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之遭受陷害的开始
送我去机场的车一直在开,看着路边快速闪过的景物,脑子里也像过电影一样回想起很多往事。
想着想着,突然发现个问题:车不是往首都机场开,而是往一个我不熟的地方去。这是怎麽回事儿?
张台明明告诉我,为省时间是坐飞机过去的啊?
首都机场我去过好多回了,虽然不开车,但是好歹也认路,这路不对啊!
想到这儿,我就是问我旁边儿的司机。「同志,台里领导告诉我是坐飞机过去,我看这路好像不是去首都机场的吧?」
司机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路没看我,「林导,请放心,没错,咱们现在就是去机场,只不过不是去首都机场。马上就要到了,到机场了我会跟您解释。」
说完这些,司机就没再多说。估计可能有什麽情况张台不方便告诉我,这人好像也不愿多说,我这人特有眼色,一看这架势也就不再多说了,免得人家说我没城府……
又过了十几分钟,估计是这地方,车停在了一栋楼前。
这楼也真叫个难看,正脸儿那个叫土旧啊,估计可能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的吧?灰头土脸的,也不说花几个钱装修一下,也好看点儿,哪麽外边上层涂料也比这麽着好看吧?
这家伙,黄不黄绿不绿的色儿,搞得跟没彻底环保的忍者神龟似的,稍微搞一下形象工程能花几个钱?
这儿的领导真抠门!连这点儿钱都舍不得花!
正琢磨着呢,就跟着司机进了一个门,进门以后就感觉怪怪的,怎麽这麽多穿军装的?「林导,这边走,请跟我来。」
我正要往一个看着挺像那麽回事儿的大门里走,那个司机紧着就是吆喝我,「哦,好,走着。」
我回了一句就跟着那个司机走。
这一通走啊,曲里拐弯的,都快把我转迷煳了。
好容易进了一个办公室,放下帮我拿着的设备,司机带上门儿就出去了。
我正纳闷儿咋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有人说话了。
一个个头比我高点儿,也穿着军装的人跟我说:「是xx电视台主编林志强林先生吗?」
「是我,您是?」
「北京军区x部师长迟雪峰,幸会。」说完和我握了握手。
「估计林导不是很了解情况,我简单说介绍一下吧。是这样,这次劳烦林导参加报道的地方受灾严重,党中央高度重视救灾工作,调派了我部前往灾区支援。鉴于目前状况依然不容乐观,灾区目前实行军管,所以对媒体报道单位实行统一调配。之前咱们台里派来的张之桥同志是好样的!为灾区人民和全国人民对灾区的关注工作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我代表我部全体官兵向英雄致敬!目前灾区一线形势依然严峻,全国人民都在关注灾区人民最新动态,所以向咱们台里申请再调派过来一位好同志,把一线情况第一时间客观准确地报道给全国人民,在此欢迎林主编的到来,希望我们一起努力,为灾区人民做点贡献!」
听他这麽一说,我才明白基本情况,难怪这一路上这麽怪呢,闹了半天一直是在和军方打交道。人家说得也挺客气,听着挺真诚的,咱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儿,我也就报以客气。
「谢谢您的欢迎,请放心,台里非常重视这次赈灾报道,所以派了张之桥同志参加报道。他是我们新闻行业里的优秀人才,是我们的榜样。他的意外是我们台里的重大损失。张台长特别痛惜,但是赈灾报道工作还得继续,本人不才,有幸接替英雄完成留下来的工作。请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不遗余力,争取圆满完成这次报道任务,配合咱们这边,为灾区人民做点儿力所能及的贡献!」
迟师长听我说完很高兴,又寒暄了几句切入正题:「林主编,您这次的行程,比较精简,没给您买普通飞机票,也是出于节省考虑,只能委屈一下您,搭我们这边的赈灾物资机到灾区最近的地方,然后再转乘汽车过去。」
「看迟师长说哪里话,好钢用在刀刃儿上,别管咋走,能把我弄过去就行!不过有个小小的要求,」我停了一下,迟师长看着我等我提要求,「我这次出来,台里专购了一批设备,基本上都是新的,东西多,我一个人有点儿拿不了。方便的时候,能麻烦旁边儿的同志搭一手不?」
迟师长一听当时就笑了,「这算什麽要求呀?林主编您客气啦,这样,回头我们给您安排个勤务兵,给您打个下手!」
「迟师长不用安排!」
我一听赶紧推辞,这次是来救灾的,又不是来摆谱的。「林主编就不用推辞了,就这麽定了,回头我让他过来见见您。麻烦您给我一下工作证,还需要两张二寸免冠照片儿,我给您办通行证和记者证。」
我赶紧把我的工作证交给他。这军人干活儿就是利索,没五分钟,通行证和记者证就递到我手里了,一个绿本儿,一个蓝本儿。
「绿色这个是通行证,拿着它您到哪儿都可以;蓝本儿是采访证,您采访有什麽需要尽管说,两个证件请妥善保管好,使用完毕后需要归还。」
迟师长给我解释。
「好,师长放心,用完完璧归赵。」
接过两个证件,和我的身份证放在了一起。
「其他话就不多说了,工作上生活上有什麽需求您可以直接联系灾区一线负责人卞潇宇,这是他的联系方式,」迟师长又递给我张名片让我收好,「有需求尽管提,不用客气。该上路了,再次感谢林主编,祝一切顺利!」
迟师长跟我握了握手,然后打了个电话,门就开了,进来个穿军装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小兵。
「这是刘小勇,给您安排的勤务兵。小勇,这是林主编,是咱们台里派到灾区配合咱们报道灾情的。」
「领导好!」这个小勇还真机灵,「夸嚓」就给我敬了个礼,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兵!再想想小洁,也是个兵,那家伙,就给我敬过少先队礼……
「好啊,今后辛苦小勇啦,咱们商量个事儿,」我伸手把小勇敬礼的手拿下来,「都是自己人,以后这个就算啦,别扭。你也别叫我什麽领导,我也不是,你要不介意,叫我林哥就好啦!」
「是!」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敬礼,赶紧就是往下按他的手,迟师长看着我的做法,笑了……
小勇帮我把摄像机之外的东西拿上,带着我又一通曲里拐弯儿,最后出了楼。
一出楼,天!飞机!
我第一眼看见这玩意儿就被它给折服了!
长这麽大活了这些年,飞机我也见多啦,没见过长这麽难看的!
这家伙,长得跟被打了的面包似的,那个叫肿啊!
以前见着的都是从屁股那儿往肚里塞东西,这家伙可好,脑袋噘起来从前往肚里塞货!
哎呀看着我这个恶心呀!
好不容易坐进飞机里了,小勇帮我把东西归置好,我特意叮嘱他帮我把摄像机铐好,新机器,提出来时候我包了好几层防护布呢。小勇干活儿还挺仔细,帮我把设备都固定好了,然后帮我也把安全带系好啦。
听小勇说,这次这架飞机在国内都算大的,载重量大,飞了两回,救灾物资就差不多过去啦。这次飞过去,飞机上除了我们俩,再就是飞行员。
我这麽一琢磨就偷乐啦:第一次坐军机,居然是专机,我这个臭美呀!
都坐货机里啦,我也能自娱自乐。
无聊加无能的人,通常都能从胡思乱想中找到快感……
说实话,这货机飞起来真吵!不过还真就飞得挺稳当的,坐着挺舒服。一路上我也没多话,就是闷声不响地坐着。部队里的事情问太多一点儿必要没有,我就是想想后边儿活儿该咋办才是正事儿。
没感觉飞了多久,好像着陆了。小勇帮我把设备都带好,然后领我下了飞机。
这家伙确实能盛东西,下来时候看见好多穿军装的兵把从机舱里升降机放下来的东西往停机坪上的几辆汽车上搬,东西不少。
小勇拿好东西带着我就下了飞机。
从脚一踩地,我就感觉特别好!
哎呀这有勤务兵的感觉真好!
我琢磨着,难怪当兵的都想捞个一官半职呢,这家伙,带上个勤务兵,别提多神气啦!
不过我琢磨着有点儿想不明白,都是小兵,那些兵干嘛给小勇敬礼呢?
管他呢,反正给他敬礼就相当于给我敬礼啦!
唉,小洁也是个当兵的,要是这时候在我身边儿,嗯?那得多高看我呀!
就这麽边走边瞎琢磨,等回过神儿来,不知不觉跟小勇都走到营房了。小勇放下东西,然后突然向一个戴大沿儿帽的人敬礼。「卞团长,xx电视台林志强主编已经平安带到,请团长指示!」
那个卞团长马上回了个礼,「小勇辛苦了,先出去休息一下,回头我叫你。」
小勇听完又敬了个礼,然后转身出去了。
「林志强林主编吧?幸会幸会。」
等我回过头看卞团长的时候,卞团长很热情地招呼我,「卞团长您好,幸会。」
我也客气地招呼一下。「欢迎林主编大老远从北京赶过来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代表当地群众谢谢林主编。」
「卞团长您太客气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应该的。」
我也客气了一句。
「估计迟师长已经把大概情况跟林主编说明了吧?」
卞团长问,我点点头,「我这儿跟林主编解释一下,咱们在这个地方灾情最严重,老百姓挺苦的,这边部队给养也少,再加上有几条主干道被泥石流冲毁了,赈灾物资运不进来,不瞒您说,这批物资来之前,当地群众已经断炊一天了,这边条件实在太差,林主编又是国家媒体下来配合我们报道的,所以,招待不周,请林主编多多体谅,多多包涵。」卞团长好像有点儿为难地说。
一听这情况,突然觉得心里特别不是个滋味儿,这边儿群众真可怜,一天吃不上饭,大人还好呢,孩子可怎麽办?「卞团长,看您说哪里话,这样,您就把我当成手下一个兵,跟大家一视同仁就好!」
「林主编可不能这麽说啊!」
「卞团长,我们的同志为救灾命都搭上了,这点儿困难算不了什麽,我这儿表个态,我是来救灾的,不是来享受的。如果连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完不成台里给的任务,愧对遇难的同事!就这样吧。」
说这话一点儿的时候,一点儿虚伪都没有,就是真心话,想到当初张之桥遇难前吃了那麽多苦,心里特别难过。「麻烦卞团长给我说一下今天的灾情,我需要抓紧时间把情况报道出去。」
「好!谢谢了,谢谢啦!」
卞团长听我说完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说,然后就是给我讲述了当天的灾情。
详细了解了情况以后,我让小勇帮我把设备整理好,花了半个小时时间,就在卞团长指挥部把稿子写好了,又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把实景拍完,二十分钟时间在便携对编机上把片子剪出来,然后用卫星发射机把片子往台里回传。整个过程用了一个多小时,稿子写得特别认真,可以说是蘸着感情写出来的,所以花时间比较多。
之前张之桥干这些半个小时就全活儿了,还得向他学习呀!
又花了十分钟时间,我带的无线接收设备就收到了播出的影像,卞团长一直看我做这些事情,整个过程都跟着我看,直到最后看到成片播出,脸上露出了笑容。
到这个时候,今天的报道就完成了,可以说这是我从业以来效率最高的一次,连我自己都惊奇怎麽能这麽快。
这时候才想起来没给张台汇报工作呢,赶紧就是给张台电话:「张台,不好意思,刚忙完今天的报道,跟张台通报一下。已经顺利跟这边部队单位对接上了,嗯,一路上都好,设备没问题,很好用,我这边会妥善保管,张台放心。好的,我会注意安全,好的,再见。」
挂了电话,收拾好设备,就是问卞团长我住的地方。「林主编住这边招待所,已经安排好了,条件还凑合,就是稍微有一段车程,没关系,小勇每天会开车接送林主编。」卞团长跟我说。
「干嘛住招待所?每天车接送太麻烦啦,麻烦卞团长给我安排个稍微干燥一点儿的帐篷就行,带来的设备都怕潮。我看咱们战士们都这麽住,这就行啦,每天路上太浪费时间,不方便。」我紧着就是解释。
「卞团长,就按我说的来吧,咱们都是痛快人儿,没那麽多客套。另外麻烦卞团长再发我一套作训服干活儿穿,需要多少钱告诉我。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手底下一个战地兵,有什麽我能出力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林导您这麽说就言重啦!您有什麽需要尽管说,我们这边尽量创造条件配合您完成报道工作才对呀!服装没问题,回头我让小勇给您准备!」
听我这麽说卞团长也没再客气,辞过之后就是让小勇带我去我的帐篷。
等我打点停当了,卞团长又请我去指挥部吃饭,特意上了三个肉菜说给我接风。
比起每次我出去外拍当地单位接待的规格这简直是太差了,可是在现在这麽个情况下,已经算得上奢侈了。
一想到这里老百姓断炊一天了,不知道为什麽,这饭,死活吃不下。就跟卞团长要了个军用饭盒,打包了点儿米饭和菜,回了帐篷。
临走前,卞团长满是歉意,一再叮嘱小勇,务必服务保护好我,让我这心里感觉暖暖的。
回到帐篷里,第一件事儿就是给我的宝贝小洁打电话报平安。电话刚通就听见小洁在那边咆哮啦:「死强子!为什麽这麽久才给我电话?不知道人家这儿等着呢吗?」
听小洁埋怨,突然觉得特别开心。小洁在惦记着我,想到这儿心里就很暖和。
「好好好,小洁训得没错,强子错了好吧?检讨一下,强子应该一到地方不顾一切马上给小洁保平安,免得让小洁担心,对不对?」我就是哄着小洁。
「对呀对呀!这个态度还算诚恳,原谅你啦!知道强子到地方了就好,吃过饭了吗?出差干活儿挺累的,住宿条件怎麽样?」
「吃啦,一到地方啥也没干呢就先吃了一顿,大鱼大肉的可好啦!刚到宾馆,一般我们出差都是最少四星酒店,这给安排的算差的,也三星呢,挺好的,」本来想跟小洁说实话,突然想到她会担心,所以就随口编了谎话骗她。
「你呀,就是个吃货!走哪儿都先紧着吃!你们台真奢侈,住那麽好的宾馆,真该告发你们呢!」
我估计小洁是想说「检举」呢,结果文化助力不够,生生给弄出个「告发」来……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麽说,看来物质守恒定律真的存在呀!给个好皮囊,就不给好脑子。
「嗯,好吧,我就是个吃货,我承认啦!」
现在只要别让小洁担心,说我什麽无所谓了。
「我这儿都好,都打点停当啦!放一百个心就好,吃得好住得舒服,到时你,一定要照顾好身体,也不用自己做饭,就在你们单位餐厅吃就好,至少饭菜比街上吃着干净放心。一定要按时吃饭,知道吗?」我嘱咐着小洁。
「哎呀!好啦好啦,二妈!我都知道啦,啰嗦……」小洁永远就是这样,我说几句叮咛的话就嫌烦。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每天上下班路上注意安全,自己在家时候多注意,晚上睡觉把门锁好,别……」
「哎呀烦不烦?不是说不说了嘛?」小洁又一次打断我说话。
「好好好,不说啦不说啦,免得惹小洁大小姐生气……」
回想一下,我发现好像强迫症一样,不由自主就想叮嘱小洁照顾好自己。
「好想你。」小洁突然说,我分明能从小洁的音调中听出哭泣的声音,这让我刚释怀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我也很想你,很想。这次任务是非完成不可,台里的统一安排,没办法。小洁很乖对不对?都理解对吗?强子心里都明白的,一出门就开始想你了,还不放心你,所以刚才唠唠叨叨的,惹小洁生气啦,道歉道歉啦!」
刚说完,小洁「哇」的一声就哭了,这一下把我搞得不知所措了。
「宝贝儿不哭不哭,你看咱们刚才不是聊得挺开心嘛,这咋说哭就哭了呢?你一哭强子难受,又不放心啦,这出门在外的又是急任务,不能分心,小洁最疼强子对吧?所以不哭好不好?」
我尽量控制着情绪,小洁的哭泣明显影响到了我,就在一瞬间,我突然特别想念小洁,想马上陪在她身边。
「嗯,小洁不哭啦,强子在外边照顾好自己,别担心小洁。我现在跟雨雯姐住呢,不会有事儿的,放心吧。你在外边要平平安安的,赶紧完成任务回来,想小洁时候给小洁打电话,小洁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小洁边擦鼻子边说。
脑子里想象着小洁擦鼻子那个可爱的样子,听着小洁说着暖心的话,心里总算又平静下来了。「好的,咱们就这麽说定啦!」
「嗯嗯!那强子早点儿休息,想你,晚安!」说完小洁就挂了电话。
知道小洁没事儿了,我就放心了,突然感觉有些累,头一歪,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我才真正意识到了这次任务的艰巨和复杂,难度不小啊!
采写环境险恶,拍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台里有规定,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必须上三脚架拍摄以确保画面平稳不抖动。
此外,因为是灾情报道,务必保证随时对灾情的进展进行报道。
我是台里业务相当强的编导,领导肯定不会给派摄像助理,新设备又特别沉,再加上我这自己说都不好意思的小体格,头一天下来,我真不想待了。
从来没像这次任务这麽熬人,时时刻刻神经都是紧绷的,一旦发生新的险情就得马上拍摄,拍摄的同时直接通过卫星传送把信息发送出去,连主持和编辑全都省了,直接就靠我一个人拍一个人介绍现场情况。
我四下看了看,其他频道的人都是至少两个人组成的摄制组,有的甚至达到五人以上的配置了,就我这儿,原来还能剪辑以后发出去,也是嘴贱,第一天晚上吃晚饭没事儿了突然看见我们台里刚进了卫星信号发射器,直接就跟张台请示给我发过来了,这可好,全省啦,我这天天背着摄像机和发射器,还有三脚架满灾区跑,别提多累啦!
头天看着就呛不住啦,就想回去,真累啊!
除了累还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这儿跟战场真没区别,不是说有多少军人,是每天都有死人。
我强子是个心还算软但是胆儿小的主儿,遇难的人里什麽人都有,男人女人老人,还有孩子……
报道又发现遇难者遗体的时候,每发现一具,我这心都像让猫胡乱抓了一下似的。
要是完完整整的遗体也就罢了,好多都残缺不全的,再加上天气热,好多遗体都腐烂了。
见到第一具腐尸时候,看着头盖骨上面已经完全腐烂脱落了,白生生的骨头外露,烂掉的肉自行脱落时还拉着黏黏的丝儿,再伴随着那股刺鼻的臭味,我想忍都没忍住,当着卞团长的面儿「哇」一口就吐啦。
卞团长赶紧就是一边让小勇照顾我,一边跟其他战士小心翼翼地收敛遗体。
「林导,受不了吧?没办法,天灾,之前都是像你我一样活生生的人啊!您们是文化人,知道一句话,世事无常啊!看多了也就慢慢的习惯了。人没了,也该尊重一下遗体。我们没有办法救他们,就让他们,入土为安吧。您先缓缓,实在难受就让小勇送您下去,没关系的。」
可能是卞团长对我起了作用,听他说完总算缓和了点儿。
强打起精神开始做报道,感觉肚子里好像放进去个一直在充气的皮球,胀得我每时每刻都想吐。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隐隐约约总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我,这种力量很模煳,可是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它,就这样,坚持,再坚持……
总算撑过了第一天。
那天晚上,不敢睡。白天的一幕幕总在眼前晃动,闭上眼都那麽真确,还是小勇发现我情况不对,干脆就坐在我身边陪着我,消除我的恐惧心理,就这样,实在太困了,睡着了。
第二天,见到了一具小小的遗体,让我彻底决定留下来,再累再苦我坚持:一岁的样子,生命才刚开始,冲洗干净的小脸蛋是那样的讨人喜欢。
刚冲洗完时候他就静静地躺在一块不大的木板上,像睡着了一样。
看着他,我突然不知道该怎麽去报道了。
也许他是所有遇难者里年纪最小的,初生的生命就这样凋零,确认身份以后,就连这稚嫩的肉身也将付之一炬灰飞烟灭。
比起他,我已经很幸运了,知道了红尘滚滚、享受了灯红酒绿,现在依然平安的活着。
这样想来,我决定留下来,继续面对死亡,找寻生命。
就这样,随着接触的增加,我慢慢地开始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大量的新闻信息通过我在全国范围内传播。
因为我报道信息的速度和深度,我的报道开始被其他媒体同行转载。
随着灾情的不断恶化,出于安全考虑,此前驻扎在灾区的媒体半数都陆续撤离了,张台也明确指示报道任务取消携带设备安全撤回,可我没回撤,还跟张台申请了继续留守。
原因很简单,我看到了我的价值,因为我的存在,更多人了解了灾情和灾民,因为我的报道,更多灾民吃上了饭。
随着救援战线的一点点推进,我和卞团长的救援部队将战线向纵深挺进。
越来越难,灾民越来越多,跟进的媒体越来越少,除我之外,因为装备缘故剩下的媒体跟进的节奏越来越慢,实在进不去时候,干脆开始直接转我们台的报道。
补给越来越跟不上,水和食物奇缺。卞团长下了死命令:务必保障灾民和媒体工作者的饮水食物供应。
因为这个,我碗里基本每天都能看见两块儿肉,对此我欣然接受了,因为我毕竟没有军人的体能,而且我发现我的体力越来越不济了,已经连续报道了十天了,睡眠严重不足,饮食更别提了,基本上一天就能吃一顿,还是简单的盒饭,有两块肉已经算奢侈了,就这样,有时候都保证不了。
这天晚上临近收工,突然感觉一阵剧烈的眩晕,怕把设备摔坏,我抱紧设备想站住,最终还是摔倒了,设备没事儿,我的左臂被身边的石头划开一道小口子,当时血就流了出来。
卫生员赶紧给我处理伤口,问我情况。
没敢告诉她头晕,就是说设备重,脚底打滑了。
处理完伤口,卫生员看我没事儿就忙其他事情去了。
我就坐在原地缓解一下,琢磨着怎麽会突然眩晕呢,后来一想,一天没吃了……原来真有饿昏头了一说啊。
正琢磨着呢,就看小勇火急火燎的就跑过来了,「林导,听说您受伤了,实在对不起,刚才有部分群众需要疏散,人手不够把我调过去帮忙,实在对不起您了!」
「疏散?什麽情况?」
听小勇一说有情况,我紧着就问了一句。
「林导放心,没有突发情况,是卞团长怕今晚会出突发状况提前安排的。林导,实在对不住啦,您先休息一下,我马上向卞团长汇报!」
说完小勇转身就跑,叫都没叫住。
没几分钟卞团长领着小勇和卫生员就赶过来了:「林导,伤势怎麽样?让我看看!」
说完走到我身边坐下仔细看我的伤势。「放心吧卞团长,没事儿,就是点儿小伤,不要紧。」
「林导伤势怎麽样?」卞团长转身问卫生员。
「左臂划伤,创口直径半公分左右,已做消毒缝合防感染处理。」
「林导,实在是对不住了,刚才情况紧急人手实在不够,我就把小勇给抽调过去啦,咱们在这个位置前面300米的位置泥石流隐患很大,那儿的群众住得比较分散,如果不及时疏散很可能会造成人员伤亡,所以……」
「卞团长,真没事儿,一点儿小伤不值一提。群众及时疏散了别有伤亡是最重要的事情,卞团长本来人手就不够,今天开始就让小勇过去帮你们吧,我能照顾得了自己。再说我这儿真不用人搭手,让小勇帮你们救灾吧,这样他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听卞团长介绍完情况,我说。
「这怎麽可以?小勇是迟师长专门派给林导的随行人员,是负责林导报导安全的,今天林导受伤就是我们的失职,还请林导多多体谅,今后此类事件决不能再发生!所以,我命令小勇,从现在起,全力保证林导人身安全,24小时不间断随行,马上执行!」
「是!」小勇答道。
「林导就不要拒绝了,请林导放心,之后务必确保您的安全,让您受苦了,再次请林导海涵!时间不早了,林导早点儿休息吧,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卞团长起身准备走,「那就让卞团长和小勇费心啦,卞团长慢走。」
「林导,实在对不起,因为我的失职让您受伤,对不起。」
看着小勇一脸的歉疚,有些不落忍。
「小勇,真不是什麽大事儿,没那麽严重,皮外伤而已。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我这边再整理个稿子就休息,去吧。」我说。
「那林导我就在帐篷外边,林导有什麽指示随时叫我。那我出去了。」
小勇说完转身出去了。
感觉腿软,一屁股坐到了行军床上。
这段时间太累了,每天都有发不完的稿子,对我的脑力和体力绝对是非常严峻的考验。
一坐下来,脑子不由地就想起小洁来了。
估计小洁现在跟同事们正玩儿的高兴呢吧?
第一天跟她通完电话之后,小洁团里组织旅游,她跟同事一起去了马尔代夫,电话是没办法打了,不过我知道小洁都挺好的,毕竟是出去玩儿。
直到现在,小洁都不知道我到底去了哪里。
对于这点,我感觉很满意。
男人就是应该这样,无论自己再苦再累,天大的困难自己想办法去解决,不能告诉女人,更不能让心爱的人担心。
在这里,可以说度日如年,无论是精神上、心理上还是体能上、思想上我已经接近底限了,我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搜寻幸存者的希望越来越淼茫,现在是硬撑着,发一个报道的时间越来越长,效率越来越差,我得撑下去,此刻已经不知道撑下去的理由到底是什麽,我只知道,我该做的,就是撑下去……
连续几天的报道任务不轻,有小勇帮着拎设备打下手确实省了不少劲儿。
小伙子挺细心,每次遇到高空拍摄时候都把保险绳给我系得牢牢的,摄像机更是小心轻放,保护得特别的好。
如果不是因为我制止了好几次,他还每次把我和摄像机系一块儿。
毕竟把摄像机系死了不好拍东西,台里对画面要求相当高,如果设备不灵活,拍出来的东西一般都不能用。
所以只要人保护好了,我还是手持摄像机拍摄比较好。
这样,后来的拍摄我就一直是直接手持拍摄。
直到现在,一切都很顺利,我还暗自窃喜,可是万万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永生难忘。
那天是个阴雨天,一早接到消息,距离驻地 600米左右的一座山山石有明显松动迹象。
虽然距离驻地很近,可最糟糕的是通往那座山的道路已经冲毁了,山下还有十几户村民没有疏散。
此刻常规的救援方式就是用安全绳搭建救援索道,对被困村民进行解救。
一得到消息,我和部队马上行动起来,赶往山附近采取救援行动。
我们刚到山脚下不远的救援现场,山石就开始滚落,情况万分危急!必须马上疏散村民。
在场所有人都马上动了起来,尽快搭建救生索道。
我第一时间开机,把现场的每个场面每个景别都记录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山石滚落和泥土流动的频率和速度越来越快,索道已经搭建好了,第一批救援人员已经下放到了救援位置开始救人了,这个时候突然看见小勇一直守在我身边,前方人手太缺,直接影响救援进度。
而我需要一个比较近的距离拍摄,「小勇,赶紧去帮忙!我这儿自己打安全绳,快去!」
我冲小勇喊,此刻刻不容缓,多一分力量就多一条人命!小勇看我态度很坚决,也没再犹豫,紧着就是投入了救援中。
接下来的场面永生难忘:我刚把安全绳连在套索上打开机,险情就出现了,沙石泥土流动的速度太快,没等救援人员到位,有两个村民就被泥石流卷了进去,人眼睁睁看着一边在挣扎一边随着泥石流滚动着,这画面一定要捕捉到!
时间容不得我多想,我抱起机器几步跑上了就近的一个比较高的地势随手挂好安全带就是拍摄。
这画面太让人震撼了:泥石流就像一只恶魔的手,以惊人的速度流动着,那两个人只是挣扎,无助的挣扎,只是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就什麽都看不到了,两条生命就在一瞬间消逝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无法想象我是用什麽样的勇气去把这惨烈的画面记录下来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脚下的地在动,同时听到身后突然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好像有人在背后冲我扔过来什麽东西一样,耳边也好像略过一丝清风,再有好像有人突然在惊叫。
我突然隐隐觉得情况不妙,还没等我多想,脚下突然向下陷,一瞬间我的两条腿就被一堆黏黏的东西卷住了!
坏了!要出事!
就在一瞬间,我本能地一把松开了手里的摄像机,拼尽所有力气,双手一把就抓住了系在腰间的安全绳!
刚抓住绳子,就感觉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和吸力把我整个人向前抛了出去,然后从胸口以下就没有办法动弹了,呼吸突然变得特别困难,身边震耳欲聋的声响几乎要撕碎我的意识,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要死了!
恐惧,极度的恐惧。
呼吸,呼吸……
我要死了吗?
我在下坠,在窒息。
好像看到一个很熟悉的面孔,在冲我微笑。
好亲密的笑容啊,太迷人了!
那笑容散发出一种勾人魂魄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人有一种抛却一切想要扑上去的感觉。
扑上去就会拥有这种亲密,再不会痛苦,只有欢乐。
太美了!
我要占有这种美!
就在我准备放手去占有这种美的时候,我突然认出,那是,那是张之桥!
一瞬间,那美好的面孔瞬间变得扭曲狰狞,合着急速滚动的污泥像一张血盆大口铺面而来,即将把我吞没!
我害怕,害怕!
后来发生了什麽情况我没有太多印象了,只是记得我死死地抓住安全绳不放,后来感觉胸口套住了一个很有力的东西,一直牵着我向上提升,下身慢慢恢复了知觉。
耳边很嘈杂,好像有很多人在喊叫,有个人影在我面前不停地晃。
再到后来,那个人影逐渐清晰起来,是卞团长,他在用一条热毛巾擦我的脸。
我怔怔地看着他,我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
我能感觉出来我在发抖,很剧烈地在发抖。
双手还紧紧地抓着一段绳子,记得有人把我背到了我的帐篷里,再后来发生了什麽事情,昏迷让我什麽都不记得了。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白生生的头盖骨,拉着丝儿的腐肉,好多人缓缓地从我身边儿走过,没有表情,不说话。
那个躺在木板上的小孩子,还是躺在那块板子上,轻轻地从我身边飘过,依然毫无声息、毫无生气。
一台摄像机正在从高空掉落,是我那台!
妈呀可不能摔坏了,很贵的咱赔不起呀!
得接住,拼了命也得接住!
我正想迈腿扑过去接摄像机,结果脚下突然踢到了什麽东西,「咣啷」一声响,我勐地睁开了眼,原来是场梦!
看不清东西,就只能看清到处是白色。
「醒了醒了!」听这声音好熟悉啊,这破锣嗓子,应该是,是大刘吧?
我费力地睁大眼睛看这是哪里,谁在我身边,第一眼居然真看到了大刘!
旁边站着卞团长还有些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卞团长听说我醒了,马上靠到床头,「林导,谢天谢地你可算醒啦!你昏迷了两天啦!」
「卞团长,两天了?我的摄像机呢?」
现在感觉好像舌头都不是我自己的,每说一个字都特别费力。
刚才那个梦太可怕了,就好像是真的一样,此刻我最惦记的是我的设备,里面有素材呢得赶紧编完报道发出去,我感觉这次的险情跟之前都不一样,可能要严重得多,这个时候必须尽快出稿!
「林导,先好好休息吧,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了,而且受了惊吓。什麽都不要想,先好好休息。」
卞团长安慰我。「卞团长,让小勇把我的摄像机拿来我想看看拍的素材,给我讲讲抢险情况我赶紧报出去再歇,用不了多少时间。」
我舔了舔嘴唇,还顾不上跟大刘打招呼,赶紧跟卞团长说。
一听我这话,卞团长突然不说话了,我明显能看到他的嘴唇抖动了几下,眼睛里好像含着泪,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怎麽了卞团长?出什麽事儿啦?」
卞团长声音哽咽地低声说了一句:「小勇,小勇不在了……」
「不在啦?什麽不在啦?」
一听卞团长这麽说,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林导,别急,现在什麽也别说,我给你讲你听。」
接着,卞团长给我讲了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
抢险第一天,正如我所预料,我去拍摄的地点发生了自灾情爆发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泥石流,流量和流速空前。
尽管之前对那个地方进行了预先考察,可是谁也没想到险情会突然恶化。
当时我和小勇分开后,我去拍摄,小勇去完成营救任务。
我选择的那个拍摄点是个制高点,可以说角度是最好的,视野也最开阔,可也是最危险的地方:除了脚底下那块石头连着的地方,其他地方完全突出于其他边缘位置,正好处于冲击力最强的顶端。
那天最凶勐的一股泥石流比专家预判时间提早了 2分钟,因为近期的阴雨天增强了流速、加大了流量,就在我站定位置不到40秒的时间峰头就过来了,正面冲击了我脚下的石头,一瞬间就把那块儿突出的地方铲平了!
当时泥石流已经把我淹到胸口了,如果不是我拼死抓住安全绳没有被卷进去,我恐怕已经遇难了,可以说我能生还是个奇迹。
老天爷把幸运给了我,可是没有眷顾小勇。
分开后,小勇和其他4个战士负责接应被困群众。
时间太仓促安全绳又有限,为营救群众,他们 5个人把腰绳让给了别人,再传安全绳下去已经来不及了,就是卷我的那股泥石流,把小勇和其他 4个人直接就卷了进去……
十余户村民除7名儿童获救,其他人全部遇难,救援宣告失败……
两天里,遇难人员遗体陆续被找到。
5名战士的遗体,3个已找到,2个下落不明。
小勇的遗体在我苏醒前6个小时刚被找到,正在太平间进行清理……
至于我的摄像机,至今不知去向。
听到这儿,我突然觉得心脏像被什麽东西刺了一下。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忍都没忍住,用手狠命不停地抓着胸口,「啊」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又是人命,人命呀!
我的反应吓住了现场所有人,还是大刘反应快,第一个伸手按住我抓胸的手,「强子,冷静,冷静!」
「镇静剂,快!这种身体状况不能太过激动!」
身边一个医生一看我的反应紧着就是让护士准备镇静剂。几十秒之后,药起效了,我慢慢静了下来。也许是反应太过激烈,也许是那段时间身体确实太虚弱,没多久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候,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大刘。
真难为他了,估计一直就没合眼一直守着我,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看到我醒了,紧着就是按床头墙上的呼叫器。
随后医生来了,给我做了必要的检查。
「没事儿了,就是身体还是虚,一定要好好静养休息好,千万别让他太过激动!有什麽情况马上通知我们。」
医生嘱咐完大刘就出去了。
「兄弟,悠着点儿,可不能再激动了啊!」大刘一边给我把被子盖好一边说。
「张台实在脱不开身,让我赶紧过来照顾照顾,你这次真是命大呀!可把我们大家给吓坏啦!」
「没告诉我妈吧?」我问大刘,就怕我妈知道了担心。
「没有,咱妈那麽大年纪啦哪能告诉她呢!我来之前都问明白啦,你没有外伤,就是体质下降再加上受了惊吓晕过去啦,其他都没事儿,肯定也就不告诉她老人家啦。」
「卞团长呢?」
「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呢,人家把卫生员留下了,让咱们有什麽需要跟卫生员说,他一定满足。另外那个你们说的小勇,明天追悼会,他去打点现场去了。」
「设备呢?还没找到吗?」我虚虚地又问了一句。
「别管那麽多啦,现在赶紧把身体照看好就行啦!张台说啦,从现在开始,什麽都不用管,尽快恢复身体。」
大刘一边给我盖好被一边说。「你说你,啊,我听大夫说你现在极度虚弱还营养不良,血糖偏低。这些天你是咋的,不吃饭?话说就这状态能扛动设备?还有,这手咋还伤了呢?你平时不是挺小心嘛!」
我没说话,还是感觉浑身无力,实在不想说话。
「我手机呢?给小洁递个话,说我忙完这边的报导任务就回去,让她别担心。」我低声说。
「知道啦,哦大夫说啦,总输液不是个办法,今天开始能吃东西啦,想吃什麽就说话,除了辛辣的什麽都行!」大刘说。
「大刘,身上有5000没?先借我,我这儿钱都是公家的动不了,回台里我的补助下来了还你。」我问大刘。
「有,干嘛?」
「明天去参加小勇的追悼会,慰问一下吧。」
说话的时候,不由地想起了小勇在我身边儿帮我提架子的情景,感觉很心酸。尽管这段时间死人看多了,已经变得麻木了很多,可是毕竟这是身边认识的人没了,心里还是特别感触。
「快省省吧!没这个必要!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呢,再说又不是你把他推进去的,你自己能活着回来就已经万幸啦,快别再瞎作啦!」
大刘一听我说要捐款,直接就给我顶回来了。突然觉得大刘这话说得太没人性了,怎麽可以这麽冷漠呢?人都死啦,捐款也是个对家人的安慰呀!
「给借不给借?痛快点儿放个话!」
一下子什麽都不想跟大刘多说,直接噎了大刘一句。
「行行行,我借,我借还不成吗?为你好呢,还跟个倔驴似的……先起来吃口饭,20分钟以后换药,他妈的饿死我啦!」
大刘一边说一边帮我把吃饭的小餐桌支好,把饭菜端了上来。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平时都是我爱吃的,大刘这小子没白跟我溷,知道我爱吃哪一口,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吃不上什麽东西,原本应该是拼上身上全部的力气一番狼吞虎咽才对,可现在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看着还想吐……
「大刘,你吃吧,我没胃口。辛苦一下把钱帮我准备好,我想睡会儿。慢慢吃。」说完闭上了眼睛。
这些日子太累了,就是睡觉脑子都没停过。
总也睡不踏实,现在就是在医院里躺着,还在惦记报导的事儿,惦记着我的设备。
此刻还多了一层惦记,明天小勇的追悼会,一定要参加,送他最后一程。
就这样,迷迷煳煳就又睡着了,睡着以前隐隐听到大刘的说话声儿:「咋又睡着啦?啥也没吃,大夫他真没事儿吧……」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大刘还在旁边床上睡着呢,我已经醒了。
就是这麽个奔波劳碌的命,生物钟就给上到了早上6点。
试着慢慢坐起来,感觉整个身子好像被抽空了,一点儿气力都没有。
稍事歇了歇,慢慢走进卫生间蹲厕所。
估计是没怎麽好好吃东西,也拉不出个什麽,蹲了一会儿我又慢慢挪回了床上。
就是这麽简单的动了动,出了一身虚汗。看来这身体是真虚,回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些吃的东西,感觉有了食欲,就铺好单子,拿了些吃的简单吃了几口。
正吃的地儿大刘醒了。「我靠你丫总算活过来啦!那些都是凉的,你等等,我给你热点儿饭去!」说着大刘翻身下床就准备热饭去。
「不用不用,我垫两口就好。这些天辛苦兄弟啦!」我跟大刘客气两句。
「快别说这啦,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想吃啥说话,我张罗去。」
「大刘真不用,小勇追悼会几点开?」
「上午10点,还早呢,你再躺会儿。地方也不远,卞团长待会儿派车过来接咱们,你就别操心啦。哦,钱给你准备好啦,点点。」
说完大刘顺手从枕头下面掏出个纸包递给我。
我把钱数好放好,也没再说什麽,就是靠在床头休息。刚恢复点儿精神,上午还要去参加追悼会,养养精神。
又过了些时候,估计时间也差不多该出发了,我起身简单拾掇了一下自个儿,换了身儿干净衣服,上了卞团长派来接我们的车前往追悼会现场。
一路上我什麽也没说,只是盯着车窗外闪过的一切。
不觉来这儿已经半个多月了,这里的山水在阴郁天气的映衬下显得非常凝重,很衬托此刻的心情。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草气,很清新。
到了会场,卞团长亲自出来迎接我们。
没有太多交流,因为此刻有足够的伤感。
看到捐款台,我先把钱交了上去,然后转身进了大厅。
一眼就看到了小勇的遗体:已经化过妆了,穿戴着全新的军装,虽然已经牺牲了,看着还是像活着时候一样英武。
慢慢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麽,突然特别想摸摸小勇的脸。
于是,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小勇苍白的脸。
冰冷,感觉不到皮肤的弹性,没有生气。
脑子是空白,甚至连断了线一样的泪水是怎麽掉落的都不知道。
半个月前,送走了张之桥,现在是小勇。
都是多麽善良正直的人呀!
老天爷,你,你能收点儿大奸大恶的人不?
这两个人都是好人呀!
他们做错了什麽?
为什麽一定要让这些好人死去?
为什麽,为什麽?
实在没有勇气再待下去了,感觉喘不上来气,太压抑啦!等不及集体告别了,「兄弟,珍重!一路走好!」
低低地跟小勇道了声别,弯腰鞠了三躬就此别过小勇,我转身就走出了祭奠大厅……
回到医院,我的心情还是平复不下来,坐在床上休息时眼前总是有两个身影在晃:一个是张之桥,另一个是小勇。
他们好像都在跟我说着什麽,从口型上我猜是在嘱咐我什麽,可是实在弄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让我做什麽。
也许,也许他们是在向我诉说他们的不甘吧?
我想好了,我要继续坚持下去。
「大刘,正好你来啦,明天咱们开工吧,报导任务没完呢。」我转头跟大刘说。「你带设备过来了吧?我的设备到现在还没找到,不能耽误报导呀。」
大刘听我问他,也没回答我的问题。「强子,别操这些心啦。明天咱们就回台里,张台让我过来把你带回去。」
大刘说得很平静,丝毫不像平时说话时候那种大大咧咧。我紧盯着大刘的眼睛,想读出些什麽信息,可是我失望了,什麽都看不出来。
「为什麽要回去?报导任务还没完呢,这还有好多事情……」
「好啦强子,」大刘突然打断我的话,「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其他什麽事情都不要问不要想,等回了台里再说吧。张台在台里等你汇报工作呢。」
大刘说完这些就不再说话整理东西去了。不知道为什麽,我突然觉得大刘有些反常,隐隐觉得好像出什麽事儿了,而且直觉告诉我恐怕不是什麽好事儿……
第二天一早,我们和前来送行的卞团长道过别就直接坐飞机回北京。
一路上大刘话很少,完全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我也不想说太多,昨天晚上卞团长感谢我这段时间在这里所做的报道工作还有为小勇捐款送行,临了告诉我摄像机无法找到了……
整个晚上我梦到的全是我的摄像机,这些日子都是它一直陪在我身边让我能够完成报导任务,可是现在设备没了,我的心里特别不好受:作为一个士兵,我把枪丢啦……
从早晨一出医院的门,特别不想闻到当地的味道,一闻到我就会想起张之桥和小勇,所以特意跟护士要了个口罩戴上。直到回到台里我才把口罩摘下来,张台一直在等我们,所以我和大刘直接奔张台办公室去了。
见到张台时候,突然感觉特别心酸,送我走时候那种悲凉突然回来了,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精神和思想上的煎熬,瞬间特别想哭。
「张台,我,我回来了。」
我极力克制着这种情绪,尽量将声音发得正常些。
「哦,强子回来了?坐下休息会儿。」张台看见我就是招呼我坐下。
「张台,先跟领导汇报一下这次报道任务的完成情况吧。」
张台点点头。
我就这次出去的情况捡主要的给张台汇报了一下,临了我把设备情况跟张台做了详细汇报:「这次出去跟设备科领了一台新摄像机,80盒迷你dv带子,20盒大带子,三脚架一个。带子架子完好无损悉数带回,摄像机,摄像机因为保管不善,遗失。设备丢失是我工作失职,我承担全部责任。一切按照台里设备相关规定处理,我没意见,请张台指示。」
这次出去,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那台跟我走过这些日子的设备,因为它我活儿干得连我自己都很满意,本来想完成任务以后好好给它做个全面的养护,可是没想到……
「强子,情况我了解了,目前咱们台灾区现场报道的工作已经全面停止了,你也不用担心后续工作。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设备的事情先不说,」张台停了停,「鉴于现在问题的严重性,台里也有压力。这样吧,你也辛苦了,处分就当是放长假吧,这段时间什麽都不用干,好好休息。」张台说。
处分?一听这两个字我头「嗡」一下就懵了。这是咋回事儿?
「张台,我有点儿不明白这是怎麽回事。您不是,不是说设备先不说嘛?您刚才不是说,不是说我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嘛?这处分,这处分是怎麽回事儿?」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就想知道这两个字是哪路神仙安排在这个节点出来的。
「这几天你都没关注新闻动态吗?」张台听我说完很意外地看着我问。
「从我出事儿到现在我基本上都在医院处于昏迷状态,了解不了情况,大刘知道这个情况。」
张台看了看大刘,大刘点点头。
「你过来,看看情况吧。」
张台把显示器挪到我面前打开网络搜索引擎让我看。
不看还好,一看,我被界面上的信息吓住了!
「『脱机』导演林志强已撤离灾区一线,『丢枪弃阵』待处分」、「林志强已返回所在单位等候处分」……
再看看,新潮、搜图、广益一堆国内知名网站居然还有各种专栏和贴吧,我,我成头条了!
再按照时间排序打开最早的报道,一则视频文字报道让我目瞪口呆,顿时没了反应:画面是我掉入泥石流那段。
好像是噩梦重现,但是换了角度:是个长镜头,拍得还是很有水准,从我抱着摄像机冲上那个制高点开始,一直到我拼死抓住那根安全绳,后边持续了几秒就完了。
但是,视频后边居然是加了强调圈的慢放,就是我松开摄像机两手抓安全绳的画面!
再看下面的说明文字,我都快气疯啦:同在一个新闻单位,某某电视台记者张之桥为完成报道任务敢为当先,关键时刻用生命保护报道设备成大义。身为栏目主编,其同事林志强为出风头申请前往报道一线,紧要关头贪生怕死,背离职业操守丢弃公共财物力求自保愧对英灵。
看着这些话,气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抬头看着张台,「张台,这些不是真的,这是污蔑,污蔑!他们怎麽可以这样,怎麽可以这样!」
此刻我突然觉得胸口好像堵上了什麽东西,出不上来气,简直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强子你冷静一下,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
张台看我反应不对,示意我坐下。近半个月的劳累和刚才看到的信息瞬间击垮了我,我一下子瘫软在了张台的椅子上。大刘一看我不对劲儿,紧着就是把我扶到了沙发上。
「强子,你先克制一下情绪,现在事实都还没有了解清楚,我一直等你回来想问问你真实情况是怎麽样的。现在视频上看你是的的确确主动放弃设备的,这无可厚非,当时情况太危急我完全理解,你这麽做是对的。如果张之桥能像你一样做,他就不会走。」说到张之桥,张台声音突然哽咽了。
「我相信这里边一定有误会,情况肯定不是报道上说的那样。目前鉴于报道的影响,广电局介入了情况的调查,公众舆论压力,内部决定要给你处分。这个决定我一直都是坚决反对的,在事实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做这样的决定太草率!你先别急,接受调查这段时间你先不用干任何工作,静心好好调养一下身体,休息休息。这段时间你受累了,部队领导跟我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干得不错,先调整一段时间,咱们一定把情况调查清楚。」
张台尽力平复我的情绪,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好该怎麽办,只是呆呆地点点头。
「大刘,这样,你现在把强子安全送到家。强子,总算有惊无险安全回来啦,赶紧给家人报个平安,免得大家担心!」
张台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是呀,从醒过来到现在还没看过手机呢。想到这儿,我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想看看,关机。一想有几天没充电了,又装了起来。勉强站了起来,跟张台打过招呼拿上东西准备回家。
刚走到一楼门口,突然被眼前一片光照得睁不开眼。
是,是闪光灯!
我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住了脸,以前是我拍别人,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麽晃眼!
听这快门儿的声音估计设备不少,不知道这是干嘛。
「林志强,请问你本人对丢失设备一事作何感想?」
「能谈一下整个事件的过程吗?」
「你怎麽解释你和张之桥之间的差别?」
「面对舍命报道灾区一线情况的张之桥你是否觉得自己有失职业操守和道德?」
「作为一个栏目组的主要负责人,你对你和张之桥的表现如何评价?」
……我竭力稳定住情绪,尽力躲避突如其来的骚扰和揪扯。
听这些提出的问题,我第一判断应该不是主流媒体主体报道力量,应该是娱乐记者。
我这个事情是个人行为,也没有触犯国家法律规定,不至于劳动主体报道。
话说回来了,眼前这群人肯定不是善茬儿,动机也不是什麽好想法,就在我尽力躲闪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拉扯。
十几分钟前在张台办公室看到报道时给我带来的怒火一下子被这样无端的质问和恼人的拉扯给激起来了,就在那一刻,我瞬间理解了为什麽有些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候会动手打记者了。
怒火在极速考量着我的忍耐底线和理智极限,快忍耐不住了,现在我需要尽快回避这些垃圾!
在挣脱了所有拉扯之后,我快速往楼上大刘办公室跑,大刘和几个保安拼力挡住了这些货……
进了大刘办公室,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按开审片用的电视,先看看一套有没有什麽关于我的事情,如果一套没事儿,事情就应该不会很严重。
等我看到一套的画面,我彻底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只要有涉及灾区的报道,必定同步报道我这破事儿。
坏啦!
我抖抖索索地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插上充电器准备开机给小洁打电话。凭我的直觉,我隐隐感觉这事儿会影响小洁。我得给她打电话提醒她一定要小心。
再有,我得告诉我妈千万别担心,我能解决这个事情,虽然现在脑子是空白。
刚打开手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4800多条短信,1000 多个未接电话!
整整一分钟,我的电话被噼里啪啦的短信和未接电话提示充斥着,因为信息量太大,提示音时断时续,跟我的思维简直是高度同步……
我大概看了一下,大多数电话都是未知号码,再下来是小洁的电话, 200多个!
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未知号码就拨过来了,我本能地接了起来:「喂,是林志强吗?我是《新都报》记者,请问你对丢失设备作何感想?听说你已经返回电视台,你将因为严重失职接受调查和处分是否属实?你能就此解释……」
没等对方说完我赶紧把电话按掉了。刚按掉马上又一个未知电话就响啦!坏了,我的号码肯定被泄露给媒体啦,这电话,不能接啦!我紧着就是关机,我感觉我快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了。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我,我怕!
在灾区的时候,我天天都能见到死人,有些来不及收尸的就摆放在我帐篷外。
我这麽怕死人的人当时我没怕过,可是此刻,我觉得脖颈上有个绞索在慢慢收紧。
风口浪尖,我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还是全国范围国家媒体高度关注!
高度关注还是极度负面的关注,别管事实真相是什麽,就是在事实还没有澄清之前,全国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淹死我呀!
越想越害怕,我隐隐感觉我在发抖。
门突然开了,进来个人,是黎主编。看到我,二话没说一把就把我紧紧抱在了怀里!松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满脸是泪!「强子回来啦?伤到哪里了没有?怎麽憔悴成这样?」
黎主编一边焦急地问我一边用手摸着我的头和脸。
从她的眼里,我能看出那种最真的关切。
那分明是一种无法言表的爱,一种无法解释的感情。
这种爱和感情决不能用曾经的做爱去理解,因为在此刻,这是亲情的爱在表达,简单到没有智商没有思维我都能感知到。
「我,我还活着。」我喃喃地说着,同时用手指着心脏的位置,「我冷。」
我没说假话,此刻心里是真得冷……
黎主编一把把我的头抱在怀里,从她颤抖的手抚摸我的感觉和头顶头发上点滴的感觉,我知道她落泪了。
「他们怎麽可以这麽做,怎麽可以?没事儿啊没事儿,有公道呢有公道呢。谁也不能伤害你,不能!」
黎主编不住地抚摸着我安慰着我。
我一把把她紧紧搂住了,此刻我觉得我很弱小,只有这个女人能保护我。
对我的屠杀就在外边,尽管我知道作为男人,我该显示出我男人的一面了,可是却不自觉地躲到了这个此刻让我觉得所有风雨都能给我挡在外边的女人身后。
「我,我冤枉……当时,当时……小勇,小勇……」
我已经语无伦次说不出像样的话了。黎主编抱我抱得更紧了,无论是我的恐惧还是我的愤懑,此刻让我表现出的只有极度剧烈的颤抖。黎主编显然感受到了,「强子不怕,不怕啊!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我累,走不了……」我喃喃地挤出一句。
「你在沙发上躺着先睡会儿,我跟大刘想办法把那帮门口的畜生赶开送你回家,啊!放心,我马上回来!」
黎主编把我扶到旁边的沙发上躺下,又给我盖了个毛巾被,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等我入睡。也许是遭遇的打击太大,也或许是近来我真得太累,没几分钟我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大刘摇醒了,黎主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个包,拉开拉链儿里面全是各种衣服,还有鞋袜。
她帮我找了一身儿特嬉皮风格的衣服,把我身上原来的衣服换掉,又找了个特玩世不恭的帽子戴上,简单帮我把我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跟大刘把已经魂不守舍的我搀着钻进台里的道具车,从台里的道具出口出到了大街上。
已经是深夜了,路上车不多,没多久就到了我住的小区。
快到单元门口时候,大刘录棚练出来的好眼力,一眼就看见门口不远的地方至少有两拨人拿着灯光录音摄像设备候着呢……
「不行,这儿下去了就靠我们两个应付不了,先去我那儿,走!」
大刘停也没停一甩把把车拐出了小区直接奔他家去了。
等刚进小区门口大刘就觉得不对劲儿:「快报」频道的采访车停在他家单元门口,车里明显有人有设备……
「这他妈不是惊动了国家安全局了吧?!我这儿都看上啦?不行,先得找个地方躲躲。」
大刘紧着就是把车往小区外边儿开。
此刻我根本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感觉好像就在这一瞬间我被世界抛弃了。
「去我家。」黎主编想都没想跟大刘说。
「走着!」大刘应了一句开车就走……
深夜了,路好走,没十分钟车就开到了黎主编住的小区。
还真别说,四下观察了一下,应该是安全的。
趁着夜色,黎主编帮我拿好东西就下车上了楼,一进门黎主编「咣」一声就把门紧紧带上了,大刘紧着就是开车离开免得被那些垃圾发现。
进了门,黎总编放下东西把我扶在沙发上就是忙着给我找出我当年和她好时候在家穿的睡衣裤。
第一眼看到时候眼泪就下来了,离开她的这几年,她没忘了我。
黎总编看着我只是摸了摸我的脸帮我擦脸上的泪:「你的衣服,我留着呢,人走了时长不短的看看我也好有个念想……赶紧去洗澡吧,解解乏。」说完了又扶着我去浴室洗澡。
人,只有在落难的时候才知道身边谁是真心为你好的人。
此刻,可以说是我人生的最低谷。
我从来不认为做过爱的人就是爱人或者能信得过的人,尽管我有负责的心。
我和黎主编做过多少次爱已经根本数不清了,可以说在一起两年,我们就是没证的夫妻。
黎主编人都是我的,甚至曾经一度我都想让她怀上我的骨肉,然后跟我走完人生后半程。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一前一后给我安排了咪咪和小洁两个让我魂不守舍的女人,又安排了黎主编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在我身边。
于是,黎主编成了我曾经上过床无话不说最知心的女人。
洗完澡换好睡衣,黎总编和我并排躺在床上,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睡吧,什麽都不要想,只要安心睡就好。」
她知道我睡觉的习惯,用手轻轻地挠着我的头顶,没两分钟,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10点多了,黎总编去上班了,枕头旁边有张字条:「强子,餐桌上有早点,自己热了吃。哪儿也别去,就在家待着。想吃什麽告诉我,下班给你带回去。电话别开机,你妈妈和媳妇儿我会通知她们让她们别着急。家里有座机,有什麽事情座机联系就好。」
看着桌上的早点和字条,感觉被寒了的心又暖了一下……
吃饱喝足了,心里踏实了点儿:我把手机充上电开始整理头绪,日子还得过下去,我得想办法澄清事实。
突然想起来我的衣服头天晚上走得匆忙落在台里了,拿起电话就打了黎主编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一通我当时就愣住了:不是黎主编,是杨圪泡!
「喂?请问黎主编在吗?」我傻傻地问了一句。
「林志强?哎你这是在哪儿呢?正满台找你呢!你这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还关机,这是什麽态度?出了这麽大事儿总该跟台里汇报一下吧?连这点儿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还没等我多说,圪泡一通屁话就上来了。
我日啊!我他妈都这境遇啦他作为我的直管领导居然放这屁!
当时我就把电话给挂了,这个畜生,我回来第一时间就是跟张台长汇报情况,他居然说我没组织纪律性?
命都快搭上啦他说是什麽态度?
完全不问我的死活连句像样的话都没有他不是畜生是什麽?
我这火当时就窜上来了,不停地在房间里转悠,琢磨着这火该怎麽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没想明白下一步该怎麽办,就走到窗前想往远处看一看放松一下,结果这一看傻眼了:不知道是哪个栏目的设备车正准备过门禁进小区呢。
坏啦!黎主编这儿不能待啦,要是让这帮杂碎知道我在黎主编这儿我就把她害啦!
顾不上想太多,我紧着就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仓皇出了门,从黎主编楼里的应急出口往后门跑:这个后门儿直通小区废品处理站,我在那儿卖过纸箱子知道……
事后证明当时我的决断是正确的:就在我刚从废品处理站跑出来之后,黎主编的房间门就被某档深度报道栏目组的编导围了,如果再晚几分钟,我就被堵在黎主编家了……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此刻我是个被「通缉」的「在逃犯」,谁沾上我谁倒霉……
第一次最真切得感受到了自己给身边最亲近人带来的负担和压力,第一次最真实得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多余和累赘。
这个事儿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儿了呢?
这个问题的题解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恐怕要自己扛所有的事情了。
明白了现在的处境,我找了个地方坐下,简单捋了一下思路,整理了一下带出来的东西:走得太匆忙,换洗的衣服一件没带,身份证、钱包、银行卡、手机和充电器,还有我最重要的宝贝:我和小洁的家门钥匙。
在我眼里,它不大,但是极其重要,它就是我的全世界,我的家。
无论遇到再大的困难和挫折,它在家就在,家里有小洁;小洁在爱和温暖就在,我就在。
我得把这些家当都保护好,真相大白、公道到来的时候,这些都用得到。
思路和东西整理好了,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开始了我将近半个月想象都想象不到的流亡生活。
人生阅历的缺乏让我远远低估了形势的严峻和现实的残酷,接下来我所遭遇的种种,对我这个从生死线上下来的要强人来说简直是蹂躏和摧残。
流亡,不是生活;逃难,才是事实。
偌大的北京城,普天光明之下、郎朗宽广之中、滚滚红尘之上竟然连我小小一个林志强都容不下。
谩骂、殴打、侮辱如影随形,鬼魅一般无所不在。
相比救灾时候所经历的种种,那些简直不值一提。
救灾时候疲惫困顿的是身体,此刻绝望乏力的,是灵魂……
过去的每一秒我只能在躲避伤害中奔波,竭力争取活下来,至于努力去争取调查事实真相,能活下来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哪还顾得上去弄清是非?
兜里随身带出来的钱和银行卡上的存款所剩无几,我不知道这个事情还他妈的要「持续发酵」多久,我只知道一个基本现实:我快吃不上饭了。
每天都得在半夜街边儿随便买点儿最简单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吃下去再打包点儿备着第二天白天一天的干粮,即便是最简单要得花钱买啊!
本来钱就不多,经不起这麽一天天拖下去。
眼见银行卡存款见底了,看余额那天,我突然特别想哭:自动取款机取不出卡里剩下的几十块钱了,半夜拿啥去买饭,还得准备第二天的干粮?
靠在暂时栖身的工棚边儿上,我愁。
我就琢磨着我肯定饿不死,看看能干点儿啥过渡性的活儿,帮人写个海报啦、代写个文书啦啥的,再不济找个小饭馆儿洗上两天碗,挣点血汗钱买饭也行。
正琢磨着呢,手机突然提示银行卡有提示信息:您账号(数字)的银行卡存入100000元。
看着这条信息我还以为我这手机在这麽难的时候坏了呢,或者估计是哪个二货转账转错地方了,正忙着数零看看多少钱呢,马上跟进一条信息,是如鸿!
「见字如面,时运不济急需用钱,聊表心意务请笑纳,吾兄珍重。但等拨云见日之时,吾备薄酒与君共庆。珍重珍重。」
看着这条短信,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好兄弟呀,做完节目他亲自给我银行账号打的钱,有我的账号。
出了这麽大事儿他肯定查了我的银行卡余额,知道我没钱了……
患难见真情,还有人记得我,记得我呢!
那天我没回复如鸿,只取了300块支撑着过日子,但是,我把这份情记住了,来日方长我一定回报。
日子每天过得很艰难,即便如此,我都得想办法了解我这破事儿的最新动态,网吧是获取信息最好的途径。
这些日子以来,我间隔两天就会挑个相对安全的网吧每次上不超过10分钟的网浏览网页了解动向。
这天也是这样,在距离栖身处不远的一个比较偏的街上,我挑了一个不是太起眼的网吧准备再看看情况。
进网吧前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地形和这家网吧的基本情况:位置不在主干道上,网吧不大人也不是很多,大多数是打游戏的学生。
确定应该没问题时候交验了身份证挑了个靠门儿靠窗边儿的位置坐下去紧着就是上网看我这破事儿的最新动态。
看网页同时,我还时不时地四周围屋里屋外瞄几眼:我现在俨然就是个全民公敌,做了那麽多好片子拿了那麽多奖我都没出名,就干了这麽一件破事儿,就给我闹了个臭名远扬。
走到大街上都能让长的他妈的简直是鹰眼的王八给认出来,认出来也就算啦,还吵吵!
本来这事儿用媒体术语说就是「持续发酵」中,我都不知道我咋得罪老百姓啦,公众对我哪来那麽大仇恨,大街上一听是我,各种形式各种人群的各种攻击就上来啦:骂声上不封顶下不保底儿,从我上数八代先人至下数八代子孙十八代无一幸免全部骂到!
骂?
骂还是好的呢,也算是人家素养算高的,好多直接上手打!
根本不敢还手,气到快发疯都有「谁打我最恨拼了命弄死他」的想法都有,一想到就是死我不能顶着这麽脏个名头去那边儿,这边还欠我一个公道、我妈养我一场我还没尽孝、小洁爱我一场我还没给她好日子过我不能死,我就拼命跑拼命躲。
其实,我还有个最真实的想法:如果我还手引发群殴,可能死得会很难看。
我强子是个要脸的人,就是死,我也得死得体面点儿,不能暴死街头不能死无全尸……
正一边儿看网页一边儿观察周边情况的时候,突然看见网吧外边我朝思暮想的小洁,正在焦急地四处寻找,身后紧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一步步在向我所在的网吧靠近!
一刹那,感动得想要落泪:小洁肯定是在找我……
我心爱的人儿在找我!
正想跟小洁打招呼,突然想起来现在的局势谁靠近我谁倒霉时,我生生把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还没等继续琢磨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嘀咕:「哎?前面那个不是最近报道那个扔摄像机的孙子吗?」,好像有人接合说:「就是他。」
我感觉事情不妙,还没等我站起来,突然后脑勺被个什麽东西狠狠打了一下,最后一点儿意识判断是个矿泉水瓶或者是个烟灰缸打中后脑之后,我身子一软头一沉向前就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那心爱的女人小洁坐在我身边摸着我的脸,已经哭成个泪人儿了……
「小洁,别哭。我在哪儿?」
这些天的逃亡让我第一反应就是判断我周边的环境是不是安全。
看到我醒了,小洁哭得更厉害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把我的头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直到一个医生给我解释了全过程,我才知道我在医院病房里:网吧里我被认出来之后,身后一个打游戏的学生抄起手边的烟灰缸冲我脑袋上就扔了过来,烟灰缸正好击中了我的后脑。
后脑是人头部非常危险的部位,如果那个烟灰缸再偏离几寸,我轻则重度昏迷至植物人,重则颅内大量出血导致当场死亡……
经过一系列全面检查,已排除威胁生命安全可能各项生命指数稳定正常。
目前,涉事学生已被羁押正在调查中。
懵懵懂懂中我才知道一不小心我又躲过一劫,听大夫说完惊出一身冷汗,这是老天爷不让我死要给我机会吧?
我伸手紧紧抓住了小洁的手久久不敢放开:后怕,我怕我失去小洁……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和风餐露宿折磨得我实在没有精力和体力保持意识清醒,眼一黑人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候,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小洁,好憔悴的小洁。
大夫说我没什麽大碍可以出院了。
听大夫这麽一说我反倒是迟疑了:那麽多长枪短炮围追堵截,家,能回得去吗?
还是小洁了解我,一眼看出了我的顾虑:「走,我们回家!我看哪些溷蛋敢在我小洁面前欺负我男人!」
看着小洁坚定的眼神儿,我没再犹豫,在小洁的搀扶下回到了家。进单元门时候才知道,小洁动用了保安公司的力量对我们家进行了24小时防护……
进了房门,我快走不动了,就在门口的地上坐下歇歇,让小洁给准备一下浴缸,我想泡个澡,已经几天没洗澡了,脏,臭。小洁知道我的习惯,不洗干净肯定是不会上床的,很乖巧去放了水。
水放好了,小洁搀扶着我,脱掉身上的衣服,躺进了那个大浴缸。
小洁始终趴在我身上,陪着我泡在浴缸里,就这麽泡着。
我真得很累,累到已经什麽都不想说了,就是抱着小洁,静静地躺在浴缸里,任由小洁默默地给我搓着身子。
终于洗好了,拉着小洁的手慢慢走到床前。从出事儿到现在这些日子,每天都在东躲西藏东奔西走,已经再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床上。
「回家,真好!」
趴在床上,像回到了天堂,这段日子里满身的伤和满心的苦顷刻间全部散去了,只有家和床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在身下弥散。
小洁轻轻地趴在我身上,从后边伸手环抱着我,还是不说话,可是抱得是那麽紧。
「没地方躲,家,不能回;家人朋友不能找,找谁谁倒霉……」我喃喃地说着,「来得,太突然,躲都躲不及。真就像一场噩梦,好像头前还在现场忙着回传片子,结果一秒的时间,就下了地狱。我总认为张之桥是条汉子,是个爷们儿,我也不是个孬种呀!敬他我才主动申请去的,我不搞特殊化,吃不饱我顶多多要个馒头。给我安排房间我跟大家住帐篷,每天我都多完成报道量,其他频道报道团队都撤了我坚持到最后,胳膊伤了我吭声了吗?到现在还没好呢我说什麽了吗?他倒是好,所有好都占尽啦,多风光啊!我呢?一样出去吃苦受罪,他成英雄我成十恶不赦啦!我没指望当英雄,也当不起,可是能不能别让我当十恶不赦的主儿?这不公平,不公平!」
我攥紧拳头,死死地抓着床单。
「我是主动要求去报道救灾的,我发的片子不比张之桥少!救灾我没少干,也没贪图享受,我也是有贡献的人!除了做报道,我不富余我也捐钱也做点儿能做的其他事情,怎麽可以这麽糟蹋人呢?怎麽可以!
小洁,我,我不是怕死的男人!可是当时,当时我真得怕啦!我,我不能死啊!我妈养我这麽大不容易呀!我还没孝敬她呢,本科毕业时候就答应一工作就给她搬回家台画王,结果到现在,家里那台破电视都还没换呢。每个月除了生活费,啥也给不了。我有妈呀!我得养我妈呀!我要是死了,谁养活她呀?除了我自己,我谁也信不过!我不能死呀!
看见张之桥他妈的时候,你知道吗?我觉得她太可怜啦,白发人送黑发人呀!儿子养了那麽大,太不容易啦!现在人没啦,他妈以后咋过?逢年过节时候咋过?平常日子咋过?看见照片了咋过?电视上那几天一个劲儿报她儿子的事儿,这几天都一个劲儿报呢,当时的画面儿一个劲儿循环播,她能看不见吗?咋过?是给了个『烈士』、『先进工作者』什麽的称号,能咋样?你说能咋样?现在表扬呢、宣传呢,以后呢?以后有几个人能记得她?逢年过节的谁能去看望看望她?
是,今年没问题,明年也可能,那后年呢?大后年呢?我不能这样啊!我要这样了,我妈咋过呀?」说到这儿的时候,我说不下去了。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再实在不过了。
从小洁的唏嘘和背上一点一滴的感觉,我知道小洁在掉泪。
「还有你,我答应给你好日子过呢,答应啦,在小洁面前,强子没食言过!强子一直在努力,从外聘到起聘,从起聘到主编,强子在拼命进步呢。幸福离咱们不远,真不远!我眼睁睁看着呢,就快来了呀!没给小洁幸福之前,强子不能死啊!」
听我说到这儿,小洁抱我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你知道吗?不让人活啊!报道得太狠啦,追得,也太紧啦!那些报道稿写得真毒啊!我当了这些年编导,没见过这麽狠的稿子。如果是实话,我强子无话可说,可是满篇都是造谣,造谣呵!人说话要凭良心要负责呀!糟蹋我可以,别连我的家人也一起祸害呀!
我妈打电话我都不能接,就是短信告诉说没事儿。没事儿?哄鬼可以,哄我妈不行啊!我妈知道我是干媒体的,天天电视上看我呢!出了这麽大事儿,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台,全是我这点儿破事儿,她能不知道吗?已经那麽大年纪啦还操我的心呢,这是不孝啊!
还有你,你是无辜的!毁我无所谓,可是你惹谁啦?连女人都祸害,算什麽本事?
家多好啊!回不来呀!狗仔队那帮王八蛋把我当财神啦,下水道里都能把我给嗅出来,更别提家啦!一回家他们就把所有的恶心玩意儿全带回来啦,都不是人干的事儿呀!
你看看那报上、网上、电视上咋糟蹋你呢?我就纳闷儿啦,女人呀,咋能把个话说得那麽恶心呢?他妈的还是不是些男人啊?造谣的一大片,听谣传谣的更多!也不管是真是假,张嘴就骂,骂得更恶心,十八代都挂上一个不放过。看个热闹,至于吗?
我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在一线上做报道,没有一个人说我哪怕一个好字儿,天天就睡几个小时为第一时间把灾区情况播出去让全国老百姓知道,容易吗?有人说我个好吗?
不说好也就罢啦,还张嘴骂人!张嘴骂人也就罢啦,还上手打人!素质呢?修养呢?我没吃他们家饭也没蹭他们家wifi,我就是把我的摄像机丢啦,追究起来也是台里处分我,他们凭什麽骂人凭什麽打人?」
想想这几天噩梦般的日子和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我唯一感觉到的是心寒。
「媒体报的东西就是看个热闹也得分个真假吧?起码的是非分辨能力总该有吧?那就媒体说什麽就是什麽呀?简直没地方躲没法儿让人活,白天根本不敢出去,哪儿没人往哪儿藏。晚上连个像样儿的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工地、垃圾站、下水道我都睡过,哪怕是地下室的出租房我都不敢住,都是死胡同想跑都跑不了。被发现了就是一顿打,想吃碗热饭都不敢。走的时候我还想着等我回来时候,起码单位的领导同事能迎接我一下,我应该就是个凯旋的英雄,结果呢?所有的人都误解不说,遭遇了那麽多垃圾同行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糟蹋我!每天活得太累太艰难,真快坚持不下去啦,我就想着再难我得活着,欠我一个说法儿,得还我个公道,还我个公道!」
拼劲全力吼出这句话以后我再说不出任何话了。
「人家给你打了那麽多电话发了那麽多短信,都是关机不回。这麽大的北京连你的影子都找不见,你们单位、大刘家、薇薇学校、如鸿的公司我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找不到你……」背上的小洁边落泪边说:「实在找不到,琢磨着你总得用身份证吧,以为你能住个旅馆什麽的,我就找公安系统的朋友查,结果这麽些天都查不到……总算是查到了,结果人被打成这样……」
说到这儿小洁心疼地用脸轻轻蹭着我的背,此刻小洁满脸的泪水蹭到我背上,感觉是那样烫那样痛。
「第一眼看见强子倒在电脑椅子上昏迷不醒小洁心都要碎了!强子衣服上好几处有血迹,破了好几个地方,小洁真难以想象这些日子强子都经历了什麽。医院给你检查时候医生告诉我,你身上好多处伤,很多都没有处理过,小洁听着很痛心很心疼!这还不是最难过最痛心的时候,最痛心的就是出了这麽大的事儿,强子没把小洁当成自己的女人,让小洁陪着你扛。」
说到这儿,小洁把脸紧紧贴在我背上哭。我怕小洁的泪珠,掉在背上感觉都是点滴着在烫我的心!
「小洁特别狠自己的粗心,当初强子跟我借钱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有问题!强子从来不主动跟小洁提钱,这次借钱肯定有原因,可是小洁居然没有想到!强子同事没了你代他出这麽危险的任务都不告诉小洁,小洁居然还出去玩儿去了!如果早知道强子要出这样的任务,小洁死也不会让你去!但是恐怕依小洁对强子的了解,强子肯定会去谁都拦不住,那小洁就陪着你一起去!就是真的出危险了要死了,咱俩就死在一起!」
当小洁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震惊了!
这话对我来说是最有感染力的,当初第一次听这话是林瑶说给我听的,没想到终于听到小洁这麽说了。
我尽力翻过身来,伸出双臂紧紧地把小洁抱在了怀里!
这才是我的小仙女,有她这句话,我死而无憾!
「强子走之前还说爱小洁,可是这麽大的事儿居然不告诉小洁,我猜你是怕我担心不让你去。你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吗?本来就是有担心和牵挂啊!小洁去罗兰加洛斯时候还有其他出差的时候强子不也很担心很牵挂吗?现在换了强子出了这麽大的事儿,小洁能不牵挂不担心吗?小洁说过,愿意跟你一辈子都在一起,强子你想想,要是这次你真回不来了,小洁怎麽办?你给的承诺呢还要不要兑现?回来的这些天小洁知道你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委屈,可你知道小洁是怎麽过的吗?没了你的音信小洁就像疯了一样的去找你,小洁不能没有你,不能!小洁相信强子的为人,这事儿一定会还强子一个公道!小洁把话放在这儿,我陪你林志强等这个公道到来,一天不来我们等一天,一年不来我们等一年,一辈子不来小洁陪你等一辈子!」
听完小洁这句话我死死地把小洁抱在怀里,不停地亲吻着小洁。就这一句话,我别无所求!纵然不公,我要抗争!有小洁陪我我抗争到底!
「小洁,有你陪强子强子有信心,只要能跟小洁在一起,强子拼它个地动天摇!只要有你,强子什麽都不怕,咱们一起去拼!」
小洁使劲儿点点头,抱着我的双手变得更紧……
那天以后,我和心爱的小洁进入了漫长的等待期,开始了满是黑暗的等待之路。我不怕,小洁告诉我: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共同拼搏什麽好结果都能拼得来。
为了鼓励支持我,她查了成语词典找到一句话,叫「两人同心、其利断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