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0章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这边凤箫吟还没救出,那边满江红又陷监牢。不得不说,满江红今次被俘虏不得释放,他所疼爱的小师妹凤箫吟脱不了干系。
“师兄妹,一样容易暴跳?”莫非摇头苦笑,因为熟知,不难理解。
“三清山的师徒,都是这样的不分是非?”胡弄玉也曾冷笑,江西八怪和他们师父纪景的脾气一脉相承,冲动急躁是通病。
作为纪景以玩乐心态组建的七男一女神偷组合,专偷达官贵族私藏文物的江西八怪各有所长,或于盗窃,或于风雅:醉花阴嗅觉,清平乐听觉,凤箫吟感觉;西江月精通微型雕刻,山亭柳擅长鉴定真伪;永遇乐是出了名的穿山甲长于盗墓,苏幕遮轻功和满江红爆发力都利于逃逸;就连被踢出局的韩莺,也具备着高强的搜集情报能力。
之所以被踢出局,韩莺一度认为,是林念昔动用关系走了后门。原本已经与七位师兄熟络的韩莺,谁想最后一刻会被林念昔截胡,生生夺去了“凤箫吟”的资格?所以那些年一直耿耿于怀,不惜处处与江西八怪对着干,闯荡江湖觉着无聊,更是宁可跟林念昔你犯什么案我犯什么案。
公然叫板江西八怪,甚至陷害他们在建康入狱,却没想到那个憨厚老实的大师兄满江红,原来心心念念着要娶自己这个、他第一眼就认定的小师妹!尽管自己在旁人心中,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
那又怎么样,你既疼爱新的小师妹了,就别来招惹我啊!屡次拒绝他的表白,还跟他说有本事你把这银子给我变成金子!那年她少不更事,为了比凤箫吟更早抢到《兰亭集序》宁可出卖色相去勾引秦向朝,顺心遂愿地嫁进秦府,结果他冲动之下跑到宴席上来好像要抢亲,怒气冲冲掩饰不住他对她那一颗痴心。于是她果断以冷风将他吹灭,怎能糟蹋了自己的大好日子?然而他忍着苦痛强颜欢笑,只愿送给她他演练了很久的蓝色布包里的东西,还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溶液真的把金从银子里置换了出来,虽然很少……
“谢谢你,大师兄。”她那时未动容,却当场一愣。
她虽不是寒门,到底也不算旺族,嫁进秦府没多久,就因为下毒害人而遭秦向朝驱逐,告发她的,是凤箫吟和尉迟雪的婢女扶风。被赶出来的那天下着大雨,黎明时分她瘫倒在潇湘道上的一隅痛哭流涕,全身湿漉,一身淤泥,只觉整个世界都抛弃自己,生命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她的头几句话求情,大师兄他腿有旧疾,未必受得了牢狱之苦……”韩莺恨不得给她跪下,知道她是唯一的希望。
“我也是寄人篱下,说不上话也求不得情。”扶风却将衣裙从韩莺膝下扯回,态度是明显的回避,缓得一缓,轻声笑,“即使说得上,我也不可能求啊,韩小姐,难道十年过去了你竟退步了,连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都不明白吗。”
韩莺呆呆伫立原地。
屡次谈判碰壁,只能诉诸劫狱,对此,孙寄啸原也是同意的,但是要从长计议,不可能当没头苍蝇,然而好事多磨,打探消息向来神速的掩日,竟然数日都没有满江红的消息,终于来了一条有效情报,却说还没探到具体布局,无法筹谋撤退路线。
“大师兄怎样了?”韩莺又惊又喜,关切问询。
“据说,昏迷了还被拷打……”孙寄啸三缄其口。
“大师兄,你挺住……”韩莺如何不忧。
她心思素来深重,其实也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知道金军的重心只会往凤箫吟压,救援满江红显然会轻易得多,根本没必要像营救凤箫吟那样,需要很多人手和仔细筹谋,所以掩日只要找到了满江红方位,完全不需要下次打探……重要的是,大师兄可能撑不住。
转身背对孙寄啸时,韩莺就已经下定决心:不等了。大师兄,我自己救。
当机立断,带着十余在铁堂峡结识的侠士们强行劫狱。
孙寄啸得到莫非的具体布局、策划好撤退路线只是一个时辰以后,意外得知韩莺关心则乱阳奉阴违,大叹失察,急忙去追,带了数十祁连山高手前往接应,到场时那边已经厮杀作一团。
“金军守卫森严,她可真是疯了!连一个时辰都等不了吗!”再多的话,孙寄啸却也不忍苛责,一边指挥着众人带同满江红撤退,一边殿后并将伤亡者尽可能带走,于是便免不了一番苦战。
听得宇文白一声微呼,他当即抽身去救,青云纯阳剑荡开那杆害得宇文白臂上受伤的长枪,轮椅的突然转向,使他在背后露出破绽,有两剑又快又狠,直朝他脖颈冲灌,孙寄啸手持反剑迅疾架挡,速度力量完全不似一个残疾人。
身法奇快,那两剑分明戳到他的脖颈,却被他在最后一刻排宕开去,最终孙寄啸毫发无损,转守为攻一剑刚劲正是青城“松风”,那两个剑主各自向后飞退几步,其中一个却忽然于腕下翻出一把飞匕,脱手径直投向孙寄啸,“摘叶飞花”的本领不容小觑,孙寄啸急急仰倒,飞匕俨然和他鼻尖擦过,只差毫厘便作削割,危难关头所幸宇文白弹起琵琶,以一招“手挥五弦”帮他击退那个纵身追前意欲夺命的剑客。
“撤!”宇文白一声令下,麾下发出烟雾弹,掩护他们所有殿后者离开,电光火石间,孙寄啸却好像意识了什么……宇文白这一招截挡的,怎么这么像“风起杨花愁杀人”……再熟悉不过的招式!
事态严重,当晚便将林阡也吸引到了水洛:“掩日对我说,那监狱的守卫确实不力,才使满师兄被轻易救出,可惜刚好先遇上驸马府的人,又碰上到郢王府的人……”
虽然满江红确实是救了出来,可今晚还是有了无谓伤亡。故此,林阡严肃对众将讲:“不听号令、无谓伤亡,我不要再见到。”
“是,主公!”那帮人这才知道,只要再等一个时辰,完全可以完美收场,现在这番动荡,也不知会否牵累盟主。因此个个都惭愧不已,保证下不为例。
“主公……我好像……”孙寄啸不敢在人前说,待到屏退左右,才对林阡开口,“好像看到了莫非,可是他,并不认得我,还险些抓住我。”
“不是,我觉得,他恐怕就是掩日。他没有死,还活着。”宇文白眼中含泪,她永远记得六月廿三那个难忘的雨夜,莫非在绝境里手把手教她海上升明月暗号的情景,她不希望莫非和众人的战友情谊那样短。
“记住,切莫声张。”林阡知道掩日的这个破绽瞒不住宇文白,索性对他俩坦白,“人前务必冷淡,战后他会回来。”
“好……”孙寄啸夫妇皆是喜出望外。“不过,他的武功,还得再往深处藏藏。”孙寄啸转悲为喜。
“满师兄他,好些了吗?”这时,林阡听见樊井在帐外求见。
樊井进来,说:“好得多了。”
林阡叹了口气:“不知满师兄能否挺得过去。”
宋匪数十高手劫囚成功,以仅死三人的代价杀得守军死伤几十人,俨然也惊动了涉及此事的完颜永琏和完颜永功。
“好险啊。亏得驸马府的侍卫们刚巧经过,否则劫囚劫得无声无息……”“也多亏了郢王府的侍卫们及时增援啊。”崇力和莫非各自将功绩听在耳中,对自己今夜的表现都相当满意。
“宋匪死的那三个,可有重要人物吗?”完颜永功问。
“没有,只是殿后的几个,两男一女。”守卫们回答。当时宋匪已即将逃脱,刚好遇上崇力等人,当先三剑都砍在殿后女匪的身上,使那女匪当场死亡,慌乱回救的两个男匪,紧接着被箭射死。
崇力回忆之际,隐约觉得被自己刺死的那女匪蒙面后,痛苦和悲伤的表情很是眼熟。
“那是为何打了一个多时辰?”完颜永功又问。
“是因那男囚忽然清醒,暴怒杀人,竟然势不可挡……”“后来,宋匪首领,孙寄啸宇文白亲自来援……”七嘴八舌。
莫非看假扮侍卫的雨祈似乎也要说话,赶紧拉住,示意她别被郢王发现。
“完颜璘,你手下便是这般当值?!”一直没有说话的完颜永琏,雷霆大怒。
“曹王息怒,那群宋匪,好像清楚地知道,罪囚藏在哪里……”完颜璘一脸胆战心惊。
“近日,有无可疑人物接近?”
“没……没有啊。”完颜璘万不敢接那凌厉目光。
“皇兄,是担心?”
“是担心林匪的海上升明月神通广大。”完颜永琏叹了一声,如何不忧虑。
“曹王……”那时有人慌张来报。
“何事?”
那人三缄其口,此情此境,却怎能要郢王退下?郢王不动声色、却饶有兴致地望着完颜永琏。
“说。”完颜永琏从容不迫。
“囚禁林匪悍妻之地,有十余黑衣人闯入,其中一个更杀进了牢中……”那人一脸焦急,足见那帮黑衣人是多棘手。
“宋匪吗?他们竟这么快,声东击西还是双管齐下?!该不会那凤箫吟真被林阡救走吧!?”完颜永功留意着,即使说到被林阡救走,完颜永琏的脸色也毫无变化!
“郢王,咱们一并去抓人。”完颜永琏淡定一笑。
莫非仔细分辨着:不对,不是主公。
这些日子,金军没有因为雨祈造访就换凤箫吟囚禁之地,主要原因还是凤箫吟机灵装病“无法移动”,完颜永琏对少不更事的雨祈再轻视,不可能不关注到她身边的郢王府侍卫,换而言之,雨祈身边有的是郢王想要借机捕风捉影的探子,完颜永琏怎么可能不防?再者,完颜永琏显然也担忧海上升明月,怕他们神通广大到这么短时间就混进了郢王身边被推心置腹。防,当然防,虽然没换囚禁地,完颜永琏却也只会对那楼阁进一步增添防备。
莫非一边走一边快速组织思绪:在那种铁桶包围之下,主母插翅也难逃,主公若能闯进去,也一定是完颜永琏故意露出一脚,试图对主公瓮中捉鳖。如此明显的陷阱,主公会因为主母要嫁人就脑热着跳?主公明明不失平素沉稳,早已对我说按兵不动是为一击即中,主公不可能不知道今夜不是最佳的劫狱机会。
所以,不是主公。
不是主公,那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呢?
察言观色,一路上完颜永功还深藏不露地煽风点火:“曹王,我不怕林阡逃得了,却怕他寡不敌众又开杀戒……”
莫非了然于心,原来是他的人啊,是他在弄鬼,看来雨祈身边真的有他的探子,借着莫非怂恿雨祈找凤箫吟的东风,找到了那个身份奇特的令完颜永琏不杀也不放的林匪悍妻,千方百计要试探出她和完颜永琏的真正关系。
恍然,怪不得雨祈听了自己主导的说书后,对抗金联盟的盟主感了兴趣,却在见到她的第一刻叫她“暮烟姐姐”,那个特殊的称谓证明,雨祈之所以对她好奇,还有另一个说书人在后面推动,那应该就是同样护卫她的郢王府第七高手,奉了郢王的命令,调查凤箫吟在大雨中审讯那日二王爷的那一句“暮烟”,雨祈的暮烟是她无心问出,却是幕后黑手在刻意留心,留心凤箫吟到底有没有去应这个名字。
“那句众人听得不是很清楚的‘暮烟’,确实和曹王失散多年的女儿是一样的。”可惜不清不楚,没有真凭实据,郢王当然要试探,如果出现一个场景,林阡靠近要救走凤箫吟,完颜永琏会露出一副怎样舍不得女儿的焦急?
莫非却心忖,抗金联盟盟主是金国公主?这怎么可能?滑天下之大稽。
多数人也这么想,所以才要验证啊,尤其郢王,他宁可相信那是真的,那是这二十五年从未出过破绽的曹王唯一一个粉身碎骨的机会。
所以难怪郢王一直在说,林阡就快救走凤箫吟啦,可惜曹王携策于心,没露出一丝焦急因为完全不用急,郢王自讨没趣,只能恐吓他说,林阡要大开杀戒咯,然而即便如此,曹王却还是步履坚稳……
莫非知道劫狱者不是林阡,但想着完颜永琏却是不知道的,他如此情境是真的去抓人的,爱护部将如完颜永琏,听到郢王这句恐吓仍然丝毫不乱,莫非实在佩服他的淡定从容,忆起主公也曾说过:要像相信我一样,相信我所有的麾下。
行到那楼阁时,杀声已渐渐止歇,在曹王府侍卫有条不紊的围攻之下,那几十个蒙面高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由于那地方绝密,曹王郢王各自只带了十余人跟随进入,掀开那些高手蒙面时,大半却都陌生得很。郢王说:“宋军里的小喽啰啊,奇怪,林阡怎么不带高手来。”莫非看他们的骨骼都是汉人,心念一动,郢王显然不会用熟人,即使一无所获,也不可能露出他自己的马脚,所以郢王用的都是与他毫无关系的……
行至楼上,深处监牢,却看凤箫吟继续“虚弱”地匍匐在地,而那个本该是“林阡”的黑衣人,鲜血淋漓倒在离栏杆几步的地方,胸口要害插着一把锋利的飞刀……
“两位王爷,果不其然,是宋匪细作!”对死者搜身的兵士们立即递呈两张草图,虽然另外一张被鲜血染透,这一张却分明是满江红关押所在……“此人虽不是林阡自己,却确定是宋人,还是个高手,才刚救完满江红,就又来救凤箫吟。”
“海上升明月,厉害得很。”完颜永琏冷笑。莫非心一紧,有种即将暴露的不祥预感,所以借着雨祈当挡箭牌,暗暗靠近了栏杆又远离。
“那是?”郢王的脸色忽而一变。当兵士们将那个黑衣人的蒙面掀开来,郢王的脸霎时变得五颜六色……
“完颜大人?!”那人是黑虎军的统帅之一,郢王府第五高手,河东之战就是因为他不慎被凤箫吟擒获而改写……莫非认出那人时,也不免瞠目结舌,怎么郢王还是露出了马脚吗!?
“末将记起来了……”完颜璘记起来太及时,“雨祈公主,曾经带着一群人翻墙靠近过监狱!”
“皇弟,你身边混进了海上升明月的人而不自知啊。”完颜永琏给郢王台阶下,郢王麾下第五高手是林阡的人,才会有河东之战的战败,才会有今时今日的劫狱。
可是,莫非想通的时候,心下大震,何尝不知道,这是完颜永琏的计!
雨祈接近过楼阁,完颜永琏怎能不防,岂止防,还以守为攻,借力打力倒打一耙,你完颜永功要算计我是吗,那我就给你冠上轻则失察、重则与林阡暗通款曲的罪名!
什么“莫非知道劫狱者不是林阡,但想着完颜永琏却是不知道的”啊,携策于心的完颜永琏,怎么可能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不用想,完颜永琏在郢王那边也有卧底,而且等级只怕还不低得很,使完颜永琏对郢王今夜的计划一清二楚,眼见宋匪劫狱事情闹大,郢王神速偷袭,曹王便神速栽赃!莫非暗叹,主母你真是个奇人,竟成了郢王和曹王之间的博弈。
郢王通过雨祈得知凤箫吟是完颜永琏的不杀不放之人,不惜以人“劫狱”试探完颜永琏对她的看重;完颜永琏则不紧不慢见招拆招,那黑衣人身上找到了监狱地图是第一步,揭下蒙面确定是郢王府第五高手则是第二步也是最关键一步。
曹王此举意义何在?要金军觉得,这些日子,全在曹王那边抓内奸,谁料到,郢王麾下才是漏洞!
郢王下了台阶保忠心,却要自此从陇陕退出局。
一旦把郢王送走,郢王麾下里无论有否海上升明月,也都会一起被送走,并不会因私废公,于第四场静宁会战有利无弊!
郢王却岂愿意走,所以没有下这个台阶,摇头:“他不可能是来救凤箫吟的,他是来杀凤箫吟的,为报河东之战被擒之仇,一时脑热碰巧来,或是被有心人怂恿来了!”
“何解?”完颜永琏被他说中真相,确实是卿旭瑭利用那人和凤箫吟在战场上的私仇,鼓动着那人参与了郢王计划,并在那人死后把地图放进了他身上,另一张关于凤箫吟所在楼阁的地图,时间仓促来不及画,于是便以血染透。
“他是胸口中暗器,不是背后……你们看,这栏杆有擦过的痕迹,显然他是用暗器去杀凤箫吟,结果被凤箫吟打回头击中了自己……”郢王发现线索,欣喜若狂。
“你看她如此虚弱,可能吗。”完颜永琏回头看向凤箫吟,说的时候却已经被提醒,这是真的,原来那人真是她杀的,她是故意装成这般虚弱,她早就好了却骗取他的怜悯,她是和谁在串通……
“虚弱?我怎听说,皇兄这几日为了救她,给她的都是最好的药,有不少因为珍稀,皇兄自己都舍不得用?”郢王冷笑一声,吟儿不忍再装,因此不敢再听。
完颜永琏恢复冷色:“皇弟,因为‘听说’吃过的亏,还少吗。”
“皇兄,这女子是祸水人尽皆知,皇弟实在是担心您,二十多年后又为一个女人葬送前程。”郢王没有明说,也怕打草惊蛇,“林匪以她为名赢过的仗、打下的地盘、杀过的枭雄,还少吗。”
“皇弟担心多余了,她若真是值得疼惜,我也不可能对她治了再打、打了再治,以此泄愤。”完颜永琏说时,带着半真半假的情愫。
“所以这是皇兄给出珍稀药的缘由?”郢王咄咄逼人,只因看透曹王这难得的动容。
“末将看这监狱之中,也并不存在什么珍稀药。”轩辕九烨开口,命人打开牢门,将还剩下的常用药取出。
“慢着……”完颜璘眼尖,立即看出了其中一瓶,“这药瓶特别,末将最近见过。”
“何时?何地?”曹王郢王还没开口,他们的部下们尽数追问,只希望和对面有千丝万缕。
“雨祈公主摔伤之时,就是他的侍卫,给了这瓶药……”完颜璘据实回答。
“你摔伤了?”郢王一愣,回头关心那个早被他发现的女扮男装的女儿。雨祈察觉事态严重,哪还管父亲是何时发现的自己,啊了一声点头如鸡啄米。
“是因为小豫王扔远、公主又捡回去,末将才印象深刻。”完颜璘补充说明。
“公主的哪个侍卫?”完颜永琏早就想对雨祈的麾下们清扫。
“黄明哲……”雨祈话音未落,莫非已挺身而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的见过两位王爷。”
火光下,熟人们惊见莫非的那一张脸,却存着完全不同的气质。
他不是没想过乔装打扮,然而一则皮黑遮不住,二则,他必须靠这张脸去吸引雨祈和雪舞……如此,便只能潜藏锋芒,尽量表现得气质猥琐。
“莫将军,原来并不曾战死沙场,而是加入了海上升明月么?”轩辕九烨冷笑。
“……天骄大人?冤枉啊,小的……小的不是歹人,只是听说,长得很像宋方的一个武将……”莫非急忙跪地,声泪俱下。
“脑子怎么长的?哪个武将当细作?而且还不乔装打扮?”雨祈略带伤感,却理直气壮,“莫将军战死是很可惜,不过黄侍卫有他自己的好!”
“何时何地、何种原因加入了郢王麾下?”轩辕九烨不理雨祈,逼问莫非。
“中元节那日,惊扰了公主车驾,被公主搭救……”莫非回答时仍然低眉顺目,无半点莫将军的雄姿壮采。
“这样巧。”轩辕九烨蹙眉。
“哪个莫将军?是那位黄大人的儿子吗?这么巧也姓黄呢。”郢王装不知情,其实早就理清楚人际脉络,既然完颜永琏想把宋匪细作推给自己,那何不利用这层父子关系把细作的事推回去?管他黄明哲是不是细作呢,他越可疑,越说明是那个黄鹤去、是你曹王的人故意嫁祸给我!
完颜永琏脸色铁青:“把黄鹤去找来。”
黄鹤去很快闻讯赶至,脸色惨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也生怕说错话:“末将不知他是何人,他应该,只是个面目相似之人……”
原想说哪有那么多的面目相似,可雨祈和雪舞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轩辕九烨不可能让完颜永琏今夜行动搬石砸脚、不允许己方阵营有任何人被连累,点头同意黄鹤去的说法:“没有关系固然最好,那便先将他关进牢中,听候发落。”
“不行!”雨祈话音未落,轩辕九烨瞬然一剑出鞘,莫非虽有反应却赌了一把没有应接,被这一剑狠狠打在肩头直接晕了过去。
雨祈大叫一声扑上前来以身相护:“好大胆子!跪下!谁准你随意伤本公主的人?!”
“他确实不是高手,没有本能来应我这一剑。然而公主,他无法解释:不是为救主母?岂会随身带药?”轩辕九烨没法动她,不过想了想,不曾向她跪下。
“本公主结痂困难,又从来都喜欢翻墙爬树,自然是每个忠心的侍卫都随身带药!”雨祈怒不可遏冲着轩辕九烨吼,同时急唤军医来救莫非。
郢王灰头土脸看着这个忙着和莫非建立关系尽给自己拖后腿的女儿,再望望对面那个压根对莫非死活不闻不问直接给曹王撇清嫌疑的黄鹤去……感叹,人和人之间,差别怎么这么大!
“本公主愿以性命担保,黄侍卫绝对是清白的!”雨祈还要说,郢王赶紧拉住她,这当儿雨祈的另一个侍卫说:“黄侍卫他绝不可能是细作,适才宋匪劫满江红的狱,他拼尽全力去杀孙寄啸夫妇啊!”不过,自从知道转魄是陕北军高官后,金军一致认为,细作也有可能对对方下狠手来掩护自己,不矛盾。
“说他是细作,伯父可有证据?!”雨祈噙泪,仍然挡在莫非身侧,“没证据不能拿我人!”吟儿一直听着看着,这么直白的感情她岂能不懂,十四五岁的时候她也曾这样奋不顾身。
“先搜身,看看有没有情报之类,做证据。”完颜永琏保持清醒,若然是海上升明月细作,身上不可能没情报,趁着莫非昏厥搜身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一无所获,只能不了了之,轩辕九烨叹了口气,说:“今夜之事,暂时作罢。郢王麾下第五高手是来暗杀犯人,雨祈公主这名叫黄明哲的侍卫只是一时巧合。”雨祈理直气壮,站起身来,踮脚叉腰,朝他瞪眼:“你叫什么名字!?”
“轩辕九烨。”他实在不想和这人一般见识。
“好在黄侍卫没有性命之危,不过,待他醒了,你要给他道歉!”雨祈盛气凌人。
“好。”他肯定要跟这个黄明哲建立交往,好好留意的。
吟儿远远见到莫非化险为夷,心里悬着的一颗石头也终于落下。
眼看危机即将解除,金军已有人离去,忽然有人咦了一声,在监牢门口的稻草下面,意外发现了一样东西:“曹王!”
那应该是海上升明月的东西,虽然文字无法翻译,图画却一目了然,是关于这楼阁监牢的布局,即将画完……
方才,除了吟儿无一人看见,莫非悄然靠近栏杆时,把身上的这样东西暗中抛下,优秀细作,总是能预见到针对自己的危险。
“是林阡的人,要救你。”完颜永琏脸色微变,这样东西不应该给凤箫吟而呈交林阡,出现在此,那就是仓促之间丢在这里的,所以就是适才!
吟儿捏了一把汗,亏得不是轩辕九烨发现了这张纸,如果是他,必然不会咦一声告诉王爷,而是会悄然收在袖间,张网设伏,守株待兔。因为掩日是肯定要回来再取。
“真的有海上升明月在这里……”一时人人自危。
轩辕九烨提剑直指凤箫吟:“这里除你之外无人看见,说,是谁?不说就立即杀了你,你和林阡永无再见机会。”明面上,是对郢王表示他们没珍惜凤箫吟,暗地里却是逼凤箫吟抓住这个可以让完颜永琏妥协让步的机会。
完颜永琏没有说话,却带着一丝恳切看向吟儿,暮烟,今夜之事发生,你若不指认却掩护海上升明月,在场所有人的眼中你都算是半个细作,今后即使你在金军存活,也难逃宋匪细作之名,你即使还能在为父身边,也一定只是欺骗、伤害地活着。所以,这条路你不回头?你当真不愿意与为父相认?
生死抉择骤然压下,纵使吟儿也猝不及防,她如何不知个中利害,却怎可以出卖战友,何况是为了救她孤身犯险的莫非?
“那就不再见。杀了我吧。”她对轩辕九烨回答着这句,眼神却回应了完颜永琏:不回头,不愿意。
“成全她。驸马的身边,不能有疑似细作的存在。”完颜永琏也到了容忍的极限,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吗,“换地点关押,谁若不经我同意肆意靠近,谁就是细作无误,杀无赦。甘当细作者,也该是万箭穿心的下场。”甩袖而走,说一不二,“婚礼取消,处以极刑,婚期变作死期吧。”
轩辕九烨原本因为她是公主而礼让三分,但今夜做出这样的选择来,已经预示了日后她如果留在金国、将和海上升明月的细作共谋王爷,罪无可赦,王爷的决定他坚决拥护,只是可惜了这场能触发阡陌之伤的婚礼……不过好在,婚期变死期,一样能诱林阡入瓮。凤箫吟要死了,或许比凤箫吟要跟别人跑了更加吸引他。
何况控弦庄已有情报称,林阡连夜来了水洛。这处以极刑、还剩一天可以通融的消息,一定会很快到他耳边。轩辕九烨一笑。
彼时莫非正巧醒来,知道吟儿竟为了保护自己而被完颜永琏下令处死,临别之际他被雨祈搀扶着只能给了吟儿愧疚一眼:连累主母,有辱使命……望着金军已经有人奉命上前要将她鞭打,莫非难过至极,却只能把眼泪往回收。
别哭,保护麾下,是主母的职责。吟儿微笑,在心里淡淡对他说。
“婚期改作死期。哼,为何不当场处以极刑?”这道对敌人优柔得不似完颜永琏的决定,还不是来自于他对亲人的潜意识?楼阁中,郢王就看出了完颜永琏又在给他自己留余地。
“他不可能对她无情,只是不够深而已。我想,暮烟要死了,比暮烟要跟别人跑了更加吸引他。”如果把这个“他”,从林阡改成完颜永琏,也一样成立。郢王忽然意识到,如果要让完颜永琏像林阡忘乎所以,那对凤箫吟的计算就绝不是今夜这样构造出一种快要将她救走的假象,而是应该给她加速死亡的危险。
为了规避被人出卖的风险,郢王这次选择只在决定前一刻,对当事人说。不错,他嗅出自己身边有曹王的探子了。
不过,如果林匪悍妻真是暮烟的话……郢王想起了那个遍体鳞伤的女子,再对比一下自己永远惯着雪舞和雨祈,无论发生何时都张开羽翼护她俩……不由得叹了一句,“好一个完颜永琏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夤夜,完颜永琏于屏风前负手而立:“月儿,她真的是小牛犊。”她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间,一念开始投靠,一念彻底背叛,她选择后者,那种决绝痴心不后悔,与你当年为我叛宋如出一辙……
更有他今晚在楼阁中见到她用尽心机装得虚弱,倒在地上坐不起身一副畏寒的样子,令他在第一刻就想起了当年那个冰冰凉凉的小牛犊……
他却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才将她治愈,又下令鞭打杖责。
“然而我只能作此决定。月儿,当你我与天下无法兼顾,我不能再打一次陇南之役。”他满怀歉疚地对屏风画的主人说。
“王爷……”凌大杰入帐时,见他孑然伫立,一时感伤,如鲠在喉。
“不必劝了,吾意已决。”他料到凌大杰来做什么。
“竟没有回旋余地了?”凌大杰更料到他未来会后悔,尽管此刻他眉间尽是冷峻:“我殚精竭虑,为她铺活路;死路,是她自己选。”
“王爷……”凌大杰情知无望,跪倒在地,“那便求王爷,让末将见公主最后一面。”
完颜永琏回过身来,目光中一丝凛冽锋芒:“想做什么。”
“末将……不敢违逆王爷!然而公主她,绝不可能……”凌大杰低下头,自知被他看穿,脑中却全是二十五年前的静宁之战、自己竭尽全力都没能救的那个小牛犊,还有去年山东之战、对弈后向自己套取往事、狠心装不知情的那个小牛犊,还有不久前的南石窟寺里,甘心对自己舍命相救,却又与自己极力保持距离的那个小牛犊。
“别说了。”完颜永琏打断了他的话,“你只是去见她最后一面,别再为我做第二个陈铸。”
凌大杰一凛,想起完颜永琏说的,陈铸做法并不可取,留住忠肝义胆,却负家国天下……
然而公主她……绝不可能无情!凌大杰想,唯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动之以情,或许偏是自己,能软化凤箫吟那颗坚硬的心。
片刻之前,林陌也曾来见完颜永琏,说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不同于凌大杰的重情,林陌一副无情模样,只说有些事情,应该在她上路前与她说清楚。
月西斜,林阡和孙寄啸正自交谈,忽而收到掩日的飞鸽传书,惊闻吟儿仅剩一天活命。
“主公,若要营救,只剩今夜。”孙寄啸面带焦虑。
“会否是金军故意?想借着今夜发起第四场会战、先行对主公调虎离山。”宇文白极力找回了一丝理智。
要迎战吗。
曾几何时,所有的从长计议,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被逼迫成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