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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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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新然不是一个说到就必须做到的男人, 但顾杰是。

所以当前者吃到后半夜, 肚皮滚滚,想回家呼呼的时候,遭到了后者的无情阻拦。

说了是通宵趴,那看见东方的鱼肚白都不算,必须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映亮天际, 方能关火放筷, 大功告成。

夏新然搂着冉霖问了不下一百遍,我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出来聚餐!

冉霖小口润着酸梅汤, 不困不乏, 怡然自得。

待到旭日初升,顾杰说话算话, 找来助理来代驾, 一路开着他那辆彪悍路虎,把伙伴们挨个送回家。

至于夏新然在后半夜三点于餐巾纸上写下的“与顾氏绝交书”, 鬼知道丢在哪里,反正早没人记得。

车子先到的夏新然住处, 下车的时候,这人眼皮沉得都要合上了, 还不忘叮嘱:“记住, 下回辣锅是我的!”

其实除了最开始,后面三人都没怎么喝酒,全程清凉饮料, 所以这会儿除了通宵的疲倦外,头脑都是清醒的。

送走夏新然,待车重新开起来之后,冉霖忽然想起来正事,便问顾杰:“你向何导推荐我的话,导演是不是还要看看我的表演片段?我团队宣传那里做过我的表演集锦,需要的话我发你。”

一口气说完,冉霖才觉出不妥当,毕竟这种事情,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顾杰愿意替他牵线已经很够意思了,他这样一讲,好像有点过于在意,过于上心了,容易给顾杰增加负担。而且他的话也没斟酌,没修饰,脑子一想,嘴巴就说了……

“不用,”顾杰毫不留情拒绝,“你团队给你做的肯定是净挑精彩好看的,我就是拿过去了何导也不会看。”

冉霖看着友人的一脸嫌弃,忽然发现,自己的态度简直可以归类到超级委婉客气里了。

正心情复杂,肩膀忽然被人重重一拍,然后他就听见顾杰继续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随便网上一搜,就到处都是你的片子,何导肯定会全方位观察你的,他在b站还有账号呢。”

冉霖半张着嘴,怀疑自己幻听:“这么……潮?”

“鬼畜剪辑视频能为观察一个演员打开新的视角,”顾杰一摊手,“这是他的原话。”

冉霖感慨万千:“难怪人家能成为名导……”

顾杰双臂左右展开,搭到后座椅背上,身体往后一仰,似有所悟地叹:“所以啊……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很老的歌了,可顾杰哼出来,依旧带着朝气蓬勃的励志感。

冉霖忽然意识到,其实顾杰的状态就是自己一直追求的平常心。简单,纯粹,直接,可以为一部好戏等上一年,也会为白背了一本台词去骂推翻重写的导演,还会帮其实关系未必有多密切的自己这样的朋友。

这不是他衡量得失之后的选择,这就是他的性格。

有了榜样的力量,待到自己家门口下车时,冉霖也没什么顾虑了,就拿顾杰当自家兄弟那么使唤:“在导演面前多帮我说点好话,听见没。”

顾杰一脸“这还用你说”的表情,但也没忘打预防针:“说完好话还是入不了何导的法眼,就是你俩没眼缘,可不能怨我。”

冉霖莞尔,想起顾杰在火锅趴上描绘的那些最令他心驰神往的美食蓝图,当即许诺:“成不成都请你吃内蒙烤羊腿,绝对正宗,外酥里嫩,唇齿留香!”

“居然记住了……我就知道你比那家伙有良心多了,”顾杰说着猛地握拳,用拳侧捶两下自己左胸口,“这事儿包我身上了,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

冉霖也有样学样,捶了两下自己胸口以作回应,蓦地有一种加入了某个神秘兄弟会组织的错觉。

回家之后的冉霖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才悠悠转醒。

总算觉得精气神都回来了,这才到网上去搜《染火》的资料。

【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冉霖看着那个搜来搜去都只有一句话的电影简介,简直想摔了鼠标。

何导你直接去保密局工作得了!

至于演员阵容,除了顾杰确定加盟,其余猜谁的都有,在微博里一搜,营销号几乎把能叫得出名字的年轻演员猜了个遍,还有一些言辞凿凿,说何导这一次会启用毫无表演经验的新人。

相比之下,顾杰和他透露的信息好歹还算有点眉目——这部电影里,顾杰饰演一个片警,而他觉得适合冉霖的角色,是一个刚出狱的小青年,十八岁误入歧途,跟随所谓的“兄弟”抢劫入狱,六年后刑满释放,影片开始时,二十四岁。

至于片警和这位小青年的关系,鉴于新剧本还在天上飞,顾杰也没谱。可老剧本里,小青年的人设是身材消瘦,皮肤白里透青,终日浑浑噩噩,无精打采。

冉霖也不知道顾杰究竟觉得自己的气质和这位青年哪里像,但这事儿又不能往细里问,怕问多了,徒惹伤心。

那天之后又过了一天。

好消息是在八月十三号,冉霖拍《落花一剑》页游广告的那天,传来的。

当时的他一袭华服,正和一袭月白色长衫的唐晓遇打得刀光剑影,不亦乐乎,打完之后,双双并排站,对着镜头更强有力地念出广告词——

“最浪漫的情怀,最热血的江湖,落花一剑,等你来战!”

广告导演心满意足喊了“过”,这半天的拍摄算是完美收工。

等不及卸妆,在回化妆间的路上唐晓遇就把挂在胸前翠绿翠绿的大玉佩摘了,一边感慨服化道的粗制滥造,一边了然:“难怪‘大哥’不过来拍,真的有点羞耻。”

冉霖展望了一下未来:“还会在各种网络平台的片头广告里轰炸式播出。”

唐晓遇一声哀叹:“我温润如玉的徐崇飞啊,毁了……”

冉霖正陪着他心酸,刘弯弯就追过来了,奉上正震动个不停的手机,说:“冉哥,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上“顾杰”的名字,冉霖就有一种非常吉祥的预感。

……

王希没陪冉霖把今天的页游广告拍到底,而是在将人送至现场,和导演寒暄打过招呼之后,便匆匆离开,回了梦无涯。

和韩泽摊牌之后,接连两天,她都忙得不可开交,都是事先约好的各种局和活动,像是见制片人,见导演,或是和某些现在用不上但以后可能会用上的资方联络感情,总是日程排得满满,所以换经纪人这件事,她还一直没和公司汇报。

当然,这其中也有谨慎的成分。

哪怕韩泽这两年的作品反响都很一般,他仍然是梦无涯的一哥,这样的艺人提出更换经纪人,不用想,挨骂的一定是自己,所以王希也需要时间整理出一份能让高层更容易接受的说辞。

及至今日,空闲时间也有了,说辞也酝酿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下冉霖,回了梦无涯。

昨天下午已经先和老总打过招呼,所以王希一回公司,便直接去老总办公室,而对方也很给面子地正坐在那里等她。

一切看起来都很乐观。

直到没等她开口,老总先发了第一句话:“韩泽都和我说过了。”

王希千算万算,没料到韩泽会先发制人——她过低估计了对方的智商,事实证明,再蠢的人,也会偶尔聪慧一把。

或者说,当他想要使坏的时候,智商也会间歇性上线。

老总已经开口,王希就不用开口了,只要乖乖坐在那里,接受劈头盖脸的骂。

韩泽狠起来是真的一点没留情,他甚至把两个人最初恋爱的细节都跟老板“诉衷肠”了,虽然篡改成了“他年少懵懂,她处心积虑”的版本,然后连同公私不分,带人无方等等,将这两年发展不顺连同前前后后所有的锅,一股脑都砸到了她身上。

王希不意外韩泽的白眼狼,也不意外老总的火力全喷给自己,毕竟连和艺人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即便在王希自己看来,带韩泽这一段,放到事业角度客观考量,也是极其失败的。所以她状似认真听老总骂,实则还能分心去关注老总办公室的遮帘有没有拉。

很遗憾,没有。

这不是一间隔音多好的办公室,再加上一目了然的落地窗,老总这是打定主意一点面子不给她留了。

王希对此有点意外,可当老总骂得差不多,提出不用在经纪部找其他经纪人带韩泽了,他已经找到了一位特别合适的,不日将签约梦无涯经纪部,成为她的新同事,王希终于明白过来今天这一出的根源了。

韩泽的恶人先告状只是推波助澜,或许早在找他们两个谈话那天,公司就已经动了拿下她的心思。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位“新同事”一进公司,要么是直接坐到她头上,要么是和她平起平坐的位置,总之,经纪部以她王希为首的格局,必然要改朝换代了。

果然,一个太过强势的部下,是不太受领导喜欢的。

王希仔细想想,这些年来她好像确实帮韩泽推掉了不少高片酬但一看就是烂片的戏,对于韩泽,她是尽心尽力的,但对于公司,如果老总只把盈利看在第一位的话,对她有不满也正常的。

提出会招聘来一位新经纪人后,老总的态度忽然就和蔼起来,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恩威并施是每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必会的手腕,王希在心中冷笑,可面上,还是特用心特真诚地点头。

老总对她的反应也很满意,估计是没料到一贯强势的她这么好说话,于是很快结束谈话,放她离开。

王希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冷静,这在以前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当年在奔腾时代的时候她甚至和总裁拍过桌子。

可现在想想,冲动真的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掀桌之后一拍两散换条路多简单,难的是忍耐克制,朝着既定目标前行。

冉霖的星途才刚刚开始闪光,她不想半途而废。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所有同事都低头忙自己的事情,可王希知道,所有人都在偷偷看她,都在竖着耳朵听她的动静。

深吸口气,王希昂起头,大踏步往前走,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哒哒声响。

挎在肩膀上的包里忽然传来手机铃,王希脚下一顿,忙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一边按下接听,一边快步往外走:“喂……”

来电话的是冉霖。

两分钟以前,这位青年成了自己的唯一搭档。

说也奇怪,单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王希就觉得心里头舒坦,仿佛真下了一场甘霖似的。

“希姐……”电话那头的声音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

王希的神经紧张地绷起来,心说我只有你了,你要敢再出什么幺蛾子……

“《染火》的何导约我吃饭!”

王希已经走到电梯门前,一边按电梯,一边问:“什么火?哪个何导?”

“就是拍《消灭一个好人》的那个何关,何导,他的新片《染火》因为档期问题,要重新找几个演员,他想看看我!”

王希听出来了,那压抑着的,是狂喜。

电梯来了,门缓缓打开,可王希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何导亲自联系的你?”

“不是,”冉霖实话实说,“一个朋友帮我联系的。”

电梯门缓缓合上,带着空厢继续往下走,王希看着重新开始跳动的楼层数字,静静道:“你的人脉什么时候这么广了。”

电话里的人似乎紧张起来,犹豫一下,才问:“希姐,你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能先给我透个方向吗……”

王希抿成直线的嘴唇慢慢松开,表情逐渐柔和,可声音还是特平静的:“男几号?”

冉霖咽了下口水:“男一或者男二吧,得看本子怎么改,如果是双男主,就是男一,不是双男主,就是男二。”

王希:“板上钉钉的男一是谁?”

冉霖:“顾杰。”

王希:“哦,他帮你牵的线。”

冉霖:“……希姐,你可以去当名侦探了。”

王希再忍不住笑意,弯着嘴角重新按下电梯按钮,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拍何导的片子是出了名的苦,你行吗。”

“苦没事,”冉霖顿了下,反问,“就是片酬有点低,希姐,你行吗?”

“我行,”王希没好气地笑,“就是公司这边估计会头疼。”

冉霖的声音低下来,很为难的样子:“那怎么办……”

王希想送他一个“杞人忧天”的匾额:“‘怎么办’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但好像考虑这件事的前提,是你要先真的拿到角色吧?”

冉霖:“……”

王希:“怎么了?”

冉霖:“有点扎心。”

王希:“有扎心的时间,还不如赶紧去把何导以前的片子都刷一遍,刷完了再二刷,二刷完了再三刷,这世上最招人喜欢的就是死忠粉,懂吗!”

冉霖:“遵命!”

王希光听声音,都能脑补冉霖咧嘴傻笑的模样。

挂上电话的时候,电梯重新回到面前,门再次缓缓打开,王希刚要迈步进去,手机又响了。

这栋办公楼里的电梯是出了名的“信号杀手”,王希觉得可能是老天爷在暗示她,走楼梯算了。

她也确实转身去了旁边的楼梯间,一边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下楼梯,一边拿着电话道:“嗯……我听着呢……没事,你说……”

刚下完一层,她就定住了。

电话是影版《凛冬记》那边打过来的——男一号确认由冉霖出演了,而且合同已经拟好,马上就发过来。

这是王希打过交道的片方里,效率最高,最雷厉风行的一个。

王希觉得不是自己运气好,是冉霖运气好。

挂完电话,王希一口气下到一楼,简直如履平地,脚下生风。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八月的太阳正晒得厉害,可王希偏没觉出闷,反而觉得天朗气清,满眼光明。

她站在阳光底下,仔细回忆当初是公司哪位高层建议把冉霖从康回那里拉过来交给她带的。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唯一能确定的肯定不是今天骂她这位。

无奈,她只能把那位高层以“只留一双明亮大眼睛的人形黑影”的造型放到心底,然后真心实意说上一句——

多谢。

……

冉霖知道因为剧本一再修改档期一推再推的缘故,何导对于重新敲定演员这件事比较着急,但没想到,会那么急。

“明天你有时间吗,何导说如果你这边没问题的话,他就直接定机票飞过来。”顾杰永远只说干货不讲废话,这就使得他谈正事时,每句话的信息量都巨大。

冉霖缓了两三秒,才全部消化:“明天可能不行,我是全天通告,另外,何导不在北京?”

“武汉呢,”顾杰说,“一边监督编剧改剧本,一边考察取景地。”

“后天行吗?”按理说应该他去见导演的,这都导演飞来见他了,冉霖实在不好意思往后拖。

“没问题,你这边别变卦就行,而且……”顾杰想了下,还是实话实说,“他也不是专程飞过来就看你,还有其他人也给他推荐了演员,他这次一并看。”

冉霖恍然大悟,反而心里有数了:“这才对嘛,要真是专门过来就看我一个,也太隆重了。”

顾杰没想到友人是这么个反应,也乐了:“行,有竞争的角色才有价值,加油吧。”

冉霖当然会全力以赴,但也没道理守着一个知识库不用:“那个,你当初是怎么打动何导的?”

一向爽快的顾杰,竟然语塞了。

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的经验对你不适用。”

冉霖没有强人所难,只是直到挂了电话的很久之后,脑补的还是顾杰一掌震碎试戏桌,何导对着坍塌成两半的桌子,僵硬鼓掌,最后豁出去一咬牙,就是你了!

翌日,冉霖赶了一天通告,但只要有时间,就捧着手机看何导从前的片子。何导的片子冉霖基本都看过,这一次主要刷最经典也是何导本人最得意的几部,反复看,认真揣摩,从影片风格,到叙事结构,从情感探索,到潜在诉求,能挖多深挖多深,能悟多少悟多少。

不看影评,只自己理解。

这阵子他和陆以尧的联系不多,因为对方的拍摄非常紧张,而且最近一次联系,陆以尧和他说的是自己已经入戏了,一方面参考了之前冉霖说的方法,一方面也自己找了些门道,总之感觉特别好,希望这样的节奏能保持得更长久一点,千万别是昙花一现。

冉霖能听出他的兴奋和忐忑。

陆以尧或许不是戏痴,但却是那种做一件事,就想要做到自己满意的人,尤其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克服”之外的第二条路,所以突破瓶颈,找到感觉,带给他的是那种翻越了难关之后的成就感。

冉霖也替他高兴,并且能感同身受那种入戏的状态,所以近段时间都尽量不去干扰他。

如果《染火》的角色真能拿下,估计那时候《凛冬记》的合同也已经签了——昨天和王希打过电话没多久,经纪人就还回一个好消息,说是《凛冬记》不仅定了他,连合同也发过来了,条款没问题的话,就尽快安排签约。

到时候一下子砸过去两个好消息,冉霖想想都得意,简直可以对着陆以尧叉腰。

车窗外,夜已深。

刘弯弯看着刚刚结束通告的冉霖捧着手机,看一部色调灰暗的现实主义题材悲剧,看到嘴边挂上甜蜜的笑,不自觉又往车门那边坐过去了一点。

手机又震动起来。

刘弯弯皱眉进入微信,回复——【困了,不聊了。】

那边不死心,又追过来——【别啊,我这还在片场呢,今天估计要拍到后半夜,你陪我说说话。】

刘弯弯黑线——【我为什么要陪你一起熬夜?】

那边理直气壮——【你老板和我老板是朋友,我们当然也要保持良好的互动关系。】

刘弯弯——【等你像你老板那么帅再说吧!】

那边——【你不能以貌取人啊[尔康手]】

刘弯弯被图片逗得弯了下嘴角,但打定主意不回了,否则永远聊不完。

这位叫做“李同”的同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事没事总找她聊两句,等刘弯弯反应过来,已经跟对方成老熟人了。

尤其是最近,据李同说,《裂月》的剧组简直毫无人性,天天开工得比鸡早,收工得比鸡晚,他只能守着他老板的作息,一并被折磨,如今已然奄奄一息。

刘弯弯见他着实可怜,也就时不时陪他聊几块钱的。

冉霖和陆以尧都不知道彼此的助理已经接上了头,一个惦记着第二天的见导演,一个还在片场敬业工作。

转天,阴有阵雨。

冉霖一下车,就差点被风吹走了帽子,好在司机贴心,就停在“正宗内蒙烤全羊”的招牌底下,所以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店,没被雨前的大风吹太久。

说了包厢的名字,服务员立刻带他往里走,结果走没两步,忽然把他认出来了,呀地一声惊叫,然后开心地一遍遍表达,我可喜欢你演的徐崇飞了。冉霖一个劲点头,忍着心酸说,嗯,徐崇飞是招人喜欢。

就这么到了包厢门口,小姑娘终于没那么激动了,很贴心地帮他开了门。

冉霖人还没进去,就感觉到扑面的凉气——这屋空调开得够猛的。

偌大的包厢里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满面笑容,精神抖擞,还是一身像要去练散打的硬朗造型的,自然就是自己的友人,而另外一位,穿着圆领套头汗衫,宽松短裤,手边还放着一顶渔夫帽的,不用说,肯定就是何导。

因顾杰说今天就当朋友聚会,别弄得像工作似的,而且导演也更多地想和演员聊天,所以冉霖就没让王希过来。

王希对何导的脾性早有耳闻,便也没坚持,只嘱咐冉霖好好表现。

这会顾杰已经起身,特别热情地招呼:“快,过来坐。”

可何导还一动不动,也没转头看他,目光还盯着面前的茶杯,整个人透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冉霖咽了一下口水,一边冲顾杰笑笑,一边试探性地打招呼:“何导……”

导演依然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呼唤。

冉霖有些没底,顾杰却已经起身过来了,一揽他肩膀,就往自己身边的座位上带:“没事,何导一想事情就比较投入,等想完就好了。”

冉霖随着顾杰落座,目光却还放在何导身上,发现真像顾杰说的,这位导演仿佛进入了某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神秘之境,自动屏蔽外界一切干扰,只专注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菜点了吗?”冉霖小声地问。

顾杰点点头:“放心吧,我点的菜,保证全是经典。”

冉霖哭笑不得,总觉得顾杰误会了自己询问的意思。

“对了,”顾杰想起什么似的,也低声问,“片酬低的事儿你公司那边没问题吧。要是最后什么谈的都挺好,结果你因为片酬原因不演了,你倒拍拍灰走了,我可就惨了,何导能骂死我。”

冉霖明白顾杰的顾虑。

他这种签公司的艺人,和自己开工作室的艺人不同,在选择本子的时候主动权其实不算高,毕竟片酬公司是要拿走七成的,同样花几个月时间拍摄,赚一百万和赚一千万,公司会选哪个简直是不用犹豫的事情。

这种时候,冉霖就觉得没那么红,反而是件好事了:“我已经和经纪人报备过了,没问题的,目前还没发现有想拿钱砸我的有志资方。”

顾杰乐了,正想给冉霖倒杯水,忽然瞄到何导抬头,连忙拍了下冉霖肩膀。

冉霖立刻意会,转头过去正对上何导的视线,当下起立,恭恭敬敬道:“何导。”

何关人高马大,生得一张方脸,寸头,深眼窝,有一点鹰钩鼻,下巴带点胡渣,是个看起来非常彪悍凌厉的汉子。

“赶紧坐下,没那么多客套。”终于结束思考的何导忙冲他摆摆手。

和粗犷的外表不同,何关一开口给人的感觉却很随和,即便不笑,脸部线条也是舒展的,没有很多导演的故作深沉或者面容冷峻。

“今天就是随便聊聊,你别紧张,你一紧张就不是你了,那今天咱们这顿饭也就白吃了。”何导一点没玩虚的,既不回避今天的主题,又不过分强调,是个让人非常舒服的度。

冉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怔怔看着这位笑容和煦的大导演,觉得特别神奇。

何导不闪不躲,任这位年轻演员看,末了觉得差不多了,饶有兴味地问:“看出什么了?”

冉霖回过神,有点尴尬,但实话实说:“您给人的感觉和您的片子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很多人都这么说,”何关静静看着他,道,“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冉霖歪头想想,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然后委婉道:“您的片子不管选择的是什么题材,什么故事,镜头对准的是哪一个群体,社会底层也好,中产阶级也好,但最终影片呈现出来的感觉,都比较……阴郁,冷峻,可您本人特别明朗,一点都没有这种感觉。”

“阴郁,冷峻……”何关反复玩味了几遍这两个词,忽然看向冉霖,“不用和我客气,能来点更直接的词吗?”

冉霖下意识看了眼顾杰。

顾杰都不给他使眼色,直接出声:“不用担心,随便说,何导就喜欢随便的……不,直接的人。”

冉霖总感觉有一天会被顾杰坑了。

但看看友人一脸坦然,又看看何导脸上那跟友人如出一辙的表情,又觉得他俩可能投缘就投缘在性格上了,索性豁出去了:“悲观,就算结局是好的,看完也让人觉得没什么希望,心里堵得慌,所以感觉是特别悲观,特别丧。”

啪!

何导猛一拍桌子,冉霖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

耳边还有拍桌回音呢,就听见何导爽朗笑起来:“顾杰,你这个朋友我喜欢!”

顾杰一脸得意,眉飞色舞:“我从来不会瞎推荐人!”

这俩人底气都足,一人一嗓子,气氛就特热烈起来。

冉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看看,有一种吃完这顿饭,就会被这二位架着逼上梁山的惴惴不安。

服务员也不知道是不是瞅准时机,偏这时候送上来烤好的三条羊腿,一人面前摆一条,视觉冲击力极强。

就在冉霖以为马上就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时候,服务员端上来的却是一壶香茶。

和免费茶水不同,一闻就是特意点的好茶。

仿佛看出了冉霖的疑惑,何关和蔼笑笑:“喝酒误事,咱们今天就大口吃肉,大碗喝茶。”

冉霖忽然也有一巴掌拍桌吼一嗓子的冲动——他也喜欢上这个从头到脚不按套路出牌的任性导演了,怎么办!

茶香里飘着肉香,肉香里沁着茶香,也没有什么第一杯酒或者开场词,动筷仪式就何导一个字:“吃。”

“其实人的认知和感悟是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变化的,”饭吃起来了,何导话匣子也打开了,“没有任何一个导演的风格会一辈子不变,所以我这次反复改剧本,也是这个原因。编剧是我的老朋友,太熟悉我的风格了,写写就往老路上去了,可我这次偏偏就想拍一个没那么丧的故事。”

冉霖没料到这一次何导准备挑战自己:“阳光……向上的?”

“那倒不是,”导演很认真道,“这一次我不准备加自己的感情倾向,就让镜头走客观纪实风,对于电影中的人或者事,不做多余评判,孰是孰非交给观众,争取做到你之前和我客气的时候说的,冷峻,完完全全的冷峻。”

冉霖想说,丧和冷峻不冲突,其实您之前的片子,就是冷峻风格的丧啊。但又怕打击到一腔热情陈述自己理念的导演。而且或许改变真的存在,只是那些东西只有导演自己懂,他没办法只用一顿饭的时间就走进导演内心,感同身受。

不自觉看顾杰,希望从伙伴那里收获一些灵感,以便更好地理解何导深奥的理论。

结果一转头,友人根本没抬脸,正全力以赴与倔强的羊腿斗争。

绝望叹口气,冉霖只好收回目光,求人不如求自己。

飞快思索之后,他总算能对何导刚刚的阐述提出一些自己看法了,兴奋抬脸,正要动嘴,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何导估计是等半天没等来他说话,索性也埋头苦吃,誓要与羊腿决一雌雄。

冉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良久的心情复杂之后,也甩开腮帮子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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