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有人记得他
啤酒肚男人的手臂扭曲的如同麻花一样，但依旧用那双支离破碎，骨肉分离的双手扼住自己的脖颈，缓慢的做着翻转，几乎要将脑袋拧了一个圆圈。
李秀缩着身子，满眼都是惊恐，泪水不断地流淌。
“要跟我走吗？”
瘸子的声音很轻，他没有杀啤酒肚，这是她男人，此刻她的情绪明确表明着，哪怕她厌恶憎恨着对她动辄拳打脚踢的男人，也依然有着心底里那最浅淡的一些感谢。
林秀打了个哆嗦，缩的更里面一点，不敢抬眸看向瘸子。
“这样啊，你也觉得我是怪物。”
瘸子的心陷入绝望，在她的心里，自己并不是拯救，而是在早已适应的痛苦中，突兀造访的更严重的痛楚。
“忘记发生的一切，然后离开他吧，林秀，你值得更好的。”
羊之虚影浅淡漂浮，瘸子将墨镜戴回，悄然退出屋内，走廊上想看热闹的人群刹那间陷入静止。
她根本就没想起来自己。
他大概找到了答案。
从西服裤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那上面写满了名字。
“地狱的时间不必再延续，因为我有了一个名单，他们都在纸上，无法逃脱。”
瘸子突然文艺起来，勾起一个冷漠的笑容，他要一个一个看着他们死前挣扎才行。
当然，在干掉他们之前，得吃个饱饭。
瘸子本想去吃火锅，但他刚刚下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招牌。
“燕婆婆榨榨面……为什么会在这里？”
瘸子不理解，明明在上楼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原来这个小时候的味道，竟然在此时林秀家的对面。
“这是命运吗？”
似是自问，瘸子站在原地好一会，犹豫了许久，人生中，记得最清楚的永远是自责的事情，在那个时光中，他欠了燕婆婆5块钱。
那个充斥着怨气的雨天，他吃了面，砸了碗，然后逃离了这里，随着母亲去往了新的城市。
明明只是逃了5元钱，沾沾自喜却又心神不安。
如此有趣又可笑的孩童心态。
现在不一样了。
瘸子嗤笑一声，然后拖着腿走向面馆。
面馆里很小，只有6张桌子，但很干净，亦如曾经的记忆。
“没有人吗？”
瘸子皱了下眉头。
一个额头围着白毛巾，有些瘦弱的女孩从后厨赶忙跑了出来。
“来啦来啦，吃点啥子。”
“除了榨榨面还有别的？”
瘸子可不记得燕婆婆家还有别的菜。
“老字号呦，拍黄瓜，麻油牛肉，小拌菜，都是巴适滴很。”
女孩的脸上都浮现一层油光和汗水，大眼睛水灵灵的没有杂光，瘸子看了好几眼，这女孩属于清秀形的，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好纯净好纯净。
“一碗榨榨面吧。”
瘸子已经对记忆中的味道，不抱什么期待，墙上海报上的榨榨面，和记忆中的样子都是不同的，男人将墨镜摘下放在桌子上，微微低额，却在下一刻又抬眸，他已经不需要再遮掩自己的瑕疵。
看清他的面容，女孩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瘸子心里冷笑，这种表情他再习惯不过，要不是还想吃口面，这女人就没有站在这里的必要了。
女孩恍惚了一下，然后笑着跟瘸子点了点头，往后厨去了。
“是个善良的女孩吗？”
愿意对自己微笑的，在瘸子心里，就属于善良了，这是一个饱受苦难摧残受尽歧视的男人，所理解的。
到了后厨，女孩却并没有煮面，而是登登登踩着挂梯，上了厨房里的阁楼间，然后轻轻的敲了敲小窗户。
“二丫，怎么了。”
年迈的声音从阁楼里传来，那是燕婆婆，也就是女孩的奶奶，这个面馆的招牌。
“奶奶，能做碗榨榨面吗？”
二丫小心翼翼的问道。
“咳咳，要我做面，二丫你改良后的配方和手法，都比我的榨榨面好吃，怎么还想起我做面了。”
燕婆婆拉开窗门，看到了孙女脸上的焦急。
“我觉得他想吃的是您的面，而不是我的。”
二丫眼神很坚定。
燕婆婆恍然大悟，“是老顾客吧。”
“很老很老的老顾客。”
二丫俏皮的开了个玩笑。
瘸子等了很久很久，这碗面煮了很久很久，让他都有些不耐烦。
“真是糟糕的服务，难怪没有人来吃。”
瘸子腹诽了一句，手指在桌子上焦躁的敲击着。
然后那个清秀的女孩戴着厚实的手套，终于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从后厨出来。
“久等了您馁。”
待到她将面条放在桌子上，瘸子抬眸，眼中闪过一只羊之虚影，便要控制女孩。
女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似乎在给朋友过生日一样，饱含着，看，惊喜吧，这样的情绪。
“不要香菜，不要葱，要宽面，别煮太软……”
她开始说话，瘸子第一时间没听懂，但突兀的，他并没有使用能力，而是就这样听着她讲下去，她撩了下头发，眼中是瘸子此生从未见过的纯净与温柔。
语气似是俏皮，似是埋怨，似是怀念。
“要求真多，不过……欢迎回家，林朗。”
瘸子脑中嗡的一下，全是空白。
那个名字……他几乎自己都忘记了。
女孩看到了瘸子脸上的愕然，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露出笑靥如花，轻巧蹦跳哼着小曲回了柜台。
林朗呆滞的看着跟记忆中一般无二的面，犹豫行尸一样，僵硬的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没有任何想法，没有任何意识，似乎某些薄弱点被一瞬间打破。
两行泪水无声的往下流淌，滴落在面里，一只手死死抓着桌子，掐的手指发白，林朗往嘴里塞着面条，男人的自尊让他不想哭出声来，却越来越不能忍耐。
事实上，他嘶哑的嗓子，那种极致的情绪，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原来，无论你混的好与坏，也许在某一个地方还有人深深的记得你……
在你归来时，就这样端上一碗面，俏皮的说一句，欢迎回家。
原来，我叫林朗。
原来，我也有名字。
原来，我是人，而不是怪物。
原来，还有人……记得我。
所有一切的一切在一瞬间都已经释然，林朗吃光了面，也吃光了自己的憎恨。
“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
“那当然。”
女孩擦着柜台，语气自傲，那不是面，那是燕婆婆煮的回忆。
“多少钱？”
女孩转过头，然后看到了林朗满脸的泪水，吓了一跳。
“12块？”
“挺便宜的。”
林朗声音嘶哑，擦了下眼泪平复情绪。
“面5块，你欠了5块，还打碎了一个2块的碗。”
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女孩也有些怀念过去。
“呵，还记着啊。”
林朗傻笑，明明他都完全不记得女孩的名字。
“忘不了的，你是最温柔，最善良，最坚强的那个孩子，当你有两块糖的时候，可是给过我一块，我都记得，也一直会记得。”
女孩诉说着林朗以为是奢求的事情。
他的梦早已将他忘却。
但在那不知处，
连他自己也浅薄的地方，
有人记得他，
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