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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8章 荣华各异代,何用苦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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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射云天,鼓声动山岳,天明之际从金到宋,四处可见黄尘塞路,无不忙于调兵走马。

如火如荼,是战士所见;死伤累累,在医者心间。

樊井忙了半夜好不容易得空来看林阡和徐辕的伤,他两个倒好,后者以需要前往金军“作进一步交涉”“一定还有下次交涉”为由委婉拒绝,前者更是连话都没来得及跟他说,就旋风一样和他擦肩而过害得他明明撞见还扑了个空。

他本想骂他们俩都是哪里来的混账小子,转头却见柏轻舟还留在案边,一下就把自己的红脸降成了白,笑而上前:“军师,主公这是去哪里……”

“和紫檀、落秋准备破阵事宜去。”柏轻舟正在自我对弈,闻声抬头回答樊井,“待天骄把金军的‘土’‘水’带来、一同前往冥狱救援。下一战,便也开始了……”过程中她不经意咳了两声。

樊井望她气色不佳,再细听她声息片刻,问:“军师,是犯了咳疾?”

“不要紧,是老毛病了。”这病小得,她自己都没觉察到。

但樊井是医者,自然“治未病”:“多事之秋,军师且注意身体,防微杜渐。”

“好。还请樊大夫帮我看看,这方子上的药可都有?”柏轻舟刚好棋下到瓶颈,便找了纸笔来把自知的药方写给他,他接过那方子一目了然:“都有。”

“那就多谢樊大夫了。”柏轻舟微笑相谢,温婉娴静。

樊井在林阡或徐辕的军帐里,从没感受过如此温暖,不由得热泪盈眶:还是军师好!不讳疾忌医还礼貌,主公和天骄要对我这态度该多省事!

他又隔着薄纱出手给她诊了脉,以确定她给的那方子最为对症,那时,她目光却始终聚集在棋盘上,黑白分明,密密麻麻。

他知她无碍放下心来,也来看这棋盘:“军师在摆战势?”兴之所至,立即把自己从军医模式切换到谋士模式,“主公此番将金帝擒获,初衷必不想卷入五岳,奈何完颜永琏也控制不住纥石烈执中那些变数,竟不慎在起始就将战伐引到了黑龙山。如今渊声抓了完颜永琏囚在山内,看来金宋的正面交战还要激化,五岳竟愈发在劫难逃……”

他清楚,柏轻舟说的“下一战,便也开始了”的“下一战”,形容的显然不是金宋高手们合力去冥狱打渊声,而是在此期间、外围的金宋必有暗战、会随着曹王的归来或失去倏然形成明争。柏轻舟此刻边摆棋边冥想,显然是在算对面仆散揆所算。

“樊大夫,想说什么?”她看他顿住,追问。

他叹了口气:“怕主公与初衷相悖。六月的那场决战,他之所以选择速战速决,就是不想五岳中人冲锋陷阵、碛口孟门的无辜受牵连……然而,安稳了不过三个月,竟然眼看着避不开要硬拼、损兵折将……”

“不,主公不会到那一步。”柏轻舟理解地说。

“嗯?”樊井还沉浸在对五岳血流漂杵的幻想里,紧紧蹙着眉。

“主公不会把盟友置于险境,哪怕无心都不允许再犯。所以这一战,五岳的蒙难到此为止,接下来盟军会将可能发生的战斗全揽。”柏轻舟告诉樊井,“下一战,赵西风、吕苗等人只是休养生息,五岳由小秦淮、十三翼、冯天羽分兵重点保护。”

“军师早已考虑好了,帮着主公排忧解难。”樊井欣慰点头,“所幸,金军虽有心将战斗升级,却恐怕群龙无首、有心无力。或许是老夫先前想多了,看见军师这棋盘厮杀激烈,还以为下一战敌人难缠……”

“樊大夫没想多,敌人确实很难缠。日前,完颜永琏演一出‘与执中不和、各怀鬼胎’的戏,此刻,仆散揆也是演了一出‘人心惶惶、群龙无首’,为的就是要骗我们掉以轻心。他们根本没群龙无首,战斗实际早开始了。”

“啊……”樊井一愣,轻舟告诉他:“一大早,赵西风、吕苗驻地便有失火,好在主公亲身救护,才粉碎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谣言。那些谣言不知源头,却旨在引五岳分崩离析。”

“但是,火不是渊声放的吗?”樊井奇道,“我听闻,冯天羽那里,也失了两处火。”

“未必。我认为是仆散揆所放,放给冯天羽只是混淆视听。”柏轻舟摇头,“不管仆散揆是巧合获利,还是他顺水推舟,赵西风那里出现了有利于金军的谣言,都提醒我要按着‘仆散揆正在攻心和分裂五岳’的可能性打。”

仆散揆这个人,柏轻舟比沙溪清、林阡更熟悉:其父仆散忠义,曾任金国左丞相兼都元帅沂国武庄公,仆散揆自己则娶了郑王的亲妹妹成为驸马,春风得意,雄姿英发,仗着父名和皇亲贵族的身份,也算到达了人生巅峰。不过那对于壮志凌云的少年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巅峰罢了。

青年仆散揆从未上过半次战场,但不得不说天赋和才能会遗传,刚被完颜璟委派到军事岗位上,仆散揆便如鱼得水、大展宏图、锋芒毕露。十多年来,正是他辅佐完颜璟、协助完颜永琏守备北境,漠北各部无不如雷贯耳。他,也正是韩侂胄发动开禧北伐的半年来,东线宋军遇到的最强劲敌,临淮、蕲县、符离各地,都是靠他力挽狂澜并反败为胜,生生将南宋官军打得转攻为守。

这样可怕的对手,柏轻舟能不高估他?

“仆散揆别有所图。他想要赵西风的拥趸变成叛徒。”柏轻舟推测,“而主公,却需要拥趸变成死忠。这是一场人心上的时间战。”盟军胜在近水楼台,早就着重对五岳安抚、融合和把控。但金军,胜在由渊声给予的天时。当是时,主公必须率着几大高手去打冥狱里的渊声,部分精锐需要去外围挑战渊声门徒及其阵法……

纵然金军也会出高手去救曹王,可别忘了,玉皇山火楼上的勠力同心伴随着王冢虎的“盛世”倾覆!

即便何慧如控制着完颜璟的五脏六腑,可别忘了,事不过三,末路凶徒。慧如至多也只能尽力阻止金军大军开入,不可能要求完颜璟去干扰仆散揆的弄鬼。

仆散揆此举,未必影响曹王的顺利放出,因为分裂在暗、静水流深、目的是有朝一日的水到渠成。人心是最大、最虚空、最渺远的战场。谁也不知道此刻种下的恶念何时开花结果,不过仆散揆必定给那加了一个限制:在曹王归来后。“这个时间差,主公他们去打冥狱,后方一定要兼顾好。”柏轻舟如是说。

后方兵力。五岳境内有天骄、冯天羽、郑王府一干高手,西麓东坪,则有越风率众驻守。要面对的金军,是并不在最佳状态的曹王府、郢王府、武卫军,再如何热血沸腾,战斗力半斤八两。樊井理解得很:“后方最有可能出的乱子,还真是五岳的自我分崩了。”

届时,金军对先前的约定作出任何反悔都不算背盟,毕竟林阡和徐辕没有及时放出人质,“让我们曹王多受了一天苦”,这也是天骄连轴转地总是在和金军交涉的根由;而到那时,更关键的是,镐王府还有多少人需要他林阡来平反?全部都是个未知数。

“因此,就算真的有分崩或离叛,也绝对不能发生在此战。”轻舟笃定的神情,“主公既赴战,我们便谨遵着他的指示,对五岳付之以诚心实意,不停止地安抚和融合。除此,将‘真刚’一脉全都投入到制止谣言、维系秩序。”

“倒也好。”樊井知道,真刚一脉大多都是探子,行动相对自由但无法深植金军,故而偶尔启用一战尚可,不可能每次都靠他们来传递情报;而真刚本人在六月决战中曾组织过五岳的情报网,对于遏制暗战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那么,接下来又靠谁来传递金军中的情报?”

“‘转魄’不予启用,轩辕九烨必定盯着。”柏轻舟说,“金军对‘灭魂’掌握甚少,这一战便教他来光耀门楣?”楚风流声音越来越低,吴曦的心被戳得越来越疼:“我……我该如何是好……”

“唯一方法,越过林阡,成为蜀王,做那个左右历史、影响后世的人。”楚风流字字击中人心,“岂止光宗耀祖?既成霸业,万世不朽!”

吴曦的神色愈发变化,楚风流看得清清楚楚,他吴曦,怎可能是一个甘愿躲在林阡羽翼下的庸才?

他是个自命不凡的庸才呵。

“圣上的诏书,你必然没看完。”策反吴曦,是黄鹤去最初提议、完颜永琏顶层设计、完颜璟亲自筹谋、完颜纲负责施展、吴端穿针引线,而由楚风流在这九月末完成了最后一击,“我便开门见山与你说了,若你答应与圣上合作、叛离林阡,在我军攻打他时按兵不动、闭关绝境、无动于衷甚至背后一刀,那圣上便会按宋金第二次绍兴和议的条件,册封你吴曦为帝,在林阡死后由你统治川蜀;在我军攻打江南等地之时,若你能顺长江而下出兵帮助,那么你所占领的区域都永世归吴氏所有。”

吴曦越听越是动心,情不自禁手都在抖。

那日,除了吴曦近身几个心腹,无一人得知吴曦与楚风流这两个赋闲之人竟有过一场私会。强装镇定的吴曦,回到府邸时气息粗重、急不可耐地向吴晛索取了那道没被处理完的完颜璟策反诏书。

“堂兄!?”吴晛惊喜。

“反。”吴曦读罢诏书,反意立决。

楚风流离宋之前,笑着对吴端说:“姚淮源、米修之、吴晛,都收买得好。”

“多谢王妃赞赏。”吴端谄媚之态。

王妃?是啊,我楚风流,当王妃很久了……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槛魂飞不可招”。山高水长,云海翻滚,脚下不远隐约呈现着昔年散落的吴家军营垒。

父亲,那该是你当年的向往和寄托?作为长女,我竟连幺妹都不如,对这父志,彻彻底底地背叛了。

苦叹一声,心口隐痛。

“王妃,走吧。”麾下催促,不该再在关南滞留。

放弃遐思,转身旋走,头也不回。

无独有偶,这一天的傍晚,有宋人在关北经过,停留远眺短刀谷方向。

怀念,曾有女子对他讲过个故事:“一个人觉得好热,他就以为太阳追着他烤。”

那时他嫌这故事短得只有一句话,好不容易才想到其中可以发掘的真谛:“这算什么故事!哦,我懂了,其实,太阳真没空追着他一个人害,旁人也不是都围着他一个人转……”

后来,却因为悲恸她的故事更短,所以忘了这个她跟他讲的小故事。

直到廿六那日,他听闻寒泽叶对主公写信说,“宋恒没救了、主公放弃他吧”后,恼羞成怒又一次在营帐里摔东西时,另一个女子匆匆赶到,厉声对他说:“你这人觉得很热,怎觉得太阳在追着你烤?!”他才陡然惊醒:“你……你怎知道这话……”

“……这句话,是我让兰山变着法子劝你的。”陈采奕才知失语,噙泪道出实情,“我只想你知道,你觉得苦,其实,大千世界,人人都苦,这般想来,便不叫苦了。”

他因为陈采奕和贺兰山的一个交集,愿意听陈采奕给他的所有劝导:“这个故事就在告诉你,世人都寂寞、都苦。只不过,有人把寂寞衍生成梦,有人把寂寞剥削成罪恶。堡主,你愿意做哪种人?”“堡主,你只见到寒泽叶的好,却不知道人家经过了多少努力才这么好。”“不妨放下前嫌,勉为其难和他学。”

很快他收到主公的回信,“非复仇,望复兴”,喜从中来,才知主公到现在还没放弃他,如是,便又舔着脸跟在寒泽叶身后,与他合作并且学习、如何与完颜纲完颜承裕等人交战,平心静气地窥探寒泽叶用兵、用人、用计。屡战屡胜,到真是有些心服口服。不过性格驱使,宋恒自不会和寒泽叶当面示出这些好。

“兰山。”之所以今日要到这里来,看着残阳如血怀念她,是为了放下她,逝者已矣,战斗还是要继续。兰山,大家都说得对,不能让你成为我的心魔,那样反而是对你的亵渎,“放下你很难,但我会尝试。”

苍山负血,从陇陕一路东渐,悄然染到河东去。

空气里弥漫着浓淡不一的腥味。

吕梁碛口,九月末的最后一战,冥狱,在这个时辰原该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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