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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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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六折·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29年10月22日

鬼牙院生行走之际,有着扯线傀儡般的歪倒迟滞,挥刀却迅捷到不可思议的

境地。

鹿希色定是在对手忽由极静转为极动的过程中着了道儿,不慎被青筋暴凸、

浑身肌束鼓胀的凶徒砍倒,幸有破魂甲张开的翼盾阻挡,未被一通乱刀剁成肉酱。

应风色匆匆将师弟放落一旁,低声嘱咐:「自己小心!」

何潮色知情况危急,蜷缩着点头。

青年取下钢筒,转出厚背无锋的独钴尖铲,觑准空隙一掠而至,间不容发地

接过狞恶的九环大刀,长短、锐钝、攻守、趋避……属性全然相反的两件兵刃碰

出炽亮耀眼的金赤火花。

初次相接,应风色力竟不敌,差点扭了腕臂,沉重的刀势拖歪身子,本能举

臂挡刀,依然在疯狂斩剁的刀头下迅速沉落,青年咬牙将铲尖搠入鬼牙怪客腹间

,正中那块暗红的朱砂胎记。

怪人仍不停手,重刀又落,应风色左臂铿的一沉,整个人坐倒地上,尖铲插

着对手腹中下裂三寸,其臭无比的肠秽从惨烈创口扑面涌至,几能看见脏器流出

,鬼牙怪客依然狂吼举刀,形同疯兽。

千钧一发,一股大力卷住左踝,勐将青年向后拖,「铿!」

九环大刀斫空,山道上星火飞窜。

应风色顾不得面颔擦伤,忙撑地后跃,见踝间缠了条湖蓝丝绦,正是鹿希色

出手。

女郎拉起草丛里的少年,应风色肩一矮顶上背门,彷佛为此练过千百回,连

眼色都不必。

轰隆一响,不知是墙毁或楼塌,问心斋里传出骇人的兽咆,似连地面都为之

震动;可怕的是,身上还插着两柄筒刃的鬼牙院生闻声一颤,忽朝三人奔来,速

度较先前快了一倍不止。

「走走走……快走!」

鹿希色勐推青年肩头,应风色哪敢犹豫?发足冲入夜雾中。

从石砌广场到问心斋,除了往洗砚池的分岔,走的就只一条路,无论雾气多

么浓,循山道走准没错。

应、鹿全力冲刺,片刻便不见后头拖着刀的鬼牙怪客,又跑了一小段,才敢

停下喘息。

指剑奇宫栽培门下,订有所谓「血杀之教」,训练弟子对有生出手,乃至斩

杀罪证确凿的恶徒,除宣扬教门与个人的声名,将来行走江湖与人放对,也不致

害怕见红,平白赔掉了性命。

何潮色不知受过血教否,幽明峪的天女育成也未必遵循传统,但应风色对血

教最深的印象,就是五岁上山玩耍时,韦太师叔带他去猎林麝。

那不但是他头一回夺取生命,也是老人教他如何以肃穆之姿,怀抱对麝鹿的

敬意,剥下生皮、刮除肉黏,炮制到能卖给鞣革的手艺人的程度,再将躯干分成

齐整漂亮的肉块,妥善包好带回,整个过程就像一场庄严的仪式。

应风色不怕夺取生命。

他对人体的了解,正是武功出类拔萃,稳居色字辈首席的关键,一如深林里

的午后,老人领着小应风色剖麝的过程。

因此他深深明白,那戴着鬼牙半面的持刀院生、还能追着他们不放这点,究

竟有多么无稽及不合理。

他的两条手臂抖得非常厉害,但或许不全是惊慌害怕,而是抵挡那简直跟铜

瓜殴击没两样的刀势所致。

破魂甲上被砍出密密麻麻的新亮痕迹,彷佛在原本的钢色铜色里嵌了金银丝

,并不难看。

应风色从未如此刻般,打从心底感谢羽羊神:阴谋家也好,神棍也罢,感谢

他替这件装备用了绝好的材料和作工,其价或可抵得过一柄流影城甲字号房的订

制刀剑,十六名九渊使者居然一人一具,与玄衣使令满满的恶意简直扞格到不知

该怎么说。

「我要回去拿运日筒。」

鹿希色调匀气息,活动着发颤的手臂指掌,盈盈起身。

应风色一把拉住,但他心里明白,若丢了钢筒也算「毁损破魂甲」,同被鬼

牙怪客砍死没什么两样,沉道:「一起回去,不能扔下潮色。要逃一起逃。」

何潮色白惨的唇角微扬:「是……是这个理,师姊。」

鹿希色迟疑一霎,终于还是扬起嘴角,轻哼:「死了别赖我啊。」

三人折返,见怪客趴于道中,乌红浸透衣袍,已然气绝。

从出血判断,该是一离视线便如此,方才的仓皇逃命算白跑了。

肚肠外露恶臭冲天,还压过了血腥气,女子好洁,鹿希色遂躲得远远的,攒

掇应风色取回筒刃。

那金色的鬼牙半面锁于颈后,和破魂甲一样取之不下,只得放弃让何潮色认

尸的主意。

问心斋的那声兽吼令人十分在意,忒近的距离难以久待,而何潮色痛楚未减

,代表洗砚池的情况糟糕至极。

应风色与鹿希色并肩疾行,直至东丘前后山的分岔路口,忽见三人并肩穿出

雾露,居间那人衣襟大敞,胸口所缠的布巾与外衫俱渗出血迹,正是夏阳渊双胞

胎之一的何汐色,龙大方与蔚佳色一左一右半搀半扛,艰难前行。

「师……师兄!太好了……太好了!」

龙大方的臂甲开作翼盾,足见洗砚池那厢也有一场激战,陡见应风色等破雾

而至,几欲迸泪,膝腿脱力一软,差点仆倒。

没见高轩色,应风色微微色变,龙大方抓他臂膀直摇晃:「快!师兄,姓高

的难以久持,咱们快去救他!」

没等喘过气,拉着应风色奔回。

夜雾之中,高轩色右手持筒匕,左手开翼盾,且战且走,身后黑压压的一片

,全是院生装束、鬼牙半面的发狂之人,分持刀剑,移动速度虽不快,歪歪倒倒

的步伐却未曾停下。

莽青年起初不察,为免师弟等被鬼牙兵追上,只攻不守,以牵制追兵。

岂料他冲进鬼卒群中,除了引得周身能及的三两人来战,其余连看都不看他

一眼,接二连三从两侧越过。

高轩色反过来一路追赶,赶上前队又被后队反超,越打越乱,待应风色二人

赶到时已是浑身浴血,全靠意志支撑,随时都可能倒下。

应风色粗粗一瞥,对这批鬼牙院生的实力大致有谱,张开翼盾,入阵夺过一

柄九环刀,砍开连片血瀑,当者无不肢残,仆倒仍持续怪叫爬行,彷佛不知疼痛。

龙大方接过高轩色,回头叫道:「行了,师兄快走!」

声音里的紧绷与惊恐丝毫未减。

应风色砍卷了刀口,正欲换过一柄,听出不对劲来,不敢恋战,赶紧掩护二

人与鹿希色等会合,继续撤往石屋的方向。

带着三名伤者移动缓慢,所幸应风色砍倒的七八人连着残肢横亘山道,形成

路障,而问心斋外的怪力汉子也好,追着第二组的大批鬼牙兵也罢,似只循铺石

道移动,打斗间亦不曾逾越。

应风色专砍手脚、堆尸阻道的想法也是由此而来,果然未有鬼卒追近。

路上,龙大方简单交代了洗砚池所遇。

「洗砚池」

是个池塘,池边仅有几间小屋,以及一座可容纳数十席的穿堂,剑冢院生于

此习字,用树灰及若干材料调成墨液,书写于长长的苎麻布,洗净晾干后反复利

用,以布为砚、以布为纸,节省置办纸墨的费用。

池畔如染坊般架起长竿,晒着一匹匹苎麻长幅的景象,自来是白城山闻名于

世的风光。

院生或长工年老后无处可去,也安排在洗砚池帮忙洒扫收拾,算是另一种形

式的退休。

第二组没花什么工夫,就在穿堂后找到指示,一样也是翻转砖石。

麻烦的是,池畔晒架下有名老妪,不知何故在那儿搓洗布匹,始终不肯离开

;眼看时间点滴流逝,四人决定不理她,遮遮掩掩地完成任务,直到最后一块砖

石放落,老妪才端着贮满湿布的木盆起身,没于挂满长长布匹的晒架间,始终没

发觉有异。

「你们……在阵仪下看见有人么?」

应风色略一犹豫,若无其事地问。

「什么人?没有。就是石头而已。」

龙大方有点懵,脸色却越发难看。

那是极之纯粹的恐惧。

「怪事,是放完石头之后才发生的。」

异样波动荡过穿堂,若有似无的血光冲上天际,浓雾沉降——与问心斋那厢

相差无几。

几幢小屋的门「砰砰砰」

地被撞开,戴着鬼牙半面的院生歪歪倒倒,拖刀而出,将四人围在堂内。

住在洗砚池周遭的,不是老残就是寡弱,即使遭降界异化,战力也不及问心

斋外的怪力汉子,应风色眨眼能砍翻一片,以高轩色和龙大方的本领,就算拖两

条后腿也不致遇险,怎会搞成这样?「那个……那个老婆婆……」

龙大方心有余悸:「变成一个美艳女鬼,身段诱人得紧,晒衣竿一挥,双胞

胎胸口就突然喷出血来,距离还隔着两三丈远……他妈的!比鬼故事更吓人。」

老妪在降界异变中,化成一头身材惹火、剪影曼妙的艳鬼,三人没能在她手

底下走完三招,眼看要完,蓦听远处一声兽吼,震得池面涟漪不断,女鬼似乎受

到惊吓,忽不见踪影,众人才把握机会脱逃。

言语间,前方雾里传来刀剑交击声,惊呼叫喊此起彼落,鹿希色倾耳片刻,

回头道:「我听见运古色的声音。」

应风色再无疑义,扬声道:「、二组在此!你们在哪儿?」

「在……在这儿!」

那人声线陡地拔高,骂人用的气力还比呼救多,很难说是哪个打断了哪个。

「我肏你妈的祖宗十八代!让你再来,让你再来!死你妈的小样儿……令堂

是先偷尊翁再肏熊,才生出你这副尊容?笑几声来听听啊,闭得忒紧,你丫是菊

花还是屄?」

众人交换眼色,不约而同点头:「确是运古色。」

听来挺精神的,应无大碍。

穿过浓雾,三、四两组人马近在眼前,不意外地还有倍数于此的鬼牙院生,

夏阳渊林、关两位师弟照顾拏空坪的李锡色,另一位拏空坪的冯钘色和小师叔平

无碧使开匕盾,抵挡两翼涌来的鬼牙院生。

这批鬼卒的成色,与洗砚池那批相差无几,人数虽多,倒不是太难应付。

运古色手持红缨枪,独斗两名挥舞九环刀的鬼牙兵,从呼啸的刀风和出招的

速度,与问心斋院外的应是一类。

运古色靠着鬼魅般的身法穿梭周旋,觑准鬼牙怪客刀快却身不灵的罩门,只

攻不挡,每出必添一枚血洞,绝不落空,不时匀出手来左刺右挑,截杀两翼的漏

网之鱼;平无碧与冯钘色穷守至今防线未溃,也多亏他的游刃有余。

应风色从其刺法中看出剑路,缨枪与他惯用的青竹钓竿虽都是长兵,份量、

刚柔等相去甚远,此际所展现的迅捷毒辣竟还在大比之上,可见生死交关,此人

也无法再隐藏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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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古色自称一紧张便说不停,实际比武时,张嘴却全是粗口,脏也就罢了,

还刻毒到显现出创意来,经常对对手造成武功以外的严重打击,屡禁难改,居然

成了人设。

应风色一直以为这也是装的,瞧他对听不懂人话的鬼牙怪客碎念个没完,显

是真有口癖,难以自制。

运古色看清来人,欢呼与骂娘齐齐脱口:「好咧……我干!你们是痔疮破了

来休红么?弄成这样增什么援?讨拍拍啊?好嘛折了两大夫,是兄弟俩玩脱了拿

刀互肛呢,还是你一家伙肛了俩?」

应风色无言以对,只能苦笑。

两名抡刀的鬼牙怪客越打越慢,被放干血似,过人的精力流失迅速,突然仆

倒不动;运古色枪尾连出,双双碎颅,确保它们不再起身。

问心斋那个也是这样。

这或可解释其不可思议的怪力,并不是什么深湛修为所致,而是超支了精气

血神,就像火场当中,经常发生瘦弱妇人移开倾柱圮墙,救出骨肉的奇迹。

这意味着迭合神域的范围内,远比青年想像中更危险。

眼下看来,降界之中发生异变的院生可大致分为两类:一是普通的鬼牙卒子

,速度反应都慢,只会攻击伸臂能及的对象,算不上是威胁。

另一种则是出刀既快又沉的鬼牙精兵,反应慢但攻击快,刀势重到连应风色

都觉负担,常识中的致死之伤对其无甚效果,运古色试过戳眼穿喉,不但容易被

挥刀挡下,即使得手了也难以放倒鬼牙精兵。

游斗毋宁是更好的选择,俟其精血耗竭,自行倒下即可。

两翼加入鹿希色、龙大方后,鬼牙卒的威胁大减,林、关两人接手伤者救护

,情况逐渐稳定下来。

「走!去救真正有麻烦的。」

运古色一拽应风色袖子,两人奔至西、北两丘岔口,月下一名黑衣劲装,戴

着鬼牙半面、手持双刀的汉子,周身舞出两团银灿的刀芒。

笼罩其中的唐奇色与顾春色宛若困兽,夺来的大刀刀刃被砍卷了,堪比剪烂

的窗花,血丝旋溅若蛛腹喷丝。

明明两人快若翩鸿,身形未有片刻停留,绕圈游斗,一沾即走,不知为何,

使双刀的鬼面人始终给人游刃有余的感觉,非遭联手围战,而是两人想退也退不

了,拼命挣扎,但看何时稍有不慎慢了半拍,就要被银光绞成碎片——(好……

好可怕的刀法!)运古色啐了口唾沫,平日乖乖牌似的清瘦脸上,罕见地透着流

氓斗狠似的犷悍飞扬,脚尖挑起一柄刀踢向应风色。

「别空着手啊,会死的。」

倒拖缨枪,怪叫一声跃入战团,喊的似是「老子肏你飞上天」

一类,让人不是太想听清的话。

而那刀鬼以一敌三,仍没法让唐、顾逮到抽身的机会,眼看多押进一个叫骂

不绝的运古色而已,应风色心底沉落,反持筒匕,大刀一振,突然身后一阵惊呼

,一抹黑影突破鹿希色等固守的两翼阵形,劲风搅散雾丝,朝他后脑扫至!青年

向前一扑惊险躲过,连滚几匝,弹起的刹那间,棍头已轰然击落!应风色及时举

臂,接着一阵裂骨激痛透甲而入,若非吸取了鬼牙精兵的对战经验,暗以右掌撑

抵,这下足以荡开左臂,余势不停,径由脑门受了。

应风色眼前一黑,「虎履剑」

从极刁钻的角度蹴出,以迫退来人;岂料对方后跃的瞬间,棍头唰唰唰三连

疾刺,改使中平连环枪路数,对准的面门、咽喉、膻中全是要害,应风色避无可

避,张开翼盾遮护,但敌人本就没打算刺中,三棍落点密集,撞得应风色倒飞出

去,臂甲直击额头,迸出鲜血!他有一度已认命待死,来人却任其摔落,并未追

击。

起身见鹿希色与那人斗在一起,月下两条凹凸有致、曼妙诱人的劲装丽影棍

来刀往,女郎胸脯臀股够丰满的了,对手犹有过之,进退之间乳瓜跌宕,腴腰绞

拧,肉感弹性兼具。

鹿希色与之相比,虽显青春骄人,然而对手浓艳丰熟,又是女郎所不及。

来人也戴金灿灿的鬼牙半面,应风色脑海里闪过「艳鬼」

二字,不得不佩服龙大方这方面的才具,很难找到更妥贴的形容。

池畔老妪受降界影响,能变化出这般熟艳动人的胴体么?鹿希色对付不了艳

鬼之棍的,应风色一抹额血,上前接应;背后运古色喋喋不休,他却听见一声闷

哼,显是顾春色受了更重的伤。

青年想起童年游戏里,常有「鬼」

这样的设计:捉人的人,须躲着不被他找到的人,被规则赋予特权或能

力的人……通常也是其他游戏玩家必须合力以抗的对象。

老妪所化的艳鬼若是洗砚池的「鬼」,双刀精绝的刀鬼就是藏经阁或演武场

的「鬼」

了,亦是该处原有的某人变化而成。

这么说来,问心斋的「鬼」

岂非是——野兽般的咆哮声震地而来,艳鬼、刀鬼对望一眼,双双撤招后跃

,眨眼消失在夜雾中。

其余三人几乎脱力坐倒,应风色却拽着女郎,四顾扬声:「快点起来,撤到

石屋再休息!龙大方,快让他们撤……快点!」

拖鹿希色回头,挥刀连斩鬼牙卒子,破开包围。

众人心不甘情不愿起身,见东丘山道上现出一个庞然巨影,高逾九尺,拱肩

佝背,摇晃而来,身上撕得条条碎碎的衣衫依稀曾见,鹿希色凝眸远眺半晌,忽

然变色:「难不成……是顾挽松?」

那人来得飞快,奔跑间似四肢接地,越到近处,越能看清他一身粗厚硬毛,

长吻尖耳,上半身肌肉发达到了异常之境,肌肤透绿,指爪带着弯镰似的尖锐骨

甲,哪有半点像人?直是头恐怖的变异人狼。

即使是运古色、唐奇色,连战之下也已精疲力竭,顾春色伤了左肩,战力亦

大打折扣。

所幸四枚玄衣令俱已解完,只要逃进石屋里,一切就结束了。

重新集结的十五名九渊使者拖着疲躯伤患,奋力奔逃,眼看广场已近,石屋

周围却布满游魂似的鬼牙院生,而变异人狼越追越近,再几个起落便要赶上。

众人卡在矮垣的入口处进退维谷,杀入鬼卒中清出道路冲向石屋,或是一解

,但万一其中有几名鬼牙精兵,那就完了。

——只能……赌一把了。

应风色领众人熘进矮垣,却不过份接近。

石屋旁的鬼卒无神地晃荡着,并未上前,但近门处有两名体格壮硕、青筋暴

凸,手持九环大砍刀的,明显与其他鬼卒不同,几可确定是难缠的鬼牙精兵,一

旦引动,要花多久时间进屋还很难说。

「然后呢,麒麟儿?」

运古色无奈耸肩。

「杀进去?」

「不,是你们杀进去。不是现在,各位且等我号令。」

不理会众人或错愕或鄙薄的反应,应风色从容续道:「我留在这里对付怪物

,需要一位自愿者同我一起,还有你们的这个。」

敲了敲破魂甲。

使者们没有太多选择,迅速做成「听从指挥」

的决议,然后用仅剩的时间完成布置。

鹿希色本欲留下,没想到唐奇色居然举手,因着「武功越强越容易成功」

的考量,以及另一个鹿希色宁死也不会反驳的理由,应风色最终还是选择了

唐奇色。

「别的不说,时限剩不到一刻了。」

女郎果然无言以对,表情像被塞了满口苍蝇老鼠,心不甘情不愿冲他敲打时

轮。

「若没在截止前进屋,你就算宰了那头人狼也没用。」

「你怎知我想杀它」——真问出口的话她肯定要翻白眼,这会儿就别加倍惹

她了。

应风色忍笑耸肩。

「共谋的话说不定能同享奖励。要不试试?」

「我既不想掺和,也不打算鼓励愚蠢的尝试。记得进屋就好,一刻之内。」

女郎明显还是被惹恼了。

人狼的咆哮穿透夜雾,整座山丘为之一震,鬼卒齐齐转头。

应风色背对着石屋,全不看鬼卒动静,他已摸透它们的行动模式,专心盯着

人狼。

浓烈的兽臭随风刮来,夹杂若有似无的紫檀、苏铁和接骨木的熏香气味。

果然是你,顾挽松,青年暗忖。

幽穷降界的仪式,把你变成这等丑陋的野兽了么?人狼手足并用,冲入三丈

以内,所有人无不捏把冷汗,极力克制转身逃跑的冲动……「就是现在!」

应风色右手一扬,运日筒匕急旋一阵,正中人狼左肩,怪物疾停顿止人立起

来,仰天发出骇人狂吼!场上所有的鬼牙院生,无分卒子精兵,闻声为之一震;

下一霎眼,居然四散奔逃,往石屋之前再无阻碍,龙大方等拖着伤者没命狂奔,

接连冲过了广场,直抵石屋!人狼痛吼声落,黄浊的兽眼因愤怒胀得血红,扑向

始作俑者。

巨大的身躯在通过垣门的瞬间突然一顿,彷佛撞上无形之墙,颈下各处勒出

一条条深陷的丝线痕迹,锋锐的程度,连铜皮铁骨的狞兽肤甲都扛不住,沿丝汩

溢着成串的腻红血珠。

要挣脱这个陷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足以为他争取到冲入石屋的宝贵时间。

但应风色决心既定,更无犹豫,反向朝矮垣冲去,踏着墙头一蹬,手背甲下

伸出一条长长的琴弦钢丝,在越过狼顶的瞬间套其颈项,扭身自另一侧绕回,落

地时仍在垣内,原本卷在甲内的丝弦吐至尽头。

应风色在往问心斋的路上,摸索出这个隐藏机能。

丝弦极其强韧,刀剑难伤,能承受两名以上的成年男子体重,两端各接一枚

精钢长钉,用以固定。

丝弦与钢钉均可完整取出臂甲,钉在矮垣入口的七八条弦便是从余人身上收

集而来。

应风色着地一滚,确定丝弦松松套住人狼之颈,连着丝弦头的长钉正扣在对

墙的另一具破魂甲内——薛胜色虽死,一样能有贡献。

投出的筒匕也是他的——回头大喊:「……唐师兄!」

唐奇色照办煮碗,踏垣一蹬丝弦套颈,绕回前头落地,蓄势待发。

这时人狼终于弄清痛楚何来,嘶嚎着往后一挣,应、唐拽弦绷紧,两人一尸

的重量牢牢拖住丝弦,「嚓」

的一响,人狼首级被自己的力量扯过丝弦,顺着弦血滑落于地,断面平滑,

颈间赤柱冲天,化为血雨,浇淋了两人一头一脸。

应风色连滚带爬,差点在血泊中滑跤,手足并用冲向石屋。

问心斋的狼鬼既死,原本躲起来的鬼卒又不知从何处涌出,应风色听得背门

刀风狞恶,其势之沉,心中不知骂了自己多少回,死心侧身滚避;正欲对敌,却

见唐奇色格住鬼牙精兵,沉声道:「……快走!」

便只这么一停,四面八方的鬼卒层层涌至。

第二名鬼牙精兵横刀抡扫,唐奇色左手持刀硬接了一记,浑身的创口都喷出

血来,他却恍若不觉,仰天长啸,战意勃发,双手刀滚若银蛟,整个人彷佛突然

醒过来。

刹那间,应风色甚至产生了错觉:不是他俩身陷重围,而是唐奇色压着众鬼

卒打,不仅两名鬼牙精兵被彻底压制,连周围卒子一个也别想跑——「师兄……

别打了,咱们快走!」

青年回神,意识到错觉就只是错觉。

唐奇色背对他,浑身上下只这一小片未披创汩血,被酒浆磨平的沙哑嗓音平

静得像个旁观者。

「我留下是为杀你,若你再像当年通天壁那样,害死恁一个无辜之人的话。」

颓废男子的颔骨动了动,似是笑起来。

从背后看,应风色才发现他的脖颈手臂异常瘦削,发色枯黄,比寒月窗前独

坐啜茶的顾挽松更有迟暮之感。

或许唐奇色这样真不是自甘堕落,而是十年来无魂附体使然。

「但这回你干得还可以,我能勉为其难原谅你了。师兄等了我十年,今儿我

总算找到一个不用再醒来的好借口……还不快走?」

距离拉开的结果,涌入两人间的鬼卒掩去颓废男子的背门,令应风色渐难捕

捉其身影,只知越来越施展不开的战团中心必定是他。

「唐师兄!」

「……走!」

嘶哑的痛吼带着血咳。

或许……还有笑声?应风色不明白何以如此,但他无法冲入鬼卒堆救唐奇色

,时间不够了。

浑身是血的青年冲进石屋,发现屋里多了根光滑的铜柱,约莫半人高,其上

只一个圆孔,龙大方取下运日筒,一见师兄扑滚进来,立时将扭出一圈凸环的钢

筒插入孔中,开锁似的一转,异样的波动再度扫过石屋,铁门不知何时关闭起来。

绷了一整夜的紧张心情终于落了地,想到居然熬过了这恐怖诡异的幽穷降界

仪式,众人俱都欢呼起来,把臂拍肩,还有忍不住相拥的。

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忽然攫取了应风色,他觉得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回神

居然是双手撑地,野狗般勉力趴跪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柔腻的肌肤触感贴熨着青年的上臂,一人伸手搀着他。

毋须转头,光嗅香息也知是鹿希色。

他终于能闭上眼睛,放心享受这难以形容的肤触香泽了,不知为何,眼皮里

却充斥一片滚热液感,唐奇色最后的残破身影不断在脑中回放——羽羊神那浮夸

得令人生腻的磁声于一片欢呼中响起。

众人迅速安静下来。

「恭喜诸位,贺喜诸位!没想到烂仔也能完成任务……咳咳,吾是说诸位旗

开得胜,荣耀吾皇,实在是太好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个美妙的夜晚,是

不是令各位难以忘怀呢?好戏在后头,万众期待的赏善罚恶时间即将开始,诸位

使者再忍耐一下,别急着睡觉上厕所啊。」

「请等一下。」

照例又是鹿希色插口,但应风色也发现了矛盾之处。

「我记得羽羊神说过,通解使令后,该是结算成就,领取龙皇恩赏的阶段。

既已在时限内完成了任务,何来‘罚恶’之说?」

「哎呀呀,怎么说呢?有个很小的小地方,我忘了跟诸位使者报告,因为这

个问题之后并不会经常发生,偶尔才有。「诸位臂上六枚滚轮,有五枚是用来增

加奖励点数的,每前进一格,就能得到若干点数,用以交换恩赏;然而,有一枚

却是用来抵扣点数,前进越多,扣的也越多。」——时轮!应风色与鹿希色交换

视线,心念一同。

「时间耗用越多,扣掉的点数也越多,很公平是不?事情总要快快办好,才

有恩赏的价值啊。」

羽羊神的口气有点随便:「将来诸位的点数累积多了,扣掉这一些些也没什

么,但对头一次加入幽穷降界的使者来说,有个麻烦的地方,那就是如果挣的点

数、原本赠送的优惠点数加起来,还不够时间扣的话,是有可能被扣到一点都不

剩的。「而点数净空的使者,会受到一点小小的处罚,只不过是被送回幽穷九渊

铸炼灵魂罢了,并不是太严重。用人世的话来说,就是死掉而已。」

语声方落,有五人忽然倒地,睁大的眼眸逐渐散焦,再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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