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人间路窄酒壶宽
冬落从深潭之中像一条箭鱼一样一跃而起,带着洁白的水珠在天空之中翻转了一圈之后又重重的砸回水面。
然后又从另一个地方窜了出来,又再次砸回水面。
如此往复了几次之后,他便觉得有些无趣,就又重新回到山崖之下,扎稳马步,默默的承受着瀑布的冲刷。一开始他在瀑布下连站稳都难,如今他不但可以扎稳马步,甚至还可以在下面练拳舞刀。
瀑布的水携万钧之力当头而来,可他却没有太大的感觉了,就好像是洗澡一样,除了水温尚可,水量还行,其它的也就这样了。
当然,如果真要这么说的话,其实大澡堂子也是不错的。无论是里里外外的风光都还行。
冬落轻叹一声,“这瀑布看来是没有什么效果了,得寻找新的练体方法了。”
冬落从所站山石处,双手合十立于头选钓点,光是打窝都要耗费许多的精力,而用蚯蚓来钓白鱼的话,选钓点,打窝这些琐碎事完全可以免了。
白鱼见了蚯蚓,就如同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只会一哄而上,绝不会一哄而散的。
人为财死,鱼为食亡。
不多时,鱼漂猛然下坠,在水下四处乱窜了起来。
鱼上钩了。
冬落开始有序的收放鱼线,开始与白鱼进行角力。有蚯蚓为饵,钓上白鱼不难,可是与白鱼角力却是难上加难。
无论是什么生物临死前的挣扎,必然是竭尽全力的,对此冬落已经见怪不怪了。
白鱼终于力竭,被冬落从深潭之中缓缓提起,在水下透明不可见的白鱼,出了水之后通体变得雪白,死气沉沉。
火早已生好,冬落开始准备烤鱼。
冬落麻溜的将白鱼去除内脏,用一根铁签串好,插入离火堆稍远一点的草地之上,便不管不顾,只等香气传来,也不用翻面,就已经熟透,连佐料也不用放,外焦里嫩,色泽诱人。
镇山岳虽然不用砸晶灵核了,但他的另一个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冬落将已经烤好的白鱼放在变大无数的镇山岳上,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杜康酒来,有好酒,有好菜,有好景,有好心情,美哉!
白鱼无刺,肉质鲜美,入口即化,那怕是每天都要吃上那么一两条的冬落依旧感觉不到半点腻味,仍对其赞不绝口。
冬落打算趁着这几日天气还算晴朗,也快要离开这片瀑布了,有空多抓一些白鱼晒成鱼干,存入芥子物中,带回去让张婶他们也尝尝。
“酒是好酒,下酒菜是好菜,景是好景,可惜却无一酒友对饮岂不憾哉。”一道苍老但却爽朗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朴刀瞬间出现在冬落的手中,他一个翻身滚落在一旁的草地上神色郑重的回头看向身后之人,一个黑袍老者肩扛一根钓杆,面容干瘦,但眼晴却极其明亮。而能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冬落的身后,那么想必此人的修为必定是极高极高的。
黑袍老人爽朗的笑道:“年轻人,有戒心是好事,不过,你放心,老朽对你并无什么非分之想,此刻相见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也由不得冬落不谨慎,第一层第二层的经历,也许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些简简单单的问答,但冬落细思之后究是寒毛倒竖,心有余悸。
心之一字最难琢磨,若是一着不慎,万劫不复都有可能。
眼着老者无论是外来寻求机缘造化的修者,或者是塔内妖兽幻化而成的人身,他都有办法去应对,无非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可若是眼前老者是如同前两层为他敲心叩关的问心之人,那他就不得不郑重对待了。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两壶好酒放在镇山岳上,“前辈,人间路窄酒壶宽,不如坐下一同喝上一杯如何?”
“人间路窄酒壶宽?小家伙,人间路并不一定都是窄的,但酒壶却一定是很宽很宽的。”黑衣老者将鱼杆轻轻放在一旁的草地上,盘膝在镇山岳另一旁坐了下来。
冬落也将朴刀收了起来,对方都已经坐在酒桌上了
,那就表示有得谈了,若是自己再不识时务,那就有可能好事变坏事。
“前辈说得在理。”冬落将眼前酒壶的封泥打开,往黑衣老者的身前推了推。
黑衣老者也不客气,举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啧啧道:“都快忘了酒是什么滋味了。”
冬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心思急转,眼前之人并不像是那问心之人,且自己在这第三层呆了那么久,除了比一二层妖兽多得太多太多了,好像并没有什么心关出现。
应该不太可能是问心人。
那么眼前此人到底会是谁呢?
难道真是一头大妖化形为人?这段时间看自己杀他的妖子妖孙杀得有点多了,所以坐不住了,找自己寻仇来了?
很有可能。
冬落在面对这位可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老者,已经做好了一言不合,掉头就跑的准备了。
打他是不想打了,因为好像胜算不大,只是希望到时候能跑掉吧!
修行之人一旦有了自己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相,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冬落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两壶酒来,放在黑衣老者的面前,“前辈,小子这还有最后两壶酒,就赠予前辈了,前辈慢慢喝,慢慢想,一定会将酒的滋味完全想起来的。”
黑衣老者的面容有些古怪,他本来只是有些感慨,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好像会错意了。
不过,他喜欢。
黑衣老者手中出现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块白鱼腰腹部的肉放在嘴里咀嚼了片刻后道:“你放心,我即不是那些妖兽的祖宗,也不是那外来的修者,我只是一个放逐者。即没有杀你的心,也没有杀你的理由,更杀不了你,原本你在此锻体修行,我是不准备来打扰你的,想等你走了再来钓几条白龙鱼回去解解馋的。只是看你喝酒,肚子里忍了多年的酒虫有些作乱了,所以才厚颜出来向你讨壶酒喝。”
冬落神情略微放松。
虽说他并不知道黑衣老者所说的放逐者是什么东西,但即然眼前的老者说他不会杀他,那么他就信,当然,不全信。
黑衣老者又喝了一口酒道:“如今墨家如何了?墨家巨子还是墨翟吗?”
冬落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黑衣老者停止了喝酒,抬头看向仍然谨慎的冬落,“你从那里来?”
“洛阳来。”
“洛阳在哪?”
“洛阳在神州大陆上,是大周皇朝的国都。”
“皇朝?可是大夏天朝的附属皇朝?”
“不知道。”
“你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在一座塔内。”
……
冬落面对黑衣老者是有问必答,而且还是有什么答什么,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直接说不知道。
冬落的肚子又咕咕的叫了几声。
黑衣老者停止了发问,讶然一笑道:“都说是客随主便,好像我这客人有点喧宾夺主了。你的肚子都开始表达不满了。”
冬落尴尬一笑。
黑衣人举起酒壶对冬落示意了一下,冬落也拿起酒壶来喝了一口。
黑衣老者继续说道:“你可以叫老夫叶无敌,也不知道多少年没见有墨家弟子入塔问心,有放逐者入内了。既然远的墨家你不知道,那你就与老夫说说这塔外的墨家吧! ”
冬落点了点头,一口气墨家学宫内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黑衣老者听了之后怔怔无语,也不再喝酒了。
“你是说这一座墨家学宫如今已经一片荒芜了?”黑衣老者似乎有些难与置信。
冬落点了点头,看出了老人眼中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悲哀,轻声道:“我听一个人说,如今墨家还有三大学宫存在,至于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这次来的人中也有墨家弟子,你可以去找他们问问,他们应该知道的比我多。”
黑衣老者没有说话。
冬落也没有说话。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一条黑衣老者口中的白龙鱼还剩下大半,但冬落并没有继续再吃了。不是他已经吃饱了,而是他要留给那个正在一旁独自喝闷酒的老者当做下酒菜。
冬落默默起身去钓鱼。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那个自称为放逐者的老者,比如怎样才可以出塔?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从之前他与黑衣老者的对话中自然猜得出来,老者在这塔内已经呆了很久很久了,对这座塔肯定比自己更熟悉。
只是有些问题不能问,有些问题不该问,有些问题不知道怎么问。
此刻的去留也成了他当然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有些糟心。
人生有些无趣啊!
当然此刻糟心的不止是他,草原云层上的墨甲、凌云二人更糟心。
墨甲神色严肃的盯着深潭处的两个人,“凌云,那个武疯子他怎么来了?”
凌云也有些着急,“我只知道他在凌云塔内磨砺道心,数万年来若他不让我看,我压根就看不到他啊!”
墨甲沉声道:“先不要急,现在他俩至少还相谈甚欢,我们先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切勿自乱阵脚。”
凌云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小脸有些煞白。
墨甲出言安慰道:“你放心,经过数万年的磨砺,他的杀心应该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对那个少年动手的,如果他
真对那个少年动手了,你就立即打开塔门,不管最后会跑出多少放逐者,你就全力镇压那个叶疯子。我会将那个少年带出凌云塔,决不会让红莲业火在你的体内炸开的。”
墨甲摸了摸凌云的脑袋。
凌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可是那样你会被红莲业火活活烧死的。还是不要了,我这些年也收集了不少功德,先看看够不够消磨吧!”
正在喝着闷酒的黑衣老者抬头看了眼天空中某一朵云彩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冬落又端着一条白龙鱼上来,这次不是烤的,而是煮的,他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两个碗给黑衣老者盛了一碗。
黑衣老子回过神来,“小子,你也不用故意忙前忙后的献殷勤了,来,坐下喝酒,一个人喝酒确实很无趣。”
“老前辈真是慧眼如炬,洞若观火。”冬落有些尴尬的坐了下来。
他确实有那个黑衣老者说的打算,打算拍拍老者马屁,给老者献献殷勤,然后好吃好喝的招待一下老者,将老者送走之后自己立即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可是既然老者已经看出来,冬落也就懒得藏藏掖掖了。
在聪明人面前耍聪明,便是最大的愚蠢。还不如坦然一点。
这样对大家都好。
黑衣人看了眼冬落道:“有些事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仔细算来我们还是有些仇的,若是按我以前的习惯,你别说跟我同桌喝酒了,可能你现在早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冬落刚举到酒壶的手猛然一抖。
黑衣老者讶然失笑,叹了一口气,“看给你吓的,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即没有杀你的心,也没有杀你的理由,更杀不了你。你我那点仇也是仔细算来。若是就这样看,其实也就这样了。算不得什么的。”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缓缓的喝了一口酒。
黑衣老者继续说道:“当然,你的命对值钱的人来说很值钱,可对我而言,其实也就那样了。”
冬落一口将口中的酒喷了出去,有些决然的说道:“老前辈,话你可不可以一次说完啊!是要杀还是要剐,悉听尊便。你在这样下去,我再强大的内心也要被你活活给吓死。”
黑衣老者鄙夷道:“得了吧!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也别装糊涂了。我还是那句话,要是想杀你,还会留你到现在。”
冬落打了个哈哈道:“前辈就是前辈。”
黑衣老者手指迅速的轻点了一下冬落的额头,一道黑色的黏液出现在他的指尖,腥臭至极。
黑衣老者指尖轻捻,那道黑色的黏液便消失不见,“这样来看我们就没有仇了。”
当黑衣老者从冬落的眉心抽出那一道黑色黏液之时,在这塔内的某一个地方,一个女子的猛然睁开了眼晴,神色有些狰狞的说道:“难道那小子死了?不然我种在他身上的心咒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如果真的是死了的话,那算你运气好,也算我运气好,当然,还得算这人间运气好。”
女子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身旁正在闭目的男子,也闭上了眼晴。
随着那道黑色黏液消失,冬落顿时感觉浑身一轻,连忙起身对着黑衣老者道:“谢前辈。”
虽然他不知道黑衣老者手中的黑色黏液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肯定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黑衣老者摆了摆手道:“这东西是阴阳家五大心咒之一,施咒者与中咒者命运相连。若是中咒声死了,中咒者身上的气运、因果、命数都会悉数转移到施咒者的身上。种此心咒者跟我有些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要杀的人,应该我也要杀,他想要谁死,我也该让谁死。可是喝了你一壶酒,几碗鱼汤。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想让你死了。”
冬落眉头微皱,认真的思索了起来,究竟是谁在他的身上下的心咒?
叶映水?
有可能,但不一定是她。
能跟眼前的老前辈相熟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若是在洛阳城之时,他绝对会认为是她,因为他的眼界只有那么大,看到的也就那么多。可是当走了那么多路之后,他却不这么想了。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在修者的世界里,耳闻的,目睹的,跟真实的,出入是很大的。
黑衣老者喝了一口酒道:“别想了,这种下咒之法当面能下,隔着千里万里也能下。谁知道你有没有当面见过他。当然也别问我是谁,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冬落果然不在想了,谁知道是谁种的,有可能是叶映水,也有可能是那些要以他观道的天上人。
究竟是谁,可能也就只有眼前这个黑衣老者才知道吧!
黑衣老者起身道:“天心难测,杀尽世间千万人,终不如救一人啊!人间路窄酒杯宽,年轻人,往前走吧!人间路很宽很宽,千万别走窄了,你心中那满腹要与天上人讲的道理,就先余着吧!等你的道理足够大了,佛法足够深了,道法足够高了。你再替这天下人好好跟那一群天上人说说这天下的道理。”
黑衣老者黑衣变白衣,黑发变白发,一步跨出,伫立云端,“小子,记住了,我叫叶无敌。天上无敌的无敌。”
白衣老者哈哈大笑,直接消失不见。
只留下冬落一人坐在深潭边陷入了沉思。
人间的路很宽很宽,一点也不比酒壶窄。
冬落起身对着天空一礼。
老前辈,晚辈冬落记住了。
你叫叶无敌,天上无敌的无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