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3章 抚凌云自惜,奏流水何惭
尽管王爷和岳离都精于布局破阵,对手却偏来自世所罕知的河东魔门,故此,不过几个时辰功夫,王爷身边的精兵们便或牺牲或失踪得……不对、是被吞噬得差不多了。
怎料这看似清净的云雾,本质是这世间最邪毒的妖。
“阿弥陀佛,两位狂施主,可否出来一见?”毕竟已经走过墨香居领域,和尚看见了那块石碑上写的“业炎与红莲终老于此,恨天下不见两狂生耳”。
可惜他说了几十遍,不爱见人的业炎和红莲还是没出来见——那当然,本来就是故意杀人,怎么可能傻到现身。
“这二人的琴箫合奏……不知能否对付渊声。”王爷边战边思,并非说笑。
“即使自身难保,王爷想的还是黎民……”岳离同进同退,心中暗叹。
实战中,冥灭、九天二剑甚少合作,因为不需要;遑论再加一对判官笔?然而眼前这磅礴阵法,依托云山而设,暗合天地阴阳,在琴箫的催动下动荡不歇、威力无穷,加之他三人急于找到迷宫出口与大军会合,所以难得一次需要协同作战斩风破浪。
尚未脱险,岳离终究问出心之所忌:“王爷,您认为圣上必得救、换成您陷落,如此便算是和林匪‘平局’……然而您可曾想过,您的重要性,根本远在圣上之上?”如岳离那般的谋略深远,怎可能不算到外界此刻的群龙无首。
“陷落?”长空暗,乌云垂,完颜永琏却并不认为这是陷落,谈笑自若,剑映风华,“他能抓得住我再说。”
“王爷,剑里抓了不少云吧。”和尚豁达一笑,用摸鱼的口吻形容着王爷的持剑纵横,风卷残云。
“王爷说的是。”岳离才不那么紧张。
再闯数里,感到地势渐升,视线却是平坦,不知到底是心还是眼出了错,越是前行就越觉脏腑挤压。
“这地方既叫‘仰胁息’,当取‘扪参历井仰胁息’之意……”岳离沉思片刻,搜寻记忆,“应该是一种迷人心智的局部阵法,借着上方气流的越来越向下压迫,造就出闯入者越走越往上、直到凌空摘星的错觉。”
“所以,竟是眼见为实、心却不实了?”王爷笑问。
岳离一怔:“对。”转头,一惊:“果然是那‘旋渊阵’,我还以为只限于传说……王爷且看,前方有顺序排列的几十块拦路巨石,沿途在低空中有黑云聚集盘旋。”
“一旦身处其间,便随时被龙挂卷走,除非压低重心、神速经行。这些拦路石都是必经之路,由于毒障、沼泽的关系,不能强劈、不能绕过。”王爷显然也读过岳离读的书,点头。
反而和尚什么都不知道:“二位施主,心中无石,自然……”
王爷和岳离默契地一起黑脸:“闭嘴。”
“阿弥陀佛。”和尚想起他们两个肯定做不到,只能服从。一边走,一边忽然露出笑来,这就是他们几个二十五年前相处的样子啊……
走近察看,原来那每一块拦路巨石上都有字,似乎要人务必答出心里话,放目远眺,每块都不空。
“果不其然,此间有四十九块拦路石。以手触碰石身时,触碰者若然沉默,拦路石便不会向两侧开启;然而若说假话,便会导致脚下机关牵动,触发阵中万箭齐发;只要耽误片刻时间,便被上方云气席卷。”完颜永琏说,必须回答。
“所以破阵方法:一边低头疾行,一边回答问题,每个人都要说真话。”岳离转头困窘地看着和尚,真教人痛苦,不是有个“佛曰,不可说”?他们佛家有云,世间的事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
“贫僧带着诚意,这阵法石头一定不介意。”和尚保证,绝不掉链子!
开始过关,第一关的问题,“此刻在想的人和事?”
王爷回答:“我在想我那女婿,如果我是他,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自然是想着怎样破阵。”岳离紧随其后。
“‘不可说。’”和尚想的其实就是这句话、这三个字,而不是真的不可说……
倏然间,浓云降、巨石锁,灭半句曹王的不是。
群龙无首,军心不振?宋匪有天骄,我等有天尊。
“故意设局、背盟,和宋廷一丘之貉!”在岳离的基础上,仆散揆忽然有了勇气和主心骨对宋军继续攻击,此举,其实是为了给刚才的谈判找转圜。
“宋廷心急北伐,却遭金军反打,我看着怎么像有人故意示虚、请君入瓮?”斜路却传来一个清脆女声,击在仆散揆心上,“为的是教那些宋廷官军给我师父、给抗金联盟拖后腿。金宋两国,到底是谁故意背盟,真要仔细推算一番了。”
这段话的见识,如果说凤箫吟有,那仆散揆并不惊奇,但此刻开口的人,俨然不是。循声而去,那女子叫林阡师父,去年山东之战一直跟在吟儿左右的……杨妙真。“天命危金……”仆散揆想起若干年前听人提起过这谶语,却一直没太当回事,忽然发现,眼前人并不是潜意识里的幼女,而根本已经长成个英迈出群、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心中一凛,假以时日,必是人物……
众人对峙之时,阵前的岳离和紫檀一直不曾停止缠斗,瞬间就上了五十回合,起始还是为了身后兵马先声夺气,后来却好像回到了少年时的比武场上。战斗愈发激烈,血脉顷刻燃烧,心情却是逐渐沉淀了下来。“倒是念旧,郑王过世这么久,他赠的檀木剑你还用着。”“还说别人呢,你不也握着曹王送的九天剑,都快断了吧。”
双剑相抵,一笑而过,除了那把名叫年华的刀给他们脸上磨出了皱纹,别的大抵也怎么变过。
数十年前,作为曹王府和郑王府各自的首席高手,他俩就不相伯仲也互相研究过破解过,此刻岳离虽然惊慌紫檀虽然痛苦,却还在自身的最佳状态的七成左右,紫檀仍然不负其“万剑传说”的威名,万道剑气倾轧而下,并且道道对症下药,每一剑都是乌有之剑,力道灵滑难以捕捉,令岳离苦于无法同化、反控。
然而岳离的表现仿佛在说,你以为“日月天尊”是谁都打得败?虽然一时间无法将紫檀碾压,紫檀的每一瞬的每万剑,都全都不能沾岳离衣!甚至没有一道气流能碰得上岳离防线,全都消弭于岳离那灿烂迷离、正反并存的剑境里……换而言之,岳离的内力和速度,俱是紫檀真人无法比肩。
“唉,疏于练习,已经不是你对手。”紫檀说。
“不,还是对手。”岳离摇头。
“怎么?”
“‘对手’这个词,不一定是打得过我的,而是能磨练我的。”岳离微笑。
换旁人,这句话绝对羞辱,但出自岳离口中,紫檀相信是真心,然而他终究脾气暴烈,甫一想起沙溪清,便忍不住要继续冲杀,也暂忘了当年旧谊:“天尊,对不住了!我必须取纥石烈执中狗命!”可惜,越有战意,越不利于战,久而久之落了下风。
郑王府另有两大高手见势不妙要上前相帮,难免都带了些沙溪清殒命的愤懑悲恸,不管赵西风也好,海逐浪林美材也罢,都不可能看着盟友打架而不相帮。那一厢,怀揣着曹王不归的忐忑怒火,搜寻到重伤的常牵念和完颜力拔山,无论薛焕解涛万演,抑或郢王府武卫军大内高手,都不可能任由岳离落单,千钧悬于一发,这情形便愈发不可控。
“目前王爷和主公都未必危险,双方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趁着云雾散尽,我等立即去找,诸位不妨就在此地,静候片刻……”徐辕知道,好不容易谈的判盟的誓,可别因为这意外、真和纸糊的一样。
“不可!”封寒急不可耐,“我们必须也与你们一起去找!”
“更不可,谁不知你们擅长假道伐虢?”燕落秋话中有话,俨然是在中伤曹王,却刚好戳中郢王府心忧。一息之间,好不容易弥合的金军军心竟传出破裂之音。
那一瞬之间仆散揆才懂,宋匪之所以隔离曹王和释放圣上,一来确实是不得不释放圣上、以保五岳地界安宁,二来却有深层次的挑拨离间,林阡就是要让圣上看见这曹王不在的军心如死,就是要让圣上听尽谗言对曹王疏远,诸如纥石烈执中来之前所说的一切,用不着林阡推动他都自然会说,因为他是圣上亲自设定的曹王政敌……
“无论如何曹王都必须尽快救出……”可是仆散揆明白,无论如何这局林阡都赢定了,完颜璟经此一战对曹王岂止会是疏远!这一切,都是曹王和圣上针对林阡、吴曦挑拨离间的报应?
“静候片刻。哪来那么多……”何慧如掏出一只大蝎子,面无表情当众玩起来,“废话。”
完颜璟吓得脸色惨白,何业炎笑了一下,临走到她面前去:“可是我大哥何业火的女儿?丫头,该叫我一声姑姑。”
“家父,名叫何业……”慧如半天才说完,差点耽误了业炎出发,“火。不错,姑姑。”
业炎崩溃了,说话速度这么慢,我要给你去找你的王啊!
“好在我等在谈判前就留了一手。”凌大杰看着宋匪里主事的人越来越少,只剩冯天羽、何慧如、胡弄玉、柳闻因几个,但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和其余人有情报交流,故而收到消息立刻胁迫。
“什么?”胡弄玉心中一紧。
“桃花溪尽头的寒棺,孤夫人和天骄大人,带领唐门已经寻到了那里。”凌大杰狠厉地说,“只给你们半个时辰,若是王爷不归。你们清楚会发生什么。”
宋军脸色俱是一变,这才想起他们的主母……
攻敌之必救?乱敌之心?因势利导?金军里省油的灯还少?
尽管吟儿有白虎守护,但是,金军却出动了这些狠角色……关键在于,盟军谁冒得起失去她的险?
王爷曾经说过,今次要是打五岳,“如果打到她那里,不必为了我绕过。”
凌大杰攥紧拳:王爷,此刻为了你,必须集中火力打她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