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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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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熙端坐在位上,神色有几分迷离恍惚的看着一样样古玩珍品在面前一一呈过。长贵在他身边躬身将每一样物事的名字来历细细讲解。耳朵里全是他语气恭敬的陈述,眼里看到的,则是自己素日里时常见到的死物。目中所及的每一样,恬熙似乎都能回想起严炅面带轻松满意的微笑,捧着细细赏玩的模样。而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呢?以前,便故意失手当着他面砸损一个,看着他气急又无奈的模样,心中有着莫名的畅快。

后来,便是依偎在他怀里,两人一起品赏。

严炅会在他耳边,将手中古玩珍品的来历,名称典故细细的讲给他听。每当那时候,便是他们之间最惬意的时光。

严炅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低沈有力,不急不缓。听得他耳边酥酥的,心也是软软的。常常就这样一过便是一个下午。

再后来,严炅走了,他一个人守在这华丽空荡的宫殿里。日日看着它们,一遍遍的回忆严炅告诉他关于它们所有的故事。偶尔亲自为它们擦拭尘埃。终归是做不熟不如内侍们手脚轻快稳妥,只得守在一边看着他们挨个为它们清理灰尘。手指轻抚着或平滑或纹理繁复的古玩表面,无聊的数着日子等他回来。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他们之间,有关这些死物的回忆,已经到此为止了。从今往后,严炅将永远的沈睡在他的皇陵,由汪皇后,和这些死物一起陪伴着。而自己,还记得他身边还有一具棺椁,那是他提前为自己准备的。可最终,先走一步的是他。而自己,现在就端坐在位,看着一件件属于他们的东西,被送入皇陵。去陪着,严炅!

坐久了身体就有些疲乏,他动了动换了个坐姿。旁边的宫女琳琅忙半坐在他脚踏上,为他仔细锤着腰。小肉拳确实有效的缓和了腰椎的酸痛。恬熙嘉许的看了她一眼,又由这腰酸想起了昨晚李勤弓没完没了的索取,心中烦躁厌恶至极。这男人,已过不惑之年没想到却是如此精力旺盛,不折腾一整晚弄得自己筋疲力尽竟是不肯停手。又想起最后分开时李勤弓向他提议,这样遮遮掩掩的在后宫冷僻院落私会总不是长久之计,让他在找个借口,定期在宫外与他相会,心中更是烦闷。可如今严曦初登大宝,朝中内外不稳还得靠他扶持,现如今也只能忍耐安抚了。

想到这,恬熙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时正好一个小箱子抬到他面前。这箱子他从未见过,更从未见严炅当着他的面取出来过。

他不由得好奇了,便问:「这个,也是先帝的私藏爱物吗?是个什么宝贝,怎么本宫从未见过?」

长贵看扭头看了一眼那个箱子,便忙笑着说:「这件东西,却是是先帝私藏,却也不是什么宝贝。说起来这东西还跟娘娘你颇有渊源呢。」

这倒是吊起他的好奇心了,便说:「你叫他们拿上来,本宫要亲自查验。」

长贵忙命内侍们将箱子端上来,然后当着恬熙面打开。恬熙一看,里面并未有什么奇珍异宝,却只是一条裙子。

他有些纳闷,亲手将裙子从箱子里取出,抖开一看,这是条质地轻柔,做工精致的红罗裙。恬熙有几分困惑的翻看着手中的裙子,直到发现裙角,居然残缺了一块。

他一愣,记忆飞快的涌出,他忙再往箱子里一瞧,果然在角落里还有一块红罗残片。

恬熙呆呆的看着那片红罗残片,时光回溯,那一年的湖畔的一次不期而遇。一阵恼人的清风,一条不争气的裙子,一个放肆的人。

他觉得心像是被人用力攥紧一样的疼,真的好疼,疼得他无法喘息,无法出声,疼得整个身体都没了知觉,仿佛死去了大半个。

他看得太久了,终于轻雯在长贵的示意下上前,轻声唤道:「太妃……」见他没有反应,便上去去轻轻推了推他。终于,这一次恬熙清醒过来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轻雯,又再度看了一次那条裙子,满腹的追思悲苦遗憾,也只能化作不动声色。

他轻轻的将裙子放回箱子,轻声对长贵说:「也列入陪葬单子吧!」

长贵答应下来。两名小太监上来,要将箱子合上抬下去。恬熙又出声道:「等等!」随后起身,亲手将箱子打开,将那块红罗残片取出。随后才疲惫的挥挥手,说:「去吧!」

接着看了一会,恬熙便说累了回了承欢殿。栀香带着宫女们迎上来,恬熙只说了一句话:「准备沐浴!」

栀香一愣,忙笑道:「娘娘还未进食,空腹沐浴有伤玉体,不如进些东西再沐浴吧。」

恬熙不听她的劝,只生硬的再强调了一遍:「准备沐浴!」栀香看了看他神色,便不再说什么了。

宫人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功夫恬熙便坐进了浴池里。新进的宫女妙弋殷切的跪在他身边,问道:「太妃可要擦身了?」

恬熙不语,突然闷声不响的便潜入池中。妙弋跟其他宫女大吃一惊,忙喊道:「太妃,太妃您怎么了?」透过馨香阵阵波光粼粼的池水,只见恬熙一动不动的趴伏在池底,半天不肯上来。

妙弋急了,几乎要跳入池中。轻雯一把将她拉住,随后摇头说:「别怕,就在这里看着!」

恬熙静静的潜在水底,温热的水吞没着他全身,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气泡的声音。

他觉得很安心,就想呆在严炅怀里一样安心。所以,眼泪便自然的流了出来,混入池水中,谁也看不见,瞧不到……

严炅的丧礼终于到来了,隔着竹帘,恬熙拥着孩子们,木然的看着严曦率百官们在他的灵位前行三拜九叩之礼,心里已经是一片枯涸荒芜。

他的身边是李皇后,现在已经被尊为太后。即使已经完全撕破脸,她的身份毕竟还在,该做的门面功夫不可忽略。她不管百官,只是怨毒的看着恬熙。所以也没注意到严炎正冷冷的盯着她。恬熙毫无知觉,只怔怔的看着上首的灵位出神。

宫人们将几件严炅的心爱之物小心安置在棺椁之中,然后将一层层馆盖合上。就在这时,李太后突然叹了一口气,扬声说道:「皇帝,先帝的心爱之物可曾全都陪他入殓了?可别遗漏了什么他心爱之物,让他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啊!」

帘外的严曦一愣,然后看了长贵一眼。长贵忙回答道:「启禀太后,老奴已经细细查点过,除几样是让留下做个念想外,先皇生前爱物皆以陪葬。」

李太后闻言摇摇头,冷笑道:「是吗?那为何哀家还瞧见一样此刻还未入殓呢?」长贵一愣,便问:「老奴愚钝,还望太后明示。」

李太后刀子一样的眼光射到恬熙身上,她恶毒的说:「这不潋贵太妃,他可是先皇生前最心爱之宠妃,依我大魏祖制,理应生殉,以报先帝的隆宠之恩。可为何哀家瞧他仍旧好好的坐在这里呢?」

此语一出,严曦长贵诸人皆是脸色一变。恬熙也终于回过神来,转眼看向了她。

李太后的神态越发尖刻,她继续说道:「依祖制,只有历代先皇最宠妃子可有陪葬这一殊荣。潋太妃你早就该生殉追随先皇而去了。何必还要苟延残喘,辜负之前先皇对你的圣眷呢?你若还对先皇还存有感恩,就该自行了断。若还厚颜苟活,那哀家也就只好不顾及我们之间的情谊,亲下懿旨,赏你殉葬了。」

她最后的话说得一字一顿,企图能欣赏到恬熙大惊失色的模样。可惜她失望了,恬熙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没有一丝动容。倒是严曦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不可!」

李太后扭头,说:「怎会不可?」接着逼向恬熙,说:「先帝如此宠你疼你,现在哀家把你送下去陪他,他自然会满意欢喜的。你说,是不是?」等她贴近,脸孔已经愈发的扭曲了。恬熙身边的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拼命的往他身后躲。

恬熙张开双臂,将孩子们护在身后。

严炎没有动,只是冷眼旁观。一会后,恬熙缓缓一笑,说道:「太后说得是,是臣妾糊涂了。」

说着,他径直起身,不理轻雯她们的阻拦,从帘子里走了出去。

严曦见他出来吓了一跳,忙走上前拦道:「母妃不要冲动,父皇也不会愿意您如此的。」

恬熙看着他,微微一笑。却坚定地绕开他,径直走到严炅灵位前。

严炅灵位前各色陈列中,有一把乌鞘匕首。恬熙伸手将匕首取过来拔出,那匕首曾跟随严炅出入沙场,浸饮过无数鲜血。观之锐气极重,令人生寒。恬熙只看了一眼,便在严曦赶上来阻拦前,将手放置案上,匕首卡入指间,就在严曦「不」字说出口同时,刀落,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灵案,更是染红了严曦的眼。诸人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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