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取眼前人
道长松弛的眼皮又垂下: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命格太轻,招阴体质,你有时候分不清人和鬼,鬼有时候也看不清你是人还是同类,能长这么大实属不易,不过确实修炼的好料子,我那日也是因为头一次见到你那样纯阴的体质,不愿意放弃想抓你好好研究一番的机会,所以才冒险出手,果然是我命数到了。”
孝严看了道长一眼,心下冷笑,所谓的研究估计就是把他绑在石头台子上放血,和可怜虫麦兆彧同样待遇。
梁恩泽对所谓的修炼之类不感兴趣,他更是无法理解视人命为草芥的贪欲:“你每杀一人,可以多活多久?”
道长微微仰头望天,梁恩泽总觉得他脖子上的赘皮老的犹如六十老叟,和日前刚抓到的时像四十的妇人不同,衰老的也太着急了:“像前一阵子麦兆彧那种命格一般的,也就是两三个月,像岳后生这般慧根的,三五载也有可能。”
孝严一听自己已经是人中极品,最和老道的胃口,年纪轻轻的才三年五载,世间珍馐被如此糟蹋,吃的也太浪了。
梁恩泽:“我查过你的档案,你应该是绕着白凤山不停的转换身份,每次全是孑然一人,纵使长寿又如何?身边已经只能和野兽痴禽相伴了,这么活着还有人的气息吗?”
档案不是梁恩泽查到的,是黄大仙告诉给他的,说修仙的道长为了隐姓埋名,身边从来不留人,在一个固定的位置最多呆三十年,之后就要易容打扮,编一个故事换一个地方继续呆着。
道长衰老的喉结动了动:“是啊,前二百年贫道沾沾自喜,觉得得到了天地的髓,能与天地为伴,看尽历史沧桑,可后来,身边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天地不言语,是与孤独为伴了。”
他带着水底巨石般的沉静,好像也在回忆这些年自己做什么:“有时候找一找曾经心爱姑娘的转世,远远的看一看,便是最大的安慰了,可最近一百多年,也找不到了,总而言之,我看似什么都有,其实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也不想再藏下去了。”
道长感慨完了,他眼神又落在了孝严的身上:“岳后生,虽然是折在了你手里,可天命若此,我也不怪你,我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可不忍心让秘术失传,你是得天独厚的此间中人,我想把长生不老的秘术传授给你。”
孝严不动声色:“如何传授?现场害几个人,取出魂魄言传身教吗?”
道长忍不住布满皱纹的嘴角翘了翘:“果然是年轻气盛,我只教你口诀,在山上客栈的密室中,有古老的书籍,你到时候,看着研究便是了。”
孝严心中不服不忿的想,不气盛还算年轻人吗?不过听到那些书籍,耳朵动了动。
梁恩泽低了低头,淡雅的笑了:“道长,您的那些书籍,我昨日搜索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道长眼睛陡然睁开:“难道是你想据为己有吗?”
梁恩泽弓腰施礼:“我当时翻阅了一个时辰,虽然看不懂,也越看越心惊,自古的秘术不仅包括长生不老,还包括驱动鬼怪,制服猛兽,以及点石成兵,迷惑人心等,你是活的年纪太长了,所以此等人类智慧绝学才会汇集到你手中。”
“说来你其实能做更多的坏事,只不过是把力全放在了延长寿命上,后生觉得,此等秘术危害太大,一旦泄露出去,遗患无穷,所以——”
道长已经没有了一贯以来的笃定,语速加快了:“所以你怎么样?”
梁恩泽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所以我一把火,已经全烧了。”
道长上下打量着胆大包天的梁恩泽,看似温厚,看做起事来却是大处着眼,不留首尾,一张嘴惊得半天没有闭合,脸色瞬间变灰了:“多少高人毕生心血,贫道藏研究了数百年,你竟然…?”
梁恩泽一片坦荡,他看了看同样有些震撼的孝严:“弊大于利,出了那间屋子,不知道又要害多少人?道长,我担心此等法术被别有用心者利用,所以,得罪了。对了,你可以准备一下,我们后日,要把你押解回到京城。”
道长目光转向孝严,视线千变万化闪烁不定,好像有千言万语似的,只喃喃的说了几句:“狭隘,自以为是…”,之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最后双目闭上,示意他们两个可以滚了。
出了地牢,沐浴着夏日暖洋洋的阳光,闻着空气中各种丁香花、迎春花的香味,觉得除害之后的心情却是不错,梁恩泽仗着腿长,伸手触了触枝上的丁香花,看了看孝严:“岳兄,我一把火烧了千年的经典,是不是做错了?”
孝严也在想此事,听到梁恩泽问起,缓缓的摇了摇头:“恩泽,要人命喝人血的不能叫做经典,只能叫做催命的符咒,一旦符咒出世,世人谁能抑制住自己的贪婪?必将人人抢夺。”
“我整日里研究旁门左道,其实也只是个神棍,不能大成,视功名利禄为玩物,尚且十分好奇,其他人更不用说了,你的做法是对的,不过且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孝严年轻,恢复修养了几天,便已经能够勉强行走,他在白凤山的公务已经结束,父亲母亲也怕他玩野了,催他和岳九早点回家,他们也有些归心似箭了,押解着牛鼻子老道的囚车,带着二十来个随从就离开了白凤山。
刚出了山口的地界,梁恩泽回头望了几眼,但见苍山莽莽,浮云蔽日,绿葱葱的山峰层峦叠嶂,凤凰似的大鸟好似随时准备凌空飞起。
他平生最喜欢美景,看到如此盛况,不有些唏嘘:“山川不言,伫立千年,包容万象,这才是真正的气魄。我这两天认真想了想,人们自以为正义,为了自身的安全不允许异类的存在,是不是真的是一种狭隘?可人生如白驹过隙,百年须臾而已,也许没有时间把太多问题想清楚了。”
孝严殷勤的打马凑过来,山川大岳、河流湖泊也是孝严最喜欢玩的地方:“恩泽,那些大道理老子庄子千年之前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和浩瀚的历史比起来,我们就是一粒尘埃,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岂是我们短短一生能想得明白的?”
梁恩泽回头望着一望无际的辽东大地,想来也确实如此,人们不想死或者怕死,可能就担心陷入那片未知的虚无,所以才会珍惜眼前的可贵,他心下有感,低声吟道:“满目江山空念远,落花时节更伤春。”
孝严嘿嘿一笑,马上接口:“恩泽是要怜取我这个眼前人了吗?哈哈,离开了人杰地灵的白凤山还真有些舍不得,不过没关系,天下名山众多,舍不得离开我的话,我们今年抽空再去一趟贺兰山?”
梁恩泽觉得孝严顺着杆往上爬的工夫太高了,无奈道:“公事私事,估计已经堆积成山了,哪有工夫游山玩水。”
孝严丝毫不以为意,嬉皮笑脸道:“那就明年再去。”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看着囚车的差役飞马过来了,一共也没有几步路,可差役却跑出了烽火戏诸侯的气势:“岳大人,梁大人,不好了,囚犯好像上不来气,要死的样子!”
孝严当即就皱起了眉头:“什么?好好的怎么要死?带我去看。”
待到了囚车旁边,果然,笼子里的道长已经躺在了车内,和日前的中年女人比起来,仿佛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着,头发已经全白了,并且开始丝丝掉落;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一般,千横万竖;眼眉都瞬间掉没了;满脸的老年斑;好像全身骨头都老塌了。
总而言之,岳九一句话总结的辟:“天呐,五百岁也老不成这样吧!”
随行的随从中有一个当过江湖郎中的,握住枯树皮一样的手切了切脉,愁眉苦脸道:“几位大人,胳膊太老了,摸不着脉。”
几个人毫无办法的大眼瞪小眼了一刻钟,眼看着化外的仙人仙去了,把不怎么体面的仙壳留了下来。
梁恩泽颇感觉不可思议:“死了?”
孝严摇了摇头,动用他所有的脑力开始深入思考:“化外的高人,怎么可能死的如此轻易,我觉得不是。”
岳九摸着后脑勺:“可尸体在这摆着呢。”
孝严手紧捏着山根:“恩泽,小九,你们全看过蛇和虾蟹蜕皮吧?就是把皮留下,之后本体跑了。”
岳九晃了晃黑眼珠,细瘦的爪子摸着自己细瘦的下巴:“有道理,你看着本体都塌皮了。”
梁恩泽觉得此主仆二人之间阴风阵阵,明显意有所指的不安好心:“你们两个,难道有办法查明白真相?”
孝严和岳九一齐点头,一看就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极度默契:“有办法,解剖他!”
简单粗暴——剥皮看看就知道算不算金蝉脱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