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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才刚刚过去,渭城外广茂的荒原便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了。掌柜的冬落搬了一张小马扎,坐在自家的小酒馆内的火炉旁一边烘烤着身上的寒气一边欣赏着远处的雪景。
雪是昨夜刚下的,虽然是初雪,但是下的却很深。就连那为了防御外敌入侵,而垒的极为厚实的土墙,也被白雪深深掩埋,看上去就像一个墩实的白胖子。就更别说那低矮的民房了,恐怕早上起来连门都很难打开了。
平日里烟尘漫天的官道上,如今只有几个孩童捏着雪球在追逐打闹着,官道旁偶有几只觅食的麻雀被从高空莫名掉落的雪球惊的高高的飞去。落在同样被雪所覆盖的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叫过不停。
如果往些时日,冬落还有心情打上桶井水洒在门口,将酒馆前的官道上飞扬的尘土给压一压,但在这样的冬天,看来委实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就连平日里每天恨不得擦上三遍的写着“一间酒馆”的牌匾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也实在是提不上半点劲去摸一下。
虽说冬天面目确实有些可憎,能使人变懒。但是,在玉门,河套这一带,人们对冬天还是很喜爱的,毕竞冬天没有了春种、夏管、秋收的忙碌,有的只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颗粒归仓,一家人都在,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想想似乎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冬落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用火钳将火炉内的木炭翻了翻,飞溅的火星子带着“噼啪”声落在了正在火炉旁蜷缩着呼呼大睡的一只皮毛油光发亮的大黑狗的身上,但是还来不及发热便又暗淡了下去。
大黑狗皱了皱鼻子,依旧没有醒来。在大黑狗的旁边还蜷缩着一只小黑猫还有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物种的小黑球。它们依偎在一起相互取着暖,沉睡着。时不时有一两声呼噜声传来。
对是否有生意上门,冬落似乎没有那么关心。生意冷清了,耳根也难道清净些。冬落起身将一张大酒桌扛了过来,横放在火炉之上。然后转身去柜台下翻找了一会,终于找到几张纸与毛笔还有一个略显沉旧的砚台。
纸是渭城特有的飞蓬草所制作而成的泛黄的草纸,毛笔则是正宗的荒原上的野狼毫做的。至于砚,则有些年头了,也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产的。
冬落将粗糙的草纸平铺在酒桌上,用一块暗沉的沙漠胡杨包浆而成的镇纸压好。研了磨,思索了片刻,便在纸上一挥而就了二十个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搁下了笔,他津津有味欣赏着自己圆转的用笔,平直宽博的架构气势,细细品味着字里行间的韵味,心中顿觉酣畅淋漓。数月以来的郁结之气尽去。
他的字写的很好,好到这渭城大大小小数十家商铺的招牌都是请他去润的笔,好到与此情此景的相和的诗意一出,肚里的酒虫便再三催促他去温上一壶烈酒,也好敬一敬这渭城无边无际的风雪,敬一敬这塞外皑皑白雪下的累累白骨。
铺子外面的雪下的越来越大,轻飘飘的无声的落在地上,目力所及,视线越来越差。渭城那用来防御外敌的厚实的土墙都快看不清了。冬落将一套做工粗糙的陶制温酒器具取了出来,盛上一壶当地特有烈酒用热水烫了起来。
忽然他抬起头,向门外望去。
一位白衣白发老者撑着把油纸伞出现在一间酒馆门外,嚣张的雪花落满了他身上那件白衫,腰间的白玉佩饰上也满是雪花。
被雪花落满了的白衫,前襟后摆上的颜色有些发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奇妙的是这名老者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狼狈感觉,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拿着本书卷静静站在槛门,看着眼前洋洋洒洒的大雪,神情从容平静,就像看着满山桃花一地暖阳而自带光芒。
见有客临门,冬落连
忙迎上前去,微微一笑道:“老先生,门外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不如入内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老者应道:“多谢小掌柜的好意了,酒我就不喝了。容我在你家屋檐下等雪停,等一个人。”
“等雪停的时候往往雪不会停,等人来的时候往往人不会来。酒你喝不喝它都在那里,人也如此,到不如进屋里边喝边等吧!”冬落好心劝道。
“人不来肯定是有不来的道理。”白发老者微笑着说道:“不过即然酒喝不喝它都在那里,倒也有趣。”
白发老者将手中油纸伞轻轻合上,卷着书卷拍了拍两肩上的落雪,白色棉鞋在地上轻轻的跺了跺,便跟着冬落走进了酒馆。在火炉旁坐了下来。
在老者进门的一刹那,躺在地上的黑狗,黑猫,黑球突然惊醒,睁开眼晴看了看门口,似乎查觉到没有什么危险,疑惑的相互看了一眼,便又闭上了眼晴。
白发老者看了看冬落还没有来得及收起的墨宝道:“我喜欢你写的字。也喜欢这几句诗。很……应景。不知道我是否能饮一杯无啊?”
冬落愣了愣,取了两个杯子将手中温好的酒倒满递给了白发老者一杯道:“我也喜欢我的字。”
白发老者接过酒杯笑了笑,说道:“字里面的……杀意很饱满,我很少见到有人杀意如此饱满无碍。小掌柜应该杀过不少人吧!”
冬落沉默,看着手中的酒杯道:“环境使然。”
事实上也是如此,身处边塞,生死博杀不过是家常便饭,砍人就如同切草一般自然,笔墨里带点金戈铁马的味道也实属正常。
白发老者将酒杯的放下,把手中还拿着的书卷递给冬落道:“即然你字写的那么好,我有道德经一部便劳烦小友代书了。”
酒至半酣,冬落也不客气,将书卷接过,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一片空白,想来便是等人泼墨落笔,字字生花吧!
“我说你写。”白发老者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道德经,又分道经德经,道经修气,德经修运。你准备好了吗?”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
白发老者喝了三杯酒,冬落研了三次墨,终于将五千余字的道德经写完了。
“雪已经停了,酒我已经喝了,人我就不等了。等到他来的时候,你将此书卷交予他便可。”白发老者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向门外走去。
冬落连忙追出来问道:“老先生,我还不你要等的人姓甚名谁呢?如何交予他?”
白发老者已经来到门外,撑起油纸伞站在雪中,摆了摆手道:“我们都是一本书中的人,而看书的人,又是另一本书中的人,他来了,你就知道他跟我是不是同一本书中的人了。”
白发老者出了酒馆的围栏,一头青牛像是突然从雪地里冒出来一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白发老者一跃上了牛背,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挂在牛角之上,盘坐在牛背上出了围栏,借着三分雪光,七分月光,往更深的风雪中走了去。
雪上只余留下了一行青牛迤逦而去的足迹。相信用不了多久,足迹就会被大雪所覆盖,再也看不出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天色也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屋内有饭菜的香气沿着门楣窗角慢慢的弥漫出去。混在渭城家家户户几乎同时升起的炊烟里。
一少年一黑狗一黑
猫一黑球围坐在一张四方桌上正在大块朵颐着。突然一道平缓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冬落起身去开门,只见一间客栈的门外站着一个双耳垂肩,头一个至高佛为救千万人而杀一人,那他究竟是佛还是魔?”
冬落洒脱一笑道:“大师可是要去杀人?”
大师沉默了片刻后道:“有人不让这天地众生活,可我,不想这天地众生死。所以,我要去杀人。”
这一次冬落没有洒脱一笑,而是看着正陷入沉思的大师一脸认真的说道:“他还是佛,依旧还是那个至高佛。在这个不好的世道,我想怎么也得有一两个站着的人吧!站着为这天下苍生说一句话的人,站着为这世间的不公平发一次声的人吧!”
大师点了点头,看着仅有一点雪色反映着的窗外道:“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是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
“瑞雪兆丰年,确实是一个丰收年啊!庄稼长势果然很喜人啊!难怪要迫不及待的想要收割了。我想,庄稼地里总要有一两根不想那么快便被收割的庄稼,会做出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来吧!”大师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道:“小家伙,这世间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如果你真的想要公平,那就只能你自己去拿去取。”
冷风肆虐,白雪纷飞。大师走了,留下了沉思中的冬落独对这冷火天寒白屋。似乎有记忆在萌发,又有回忆在死去。有冰雪融成水,又有水凝成冰。坐在凳子上的冬落半响后才咕哝道:“这天真他妈的黑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