异动,下了马朝对方行去,然后苦忍着心头恶气,并换了副他自以为能作到的最具亲善力的表情道,“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在下有件事,还望兄台赐一二教。”
在遇见岳红尘前,从不懂客气为何物的师捷早在心里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事实上,他也是因此点,一直待在百户上久不得升迁。
“师将军,好说,好说……在下——”
尚待说出名字的他被师捷一个健步欺到身边,待见他脸色不善,惊慌下欲喊出什么似的,早被对方一把制住哑穴,然后强迫的把他推至远离市区的驿道。
师捷向那些正摩肩擦掌的部下打了个手势,待他们会意的围了过来把他们拥在了中间。
师捷右手一吐一缩,在对方还算得俊俏的脸颊上横竖来了两掌,那公子哥两边脸颊立时高起,嘴角亦溢出一丝血迹,扑的一声跌坐在师捷数尺前的地面上,尚未反应过来,稍出了一口恶气的师捷复掠步到他跟前,一把抓过对方胸襟处的衣服,此时双方的身高差距立时显露出来,那公子哥被师捷扯起得以脚尖点地,直到被拉到勉强能平视着师捷压着自己不足三寸处的眼睛,才听到对方恶声恶气的道:“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要有片刻的迟疑和阻断,若我觉得你说谎的话,你该意识到那种后果。”
师捷拿眼看了看站在他们外围的一众义愤填膺的部下。
不待自己开口,师捷便一把松开他的衣襟,猝不及防下,他登时再一次跌坐在适才被拉得直立而起的位置上。
“你叫什么名字?”
师捷显然是精于问话的高手,因为人的心理很奇怪,一开始说了实话,会习惯的一直说实话下去。
“散—临—风——”
显得有些气苦的他一阵一字一顿的道。
待他见到师捷听到这名字时,神情明显愕了一愕,没有接着问下一个问题,而是目光灼灼的在他的脸上来回巡视。
此时,他虽不知对方是否已认出自己来,但至少知道他还记得自己这个自小的玩伴。
散临风抹了把嘴角的血污,摆出一个气苦已极的表情,“师捷你这天良丧尽的王八蛋,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呵呵,果真是你散老弟啊!你老爹还在开妓馆的勾当吗?你们看,难怪怎么瞧着这么猥亵,穿着又这么俗气:一看便知是在妓院出生长大的不良少年。”
“果真?难道说你一早便认出我来了,还这么对待我,亏我还好心想指点你一条明路,免得你被你那美丽的女将军漆了脑袋当尿壶使;看来是我多心了。”
散临风自知无力在武力上胜过他,只有在言语上毫不客气,说着作势欲走。
“哈哈,不愧是我师捷的好兄弟。来,我们边走边走。”
师捷听到散临风这番话,登时大喜过望,浑然不顾对方的粗鄙言辞,反有种一种异常的快意,仿佛回到了少时在漂陆城和散临风等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
散临风当然并非真走,毫不客气的飞身上了师捷让部下空出来的马匹。
两个故友多年不见,此番异地重逢,自是说不出的高兴,彼此又斗了番口,话语才回到正路。
“看到那片夹在两条驿路间的密林没有?”
散临风用手向前指了指。
“难道他们知道我们会去追击,自知躲避不及的他们并没有逃远,而只是暂时避在林内,待我们忽视过去,他们才好连夜逃路。”
“不,他们依然在逃,只不过不是借驿路,而是借林路罢了。”
散临风看到师捷自作聪明的装作一脸恍然过来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什么,据我所知,这片密林虽然不大,却是南方大陆典型的雨林之一。林内怪树、藤木丛生,根本不可能有路的。即便想临时劈出一条路来,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林内虽然没有陆路,却有河道。云城商会的高级人员会借这条河逃往临近漂陆城,而其他低级司职人员则大大方方的从驿路逃去云城和漂陆城间的云城三镇。”
散临风不理师捷一众听到呆子一般的模样,继续往下说,“据说,这条河道是帝国伟大的旅行家僧一行发现的。说起僧一行,数个世纪以来,人们只知他是一个杰出的旅行家,其实,他还有一个十分隐秘到连大武皇室都茫然不知的身份——帝国南方大陆联盟商会的都房大人。这条河道载于僧一行秘而不传的《自然札记》中,仅限于商会的数个核心人物与知。至于为什么没有见于他那本经典着作《帝国地志》有人说是《札记》的流于小道的风格与大武皇家所要求的正统、大气、典雅”三一律“不合,我却觉得这是他的私心所在。”
“这么隐秘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一楞一楞的师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接口的话题。
“嘿,要知道,在青楼楚馆,是没什么秘密可言的,嘿,你明白了——”
师捷话语中隐然含着一丝傲意,却没有说得很透。
“完了,那岂非他们早逃远了?”
师捷此时只关心他的上司派下的使命,见散临风没有细说,也没继续追问,他知道,以散临风老爹在漂陆城开的散花榭之盛名确有这种侦知对方隐秘的本事。
“不用那么快作结论。昨天我来云石城的时候,我特意进林内探了一番。可能是经久没用的缘故,以前用过的木筏早已糜烂不能用了,以这点而言,他们必得重新造筏,以雨林树木的坚硬,这够他们折腾一番了;假设他们还是第一次入林的话,那我们就可更乐观了。”
打话间,他们一行已抵达了这片雨林外缘。
“就这儿了。”
散临风执马鞭的手向一处林口虚指了指,然后纵身下马,身手也颇见矫健,然后把马系在林外的一棵树上,才当先一步向林口行去。
师捷一众也随后落马,学散临风般系过马,然后踏着后者的脚步没入林内。
散临风知道雨林植物超乎一般人想象的强劲生命力,返身向身后师捷要过一把刀,掣在手中。
果然,昨天才践踏过的林路,已然逐渐回复到原生的糙粝状态,攀缘的藤蔓在隐约可见的人为断残痕迹中努强悍的延续着它野蛮的生命,相信不需两天,便连最后一丝痕迹也可消无了;树木上斫伐的伤痕已然完全愈合。
越是接近林木深处,雨林越显幽暗。林内浓浓的水气从师捷等人的铠甲中渗进去,不一会便把他们的里衣打得精湿。
保管体质稍弱的人便经受不住这种折腾,所幸师捷一众都是行惯军旅之人,体格强悍非常。师捷着意的望了望行在前面的散临风,只见他亦是精神抖擞,丝毫不惮林内的湿寒,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这小子倒也非完全是表面上的纨绔模样。
忽地,斫伐声和话语声隐隐从不远的左前方传来,师捷等借此知道,他们终在那些商人离开前抵步雨林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