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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7章 女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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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魁星峁上决定抛弃婚宴、背叛父亲、不惜一切代价回归南宋的那一刻起,吟儿便已做好了面对金宋各种非议的准备,逼迫自己学会坚强地排遣各种烦恼、困惑、沮丧、悲愁……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地,在被这帮杂碎不负责任地列举不属于她的罪状之际,她压根没一丝上述的负面情绪而只剩下无限的愤怒——

当然义愤填膺,当然怒不可遏,当然火冒三丈,他们都是谁啊,不是李君前不是百里笙不是司马黛蓝,不是那些功绩煊赫的有资格质疑她的战斗英雄,全都是些未立寸功的她完全叫不出姓名的饶舌鼠辈!

对付悠悠之口,当然一个一个地喷回去,难道憋在心里被误解、找罪受?!

“竖起耳朵听好了,我,林念昔,是由南宋潜入金国的细作柳月所生、更是由前抗金盟主云蓝亲自抚养长大,姓林,是随林楚江前辈,名念昔,是为纪念所有先辈,昔年意气风发地隆兴北伐。彼时宋廷也是名将辈出,江淮有张浚,邓唐虞允文,川陕有吴璘,若非主和派得势,未必不可战胜,只怕你们对那段历史了解得没我多,毕竟你们的眼睛都盯着我的身世看,哼,我有他们重要?真是不分轻重。

既然想知我的身世,那我便据实述说。自幼我被云盟主指教守护大宋,正是为纠正父亲陇南之役的错误、拾起母亲半途而废的职责;其后我拜师三清山纪景,他曾坐山西太行义军第二把交椅,为人如何有目共睹,不必我再多费口舌;九年前的云雾山比武,当时的抗金盟主易迈山和武林天骄徐辕齐齐授我权威,承认我是他们所有门生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去年,同样是为抗金作出卓绝贡献的青城派程凌霄掌门破例收我为关门弟子。论出身,我比谁都正,宋是母国,亦是师父之志!

出道之初,我便杀了当时被金人分化的南宋武林前五十,鼠辈们,这事在十几年前江湖中人尽皆知、人人称道,你们为制造舆论竟把那些卖国贼的身份隐去,是当真以为江湖没活人了么,竟把这拿来充数,想糊弄谁?

八年前,越风和洪瀚抒确实有过为情所困一走了之,可我一人就的没错啊,他,杨宋贤,从来都是为了林阡对她弃如敝履!

不同于慕容荆棘的感情繁复蹒跚倒退,吟儿见是他到自然大喜过望迎上前来:“宋贤,多谢!”杨宋贤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丈夫的结拜兄弟,更是自己的生死患难,去年山东之战,他们在冯张庄和天外村,便有过无懈可击的合作。

“盟主。”杨宋贤言简意赅,“我带了几百人马,大部分去助妙真守城,真没想到,城内反倒更加危险,是以未作平叛的准备……”

“不必,有你就够。”吟儿一笑,想起杨宋贤曾一人一剑挑了半个冯张庄寨楼的守卫,“安内的投入,焉能重于攘外。”

杨宋贤一愣,一如既往笑得毫无心机:“盟主说的是……”

慕容荆棘如何能受得了他俩谈笑风生、杨宋贤一眼都没看她?骤然眼神一狠,歇斯底里冲上前来,杨宋贤本能提剑回防,自是全力以赴的一击,谁料那女子居然不曾持刃,而是直接以身扑撞到他锋刃上,霎时潺丝剑便一声激响贯穿了她的胸膛。

“……”杨宋贤完全没想到她竟会故意求杀,怔在原地剑都忘记拔出,也不知道久别重逢该跟她说什么好,久矣,才醒悟,她是因为留不住他这人,竟妄想凭这身躯留下他三尺剑,难以理解,“你,你这毒妇到底在想些什么……”

“杨宋贤!”慕容荆棘拼尽力气趁他失神捧上他的脸庞,噙泪大喝,“我要你亲手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里面装的是否全是你!”感情过于激狂,胸部在剧烈地起伏着,潺丝剑于是也随着她疯狂的近前而不停地没入,杨宋贤不得不说一瞬间完全懵了。

自去年成亲之后,杨宋贤和蓝玉泽夫妻恩爱,如何还记得九年前这女人是怎样的心狠手辣,然而当血顺着剑身流过他的指缝,他忽然记起来遥远的黔西魔门,他对她有过“夜半枫桥”的承诺,记起来这个为爱成魔的疯子……

“宋贤,你看看我啊……”慕容荆棘脸色惨白、却有把握地温柔微笑,笑靥如花,万种风情都归于这一刹,“你只要对我说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吟儿作为局外人看得最清楚,杨宋贤从一而终就是蓝玉泽的,此刻失神不过是因为太善良容易心生怜悯而已,就算是为了玉泽她也要把杨宋贤拉回来,更何况黛蓝的惨死就发生在一刻以前、为什么我凤箫吟要给你这败类和所爱之人话别机会!

“没有!”吟儿大怒上前一把将杨宋贤连人带剑往回扯,这剑一拔慕容荆棘整个胸口血如瀑布般喷溅开。宋贤向来处事温和,如何及得上她凤箫吟铁腕作风,一时之间瞠目结舌:“盟主……”如梦初醒,他确实对慕容荆棘恨之入骨。

“你,敢杀我,我是宿主,莫邪剑的宿主……”慕容荆棘本来还有生机,因为这蛇蝎女人口口声声说要挖心、实际上却拿捏好了角度没刺要害、看着吓人实际未必致死,然而,吟儿从侧路这奋力一拔,直接损伤了她的心脉帮她去死。倒在地上的慕容荆棘身体开始抽搐,大口大口的血从她嘴里涌出。

好厉害的毒妇,原来是仗着“掀天匿地阵”的第十一阵眼身份,料中了林阡即使被她作乱江淮也万万不会杀了她?“且不说掀天匿地阵已经结束了!”吟儿一愣,当即回应,“就算再有下次对阵,我也会找到比你更好的宿主,说不准会是杨夫人蓝玉泽呢?”

慕容荆棘望着她一脸报复的笑,又气又急,咽下鲜血,伸出手来,怒指着她:“完颜暮烟,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怎么样,杀你之功,我也占了,也是有水分的,慕容荆棘你能奈我何?”她带着极大的恶意伏在慕容荆棘耳边,就是要让慕容荆棘死也死得不安详,“我越叱咤风云,猢狲们散越快。”

慕容荆棘不住吐血,挣扎两下,便气绝身亡。吟儿亲眼望着慕容荆棘死,就像一刻前亲眼望着黛蓝死一样,心情却截然不同,“叱咤风云”四字,是这句话里唯独不带恨意的,黛蓝,我会从平叛开始,如你所愿地自证清白,先行清理了这帮杂碎,方能保护盱眙和淮阴的军民。

起身杀伐决断:“东方家族按罪论处,重者死,轻者缚,是死是活,全都带去迫东方俯仰投降!”自要杀一两个首罪以儆效尤,此刻她得赶紧去找目前掌控盱眙大局的东方俯仰。

然而还未动身,就看不知适才捡了一命的东风起伏从人群中悄然退下,还没来得及逃脱,就因为被十三翼发现而狗急跳墙,到院门口随便拉了个围观的人质垫背:“谁敢过来!”他刚见到东方消长伏罪,猜到自己也属于重者死。

众人未料会有这变故,怎能容许他逃跑生事端,然而那人质偏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宋贤,你先去和东方俯仰谈判……”吟儿对宋贤说,刻不容缓。

“好。”宋贤点头,率众离去。

“放了他!”人群当即散开,吟儿急忙上前,“我会留你活口!”

“你,你可当真!?”东方起伏一喜,刀就划在那孩童脖颈,急得那孩童父母闻讯而来一哭一晕,局面一度混乱,东方起伏更加惊慌。

“林念昔决不食言。”吟儿示意让众人把无关群众全都带远些,直到这地方只剩他俩和人质三个人,“君子一诺千金。”

东方起伏的感情这才没那么起伏,握着孩童的手一松,刀也就离开那孩童稍许,谁料那孩童少不更事哭着要转身,东方起伏眼神再度一恶,吟儿眼疾手快,就在他刀又重新回旋之际,飞剑如星直将他击飞老远,钉在地上时剑身已直插他胸腹。

“林念昔,你,你食言了……”什么君子一诺千金,都是假的!

“有什么意外?你几时承认我是林念昔了?”吟儿虽不认得他,却记仇,他适才说,林念昔已经死了,基于林念昔的一切战功都不成立。

这里剩下的大半都是民众,适才或明或暗围观,见她连杀数人倒还不知忠奸,此刻因东方起伏劫持孩童被她斩杀,自然接二连三上前对她感恩戴德,同时已有孩童往东方起伏的尸体扔石砸蛋。

她当然不客气,顺便发号施令:“今夜都紧闭门户,待天明欢呼再出来。”

“若是不欢呼?”有孩童问。

“毕将军旌麾所至,焉有战不胜的?”吟儿笑。

接受过拥戴、便背过身来,往鸣镝暂时最多的北城去,不过行至转角,忽然走不动要扶墙蹒跚,很快就和樊井一起落在了后面。

曾经有个类似的画面,也是百废待兴,也是孩童哭泣,也是金军肆虐,但当时映入她眼帘的不是樊井,而是黛蓝,抱着后来证实是侏儒的魏南窗,面含悲悯地对她讲:“一定是这个分堂里的小孩子,父母都被金人暗杀了……”

其实黛蓝之所以一心守护南宋,不正是和林阡吟儿一样的初心?所以长江边抗金联军歃血为盟,她是紧跟着厉风行夫妇和李君前第四个站出来响应她做盟主的:“淮南十五大帮支持盟主!一致抗金!”

当年江河流到今,卷火裂岸骨成烬。

“刀子嘴豆腐心。”“不愧是被驴踩过的脑袋!”“纵然是你,也不能逆了盟王的命令。你还是请回吧,安稳点别给他生乱。”见到她就爱奚落她的黛蓝,成熟起来真的比她还快,哪是她的徒弟啊,在她刚到短刀谷无法胜任主母的日日夜夜,黛蓝的表现都委实如一个姐姐。

一阵寒风扫过街头,她记起她在寒潭曾经失落:“少了思雪,还是不能十全十美。”黛蓝吃醋说:“如果少了我,你会这么挂记吗?”

“我不要……不要少了你……”吟儿再也走不动,报仇何用,还是换不回黛蓝了。不及分辨众人是否走远,终于脱力倒在墙角,大口大口向外吐,也不知是吐了什么这么苦。

“你看你,说什么不好说‘破胆与君尝’,硬生生把自己给咒了!”樊井给她把脉,气得胡子直翘,“叫你休要生气休要动武,如今可好,肝郁气滞,只怕是胆受了伤!”

她忽然觉得还有温暖,很感谢这时候还有樊井在侧,收起眼泪带笑看他:“樊大夫,你这么啰嗦,很适合当盟主……”

“你们几个,真是一个比一个惹人厌恶。”樊井说的是三足鼎立这三位,没有一个及得上军师可爱。

“走吧。”吟儿知道杨宋贤平叛必定要抽调部分兵力,盱眙布防需要她助妙真一臂之力,如今妙真是枪她便做盾。

东北城楼,借月色与火光可见,金军铁骑聚集城下,铺天卷地,威风浩荡,战鼓鸣雷,兵阵如浪,寅时二刻之前,据称已经发动过两轮攻势,都被杨妙真调遣了一切可调遣的官军义军抵挡住了。

然而不容喘息,正北方向据称又有战舰开至,眼看就要有第三轮总攻。虽然宋军很早就给了毕再遇示警和报信,但毕再遇原先救援楚州赶得太急、离开盱眙太远,虽回应说立刻赶回,这一刻却明显还是远水。

不得不说盱眙剩下的千余官军虽非精锐,毕竟是毕再遇亲手带出来的,大敌当前竟无一丝官军的架子以及和义军产生不睦的可能,反而一见妙真枪法妙绝、十三翼们身负绝艺,便全然听从了他们的暂时指挥。

这一战,却真是义军表现更差,虽然杨宋贤兄妹各自带来的五百勇士全都投入了安内攘外,但面对外围水陆两路将近七千的彪悍金军,本就在清河口、淮阴城连遭惨败的淮南十五帮,大部分别说战力,就连气势都拿不出手。

“与我一样,没体力了,但不该失了气势不是吗。不能上阵打,那就在后面摇旗击鼓,呐喊助威。时刻记着,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吟儿带萧骏驰一同步入义军所在,众人都还面如死灰着,习惯性地叫她“盟主”。

“盟主适才剿了慕容山庄,我等再无后顾之忧,拿出气势固守盱眙。”萧骏驰在她身侧如是说。

有人欣喜,有人却仍气馁:“盟主,城下那支,十分可怕,正是他们夺了淮阴。”

“淮阴之失,不是金军可怕,而是慕容山庄暗通敌人,才害得我军腹背受敌而溃退。既然我军蒙此奇耻大辱,就更该庆幸现在城下的正是那支,刚好送来给如今脱胎换骨的我们复仇!”吟儿当即开口鼓舞士气。

“盟主说的是!”他们眼中终于有光亮。

“就是这样,天就快亮了,援军也快来。”她当然要先瞒着帮主殉国的消息,带领他们往前线去,边战边等毕再遇,“防守薄弱何在?众将随我去填。”

虽有妙真等人指挥着盱眙守军攻防并举,然而在近万金军铁骑的摧残下,这城池被剔出的薄弱实在繁多,尤其是吟儿和萧骏驰赶去的北城,那时已有金军击杀守将、迅速以云梯攻城,萧骏驰率众甫一到场,立即下令纵火烧梯,金军立即推攻车强行冲撞城门,萧骏驰苦于缺乏弓弩与投石机,遂与附近民众借了幔布悬空去裹车,金军见状急忙焚布,趁这间隙,萧骏驰派高手下去袭击金军,一时之间,城门附近到处是火到处是战,攻车云梯繁如炽。吟儿一时心安:不愧是我黛蓝的副手,智谋一流得很。

岂止是此刻的宋军令人振奋,明明还得到古人相助——这盱眙的坚固城墙,是近八十年前金军第一次南渡时,南宋的军民合力造就!城墙根全以巨石砌成,中以石灰加糯米汁作为粘合,并在块石墙基上构筑夯土墙,而在夯土城墙的外侧包砌墙砖。只要自身不乱,勇和谋都用在刀刃,外敌妄想攻得进来!

远眺城垣,绵延数里,陡峻曲折,雄浑大气,这苍莽山河的壮烈气魄,远远盖过了喧嚣敌寇的气焰。吟儿攥紧拳:一定能撑到援军,比山东之战好打多了。

金军一时受挫,忍不住地在城下大喊:“死到临头何必顽抗!岂不知纥石烈大人帐下三十六‘死穴’,大半在此吗!”宋军见过他们杀伤司马黛蓝,一时之间气势减弱。

“三十六‘死穴’,一半是多少,十八还是十五?”吟儿才不给他们不战屈兵的机会,冷笑一声,告诉众人,其中六个最强的头颈死穴早已死在河东,一个比一个死得窝囊。

众人排除杂念,慷慨大笑与她相应:“无论多少,都打成‘无’!”“拜托各位。”她郑重点头,今夜最多的便是交托。

激战片刻后,闻听毕再遇大军已然回援的好消息,却又听得城内的杨宋贤和东方俯仰陷入僵局——

人数远远超出杨宋贤、但武功、气势都远远不及的东方俯仰,因为一心希望能坚持到金军破城营救他,是以和宋军一样坚决不予低头,更还向临近的慕容山庄另一路被众人忽略的兵马求助。

“不好,盟主,我差点忘了,榷场那边,还屯驻了一个司空承。”萧骏驰忽然记起来。

“司空承……”吟儿记得,这个人在淮南争霸时两招输给了林阡,但是不曾气愤、心服口服,想必性情较弱,作为慕容兼喜爱的弟子之一,应当不会参与东方家族的家变,只是一心听命于慕容荆棘……“毕将军已经快到,城内不能再有变数。”

“司空承早就该援东方俯仰,却一直观望,明显是个墙头草,不必担忧?”萧骏驰问。

“不,他是个胆小怕死的没错,但是慕容山庄若作为叛军倾覆,他会担心我们将他连带着驱逐在外,所以即使此战我军胜利,他也可能跟着金军一起跑。”吟儿说,用不着多考虑,绝不给金军此消彼长,“如果现在不去安抚他,就是间接地为渊驱鱼,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趁他观望抢他的地盘和人心。”

“怎么抢?”萧骏驰一愣,哪还有余力。

“几句话的事。”吟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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