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负气成今日
水汽氤氲,算不上热的水流打在冰冷的皮肤上,酝酿出朦胧的雾气,弥散在湿冷的空气里。细腻的水珠跳在时寒枝皮肤上,将她升腾的欲望缓缓压了下去。
半小时后,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关了水,拿起架子上的浴巾擦干净身上残留的水珠。
浴巾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时寒枝把它放到鼻间嗅了嗅,是甜甜的柑橘味,和架子上的柑橘味沐浴乳是一个味道。
她把脸埋进去,企图从中找出花茜的味道。
只有那么一缕,若有若无,稍一不注意就溜了出去,但是被时寒枝敏感的捉住。
“别闻啦。”花茜倚在浴室门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催道:“快出来吧,我要上厕所。”
时寒枝擦着头发,浓密的头发纠缠在一起,越来越乱,她和它们缠斗了两分钟,最后花茜还是看不过去,走了过来:“低头,我来吧。”
尽管她说的很自信,但她也不是那么耐心的人,虽然很小心了,但还是扯断了时寒枝不少的头发。
擦完后,花茜看着手里都快缠成毛衣的头发,难得生出了那么一丝愧疚。
她飞快地亲了一口时寒枝洗完澡后香软的脸颊,把她推了出去:“补偿你失去的头发。”
在被花茜赶出门的前,时寒枝赶紧套上睡衣,避太过狼狈。
花茜坐在马桶上长舒了一口气。
“时寒枝,你要呆多久啊?”花茜半眯着眼,为了掩盖上厕所的水声,她大声地问她。
时寒枝不说话,默默系着扣子。
“别装哑巴~”花茜按下冲水按钮,走到洗手台边,挤了两滴绿幽幽的洗手液在手上,就着温暖的水流洗手。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挑剔道:眉毛有点乱了,没有修杂毛,有几根翘了起来,一点也不致。怀孕的时候吃胖了一些,脸颊上的肉凸出来了,显得不那么冷艳,她叹了口气,倒是显得年轻了很多,可能是吃好喝好没什么烦恼吧。总的来说,她还觉得怀孕之前的她更好看,至少要更致,更像个昂贵的花瓶,现在嘛,一下子从元代青花瓷降低成了现代塑料杯,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不再那么有藏价值。她有种说不上来的自厌,时寒枝来以前这是没有的情绪,时寒枝一来,花茜看她倒是风采依旧,眉目如画,自己却人老珠黄,红颜蹉跎,这让她有股说不上来的气闷。
烘干手后,她打开门,时寒枝在门后站着,跟柱子一样,把她吓了一跳。
“站在门口干什么?”花茜没好气地问。
“等你出来。”
花茜推开她,又重新扑到床上,滚了个身,衣服下摆掀了起来,露出她雪白的一截后腰。
她打开手机玩了会儿,说:“我又不会从下水道跑掉。”
她说的对。
时寒枝垂眼,看着自己的足尖,问:“那你会带着囡囡走吗?”就像上次那样,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跑掉,什么也不带,留她一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花茜划着手机,说:“反正你也不会在南城住一辈子。”时总那么忙,能抽出一周的空来都是奇迹,时寒枝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在公司领导层里还是属于初出茅庐的小孩,不加倍努力,怎么能够服众?所以花茜不认为时寒枝会一直耗在南城,顶多半个月,她就会回去。
时寒枝抬头,她盯着花茜垂在臂间的头发,慢慢地说:“如果,我把明辉卖了呢?”
花茜附和了一声:“嗯,如果你把明辉卖了……”
卖了?
她忽然定住了,把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句她一时间无法理解的话:她把明辉卖了?时寒枝把明辉卖了?
她爸几十年的心血,这就这么给卖了?
花茜缓缓地转过头来,她一字一句,说:“你、疯、了?”
时寒枝摇头,她说:“对,我不要了。”
做这个决定是在四个月前吧,大概是花茜走后的第五个月。
一开始时间过得很慢,她看到空空荡荡的房间,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她先是想,之前的很多年,她也是这么过的,花茜在与不在,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影响。
渐渐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但她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慢慢的,变得有些烦躁,看什么都不高兴,想起花茜就很生气,她还抱着“花茜还会回来的”这种毫无说服力的想法,其实她很清楚,花茜走得那么果断,连鱼芷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她根本不会回来了。
时寒枝开始讨厌不告而别。
而宋芝芬女士在她用喜欢女人的理由拒绝之后,仍然不肯消停,好不容易和喻臻离了婚,她又给安排了一个饭局。
“无论喜欢男人女人,这么大岁数了,总得有个伴吧?”宋芝芬抿着红茶,笑吟吟地说。
“等你老了,没有伴侣,又无儿无女的,多孤单啊。”
时寒枝坐在她对面看文件,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
“一个人过也是过。”她嘴硬道。
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再这样过个几十年也没什么。
“唉,人嘛,一顿不吃会饿,一天不睡会累,一个人过一年没什么,一个人过一辈子……你不觉得太违背自然规律了吗?”宋芝芬穿着她最喜欢的茜色长裙,躲在绿植旁边,拨弄它细长的叶,一边对时寒枝教育道:“你也别怪妈妈多管闲事,妈妈总归是为了你好的。”
“今晚七点,雅园见。”
她暗示的已经很明显了,她给自己物色了一个相亲对象。时寒枝放下手里厚厚的纸叠,盯着宋芝芬看了两分钟,权衡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没兴趣。”
“你还挺倔,跟你爸一个性子。”宋芝芬知道她没那么容易同意,干脆换了个话题,说:“前些天我和祺祺去看你爸,你爸说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他?”
时寒枝有些困惑,她犹豫了一下,问:“为什么?”
她清楚的记得,她爸进去的时候,她问过他能不能适应监狱里的生活,而他只是交代她好好照顾公司,至于他过得好不好,她没必要操心。
她秉持着时明的叮嘱,兢兢业业,一刻也不曾放松过,最终明辉在她手里蒸蒸日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概是年纪大了,肯服输了吧。”宋芝芬摇摇头,时寒枝跟时明简直一个样,不吃过苦头不会知道后悔,他们都是固执自大且高傲的人,不真真切切撞到头破血流不肯低头。宋芝芬对时明抱着“他活该”的态度,对时寒枝却狠不下那个心,她觉得只是时明教坏了,她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她还想要把时寒枝的性格掰回来。
“我会抽空去看看他的。”时寒枝还是答应了,她也太久没见过她爸爸了。
“好了,我也该走了,老韩找我打麻将。你记得今晚七点,在雅园,有人等你吃饭噢。”
末了,宋芝芬朝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说:“你认识的。”
时寒枝动了动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喝了口茶掩饰了一下,又低头看起了手机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