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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佛光晦暗 雨下无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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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杖芒鞋,一方衣囊。

攀登山路时有竹杖帮忙,芒鞋已有些残破,衣囊里也仅包裹着一只铜钵,两件临时换洗的衣物。女尼行走于山间,看她普普通通的容貌,宽大而显旧的僧袍,想是修行多年,佛法高深。

夏初的骄阳,让徒步的女尼头顶渗出一层汗珠,波澜不惊的恬淡面容上也有几分疲倦。她身边有一名健壮的女子跟随,几回要接过她的背囊,或是要她歇一歇脚都被拒绝。健壮的女子不敢违抗,只得一瘸一拐地随着女尼在山间穿行,看起来腿脚似乎有些不便。

镇海城西四十里就是金山,金山上的金山寺远近驰名,是一座堪比青苏城护国寺的大庙,俱是佛门圣地。女尼赶了个大早上山见佛,只行到了半山腰,前来拜佛的人便多了起来。

金山寺享誉多年,香火鼎盛,从可容车马通行的宽阔山道就能看出它的气派。可终是一条山道,有时碰见两辆马车交汇,女尼就不得不侧身立于山道的最边。她身子骨不强,在山道边立足不稳,看着像风摆的浮萍摇摇欲坠,全靠健壮女子扶持才能站稳身形。

行了小半日才至金山寺。女尼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在道旁放下背囊,正对寺门,肃立合掌,双足外八站立,垂目观指尖。默念一番之后,右手下垂,双膝徐徐下跪,着地后左手方才与右手一同按于地面,腰肢弯折,额角扣于手掌,礼敬三拜。其姿不仅准确无误,且熟极而流,正是参佛大礼。比起她身旁那位健壮女子只知砰砰地磕头,个人修行正在云泥之别。

寺门处有知客僧见了,虽不识来人,见了这等礼节知道是佛门同道中人。认着眼生不知是何方高人,当下不敢怠慢,忙双手合十着迎了上来:「阿弥陀佛,不知师太从何方来?」

「云在青天水在瓶。贫尼交州栖霞寺妙玉,游历天下修行佛法,此行正为来金山寺朝圣。」女尼回礼,脸上恬淡微笑,心中却突地一跳。倒不是因眼前的阵仗感到紧张,而是妙玉这个法号有些旖旎,也不知道为何安排这个身份。

知客僧接过女尼递来的戒牒,暗暗诧异。交州地处偏远人丁稀少,栖霞寺虽有名头,也算不得名胜之地。可戒牒里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且看已显发黄的戒牒大有年头,这位师太无论面容,言辞,俱是佛门大家风范,想是清修有道的高人。可女子修佛本就稀少,这位还是剃度修行的出家人不说,居然还做云水僧,这就更加罕见。

「请师太稍候,贫僧这就去禀告寮元。」

「有劳师兄。」

知客僧原本心中颇有轻视之意,女尼不仅谈吐不俗,礼数更是周到,心下略生好感,一摆手令照客僧奉上一壶清茶招待女尼。他不愿在全无油水的云水僧身上多耗精力,便借口去找专一负责云水僧事务的寮元,自行去了。

女尼身旁的健壮女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撇了撇嘴角,低下头嘿然冷笑。她瞥了女尼一眼,见她面上依然恬淡如常,不由心生敬意,连自家冷笑也敛去,乖乖顺顺地站在一旁。

等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才有一名中年僧人来到门口左右扫视一番,向女尼道:「敢问可是妙玉师太?」口虽持敬语,神态全无恭敬之处。云水僧的佛法再高深,哪比得寺中高僧尊贵?他手下接待过的云水僧数不胜数,早已烦得透了。

「正是贫尼,见过师兄。」女尼一见寮元僧的装饰就知他的身份,早早起身合十等候。

这寮元虽不耐烦云水僧,但金山寺的体面他不敢轻易损了,只得耐着性子道:「贫僧元渡,师太可是要来小寺里挂单?」

「正有此意,还请师兄行个方便。」女尼合十弓腰,意态甚诚。

所谓云水僧,就是行脚和尚,云游于天下,挂单于各家寺庙,以求遍修佛法,若能得到一些大寺院的高僧认可,更是名望大涨。云水云水,取云在青天水在瓶之意,顺其自然。可惜这等行脚和尚大多一贫如洗,更有些想到大寺里想着混吃混喝的混僧。就算是为了修行,高僧们身份尊贵,哪会搭理你一个如无根浮萍的云水僧?

金山寺是天下名寺,接待过的挂单僧人从来不少。元渡沉吟道:「不是贫僧不肯,只是小寺拮据,地方不够宽敞,日常用度也紧衣缩食,只怕怠慢了师太。」

女尼忙道:「不敢叨扰师兄。贫尼只需一席之地安歇即可,日常寺中若有杂活,贫尼两人愿为苦行修持,绝不敢空口白食。」

「这位是……」元渡看了眼健壮女子问道。

「是贫尼路上收的信徒章惠枝,尚未出家,待日后虽贫尼回了交州栖霞寺,方才与她剃度。」女尼抬头笑了笑道:「她很有把子气力,若有些不便的粗活,请师兄尽管吩咐贫尼二人。」

「哦~ 那……请师太随贫僧来。」女尼要求极低,还肯干重活,元渡便没了二话,领着二人进了寺中。

元渡领二人去见了大知客,吩咐了些每日早中晚挑水,担柴,清扫三样活儿,才让二人留了下来。自有底下的执事僧领着二人去细细嘱咐每日的工作。虽是外寺僧人,来金山寺挂单,一样要遵守金山寺的规矩。若是哪一样没有做好,该罚的罚。若是做的好了,那是分内之事……

忙了半日天色已晚,到了居所才见一席之地就真是一席之地。两张草席铺在地上,再给了床被褥,便是二人睡眠之所。

健壮女子心头有气,见女尼打开被褥对折,半垫半盖,全无怨言,她便不敢多言,有样学样地张罗起来。

来金山寺之前,就已设想了种种冷遇,然而现状远比想象的还要凄凉些。二人略觉疲倦,想到明日起还有繁多的事务,便早早地躺下安歇。健壮女子听左右无人,悄声道:「师太,明日您做做样子便是,粗重活让属下来做就好。」

妙玉女尼正是柔惜雪,健壮女子则是章大娘。

想要进入金山寺探查虚实,最佳途径就是入寺挂单一途。吴征手下能人不少,但胜任此事的唯有拙性一人。佛门重地,是不是同道中人,几句话便知。譬如云在青天水在瓶这类偈语,不是长久修持的佛徒如何能够张口就来?假冒是无论如何假冒不出的。

但拙性本身武功太高,身材又太过显眼,到金山寺挂单难免惹人猜测,十有八九入不得寺门。——天下佛宗,十一品修为的又有几人?这么高的武功,来了要干什么?金山寺里有玄机已是被摸出了虚实的,哪会容你入寺挂单?

吴征在听了拙性回报之后,第一时间想起能潜入金山寺的就是柔惜雪,也只有柔惜雪,不做第二人想,也没有第二人想。所顾虑之处,柔惜雪武功全失,毫无自保之能。金山寺藏污纳垢,暗香零落贼党大有可能就在其内,柔惜雪生就一副神仙玉骨,桃羞杏让,贼党见了怎能不惦记?何况万一贼人认得她呢?

反复思量多日没有结果,等到了突击营,吴征才下定决心。一来柔惜雪心绪动荡成日胡思乱想,不给她安排些正事,总是忙着顾影自怜。二来她心魔无数,总嫌自己现下百无一用,能亲手覆灭一处窝点,对重建信心大有帮助。三来吴征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放任盛国里的贼党继续混下去,吴征不肯,柔惜雪也不会肯!

于是吴征将侦查所得毫不保留全都告知柔惜雪,柔惜雪也一口答应下来。其毫不犹豫,连吴征为她的安全所做的一切布置都还未提过。

柔惜雪愿涉险地的结果预料之中,但吴征还是吃了一惊,都不知道这是她的勇气,还是依然处于自暴自弃之中……

更意外的,倪妙筠也没有二话。原本吴征以为这般犯险,倪妙筠恐怕会抵死反对。事后二人独处,倪妙筠才道:「你是不知道师姐的本事有多大!金山寺虽处处危机,但一切都在暗处,不能掀到明面上来,除非这处脏窝彻底不要了。你觉得可能么?」

吴征连连摇头,没理由不要,换了是他,这种地方能用一天是一天,断无自己主动掀桌子的道理。

「那就是了,师姐应付这点场面全无问题。真有问题,贴身的有章大娘,左近有我,有祝家的高手,也断无来不及救援之理。我不担心。」倪妙筠一说起柔惜雪的本事总是钦佩十足,或许难免有所担忧,但她也明白有些事阻挠不住,更不该阻挠。

有些人,就该在江湖的波诡云谲里弄潮,而不该温养于室。柔惜雪显然就是这种人!刀光剑影的江湖随时有遇险的可能,但在这里,她的生命才有光彩。

比起吴征,章大娘显然会看得到更多,也有更多不同的想法。比如除去那些看不见的危机,挂单僧人的杂物之繁重,简直和奴仆无异。难怪在寺门时元渡多有不耐,一听柔惜雪所言便让她挂单,原来是找着个冤大头,且手里随时捏着把柄,若是做得不好,或是有怨言,八成是要被立马赶走。

「无妨。你们不是出家人,不懂这些规矩。贫尼身子骨弱不要紧,但贫尼若是不出全力,叫人看见了不免要怀疑云水僧的身份。明日起确要劳你多出些力,贫尼也会尽力就是。」柔惜雪淡淡道,目光流转间垂下,一黯。

天阴门的香火旺盛比起正处繁华之地的金山寺稍逊,但在佛宗的地位远比金山寺要高。柔惜雪曾是佛门至高无上的人物,如今却要沦落至金山寺挂单打杂,无论是什么目的,其中的落差常人难以想象,也让人感叹世事无常。章大娘见她目光黯然,心中也觉凄凄道:「师太万勿强求,若是让主人知道了,怕要责备属下。」

「怎么?你的主人会因这些怪罪于你么?」章大娘比起从前那些或花容月貌,或品貌庄严的师妹们大为不同。但她性子爽直,诚恳,待自己又足够尊重,柔惜雪也十分喜欢,闻言面上黯然消去,莞尔一笑。

「主人待属下人向来性子温和,怪罪不至于。但临行前主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属下照料好师太。若是办事不力,主人责备一顿是免不了的。哎,主人待我们实在太好,我们做下人的更不敢有丝毫怠慢……」

「嗯?」柔惜雪饶有兴致。吴征几乎是世间能做到一视同仁的唯一一人,从他的属下亲口说来就更为可信。她问道:「若是办得不妥当,吴先生不责罚的么?」

「常理而论,主人不以刑罚,会记在账上待日后将功补过。若一时没有功劳可立,就去做些善事充抵也可。」章大娘忍俊不禁道:「上一回张百龄夸了海口要拿于右峥,结果失了手。事后做了五十件好事才抵过,可把他忙了足有一整年。」

「吴先生不仅心善,方法也有趣。恩威并施,上下一心……即使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就算这里有些差池,你回头将功补过就是了。多做些善事,还能积德积福。」

章大娘闻言,露出为难之色,支支吾吾道:「师太有所不知,将功补过是常理而论。有些事……嗨,有些事若是出了差池,就是千儿八百年的功劳也抵不回来……」

「还有这样的大过么?真是有趣。以吴先生的秉性,当不致如此吧?」柔惜雪眉头一扬。她也曾执掌一方,听这些轶闻颇觉有趣。

「有的。上一回顾小姐私自去了军营,若有半分差池,小邵就随时准备抹脖子……」

「啊~顾小姐和吴先生青梅竹马,的确不同。吴先生待你们这般好,有些事就算他能谅解,你们也无法原谅自己,对么?」

「是啊……师太有所不知,这一趟临行前主人对属下也特地吩咐过。属下做事,主人还从没有交代那么多,拟定的计划,从没有亲手管得这么细的……依主人的性子来看,若是师太受了委屈,属下也只好抹脖子了……」章大娘一路磕磕巴巴,总算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嗯~ 」柔惜雪心中一软。从前都是她一人扛起天阴门的里里外外,明里暗里,背负了无数,可谓身心俱疲。今日有人帮她里里外外,明里暗里地打算,照料。一面有无自保之能的失落,一面也觉被人珍视的感觉之好前所未有。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吴征待自己的确不错。慰心伤,疗内伤,再到种种布置安排,细细想来又何止是不错?简直是体贴入微。

柔惜雪一时无可应答,章大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令她忆起武功全失的惆怅,忙岔开话题道:「这寺里规矩林立,僧人又趾高气昂。主人有交代过,师太若是接受不得定要直说,省得受他们鸟气。」

「贫尼受些委屈又算得什么?贫尼难过的是,佛光亦难普惠世间,在名山大寺,享誉盛名之地,佛门弟子却是这般戾气势利……」柔惜雪叹息着,双手合十向着大雄宝殿方向低声道:「佛祖座前,依然有宵小之辈横行,贫尼是为佛门感到难过……」

原来她不是因为以天阴门掌门之尊,要沦落于此行打杂之事而心情黯淡。章大娘一时醒悟,心中越加佩服。这座让她们临时容身之所地处偏僻,到了夜间黑灯瞎火,仅有大殿外的一盏油灯黄豆大的亮光,更不会有人到访。二人初入龙潭虎穴,不免心潮澎湃,感触颇多。

章大娘迟疑一阵,大着胆子道:「师太,不是属下多嘴,有时候属下觉得修佛这等事情,不是剃度完,或者在名山大寺就是修佛了。有些贼子……就算佛祖下凡在他面前,他也要干些坏事。属下总觉得,持斋受戒有时是份约束,有时却成了掩饰。贼子持斋受戒,仍是贼子,仍会做贼子干的坏事。属下妄言,师太勿怪。」

「你说的没有错……心中有佛,处处佛光,心中无佛,纵满口仁义道德,一样腹中无恶不作。」不怪柔惜雪道心松动,经历了那么多事,比之从前礼佛甚诚这样的表面功夫上,她的感悟更多:「举头三尺有神明,修佛首要是心怀善念,不作恶,不欺凌弱小。哪里是剃度出家,持斋受戒,或是口中敬佛?你说的很好,贫尼哪会怪罪?贫尼想,佛祖也不会怪罪的。」

「谢师太教诲。」章大娘是个粗人,能忍住不在柔惜雪面前污言秽语已属不易,可说不出这等话来。柔惜雪这一番话的确让她有醍醐灌顶之感。吴征遣她来这一趟,虽是危机重重,可跟在柔惜雪这等人物身边,字里行间都有极大的道理,于她而言,不论武功见识都大有进境。

柔惜雪一席话说完,不知是勾起心中疑惑,还是因口出不敬而心生懊悔,盘膝坐好闭目默念经文。这一夜不再有话,章大娘守在她身边,待她沉沉睡去,也才一同安歇。

入夜的镇海城灯火通明。街灯点点闪闪,像繁星眨着眼睛。

吴征走在街市,双目不着行迹地扫视八方道:「镇海这里真的挺热闹。」

上一回游历时诸女不喜白蛇传的故事,于是镇海城便匆匆而过,今日才算好好走一走。

倪妙筠微不可查地向右一指,两人在路口拐了个弯。杨宜知下狱,就算被做成铁案,于情于理吴征都要来一趟,火虎堂也必然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祝家的高手近日频频在镇海城里现身,这些身怀绝技的陌生人必然引起地头蛇们的注意。吴征的用意,一来威慑这些背后动歪脑筋的宵小,昆仑和祝家视为头等大事,你们小心些。二来也是让火虎堂先紧张几天,厉白薇不是重伤卧床吗?且看看火虎堂缺了厉大总管,还能否一切如常。三来虚实结合,叫人摸不着头脑,总之自己不能随意在镇海城大庭广众之下现身。

祝家的高手们高调地现身,让镇海城的江湖帮派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几日下来一无所获,不免就有所懈怠。就算厉白薇还是紧绷着神经,手底下办事的弟子想要无时无刻像她一样,就强人所难。再说寻人盯梢,明哨暗桩都少不了。对于此道于右峥是大行家,否则怎能逃过无数次追捕?倪妙筠更是行家中的翘楚,否则于右峥又怎会被她盯得死死的,使尽了千变万化都逃不出去?

这几日镇海城里的帮派固然寻不着根本没在城里出现的吴征,反倒是自家的探哨被摸得一清二楚。倪妙筠熟悉了之后,进出镇海城就像在逛吴府的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才领着吴征一探镇海城。

「扬州六郡都是鱼米之乡,历来富庶。」倪妙筠悄声道:「火虎堂在城里做了二十年的帮派扛把子,一定赚了不少银子。」

「富得流油,连肚子上都是一层层的肥油。」

「噗嗤,你说他们吃得太饱了?也对,来招惹昆仑天阴吴府,岂不是没灾找灾么?前面那条小巷有暗哨,我们放慢点步子。」

「妙妙真是了若指掌!火虎堂这么点道行,就要与我们死磕过招?」吴征有些纳闷。当地的江湖帮派固然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大家可以争,可以闹,甚至打一架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江湖上拳头大的声音就大。但闹到有人下了牢,还身背多条命案,这可是不死不休的死局了。你厉白薇就算手脚做得再干净,把血债甩得一干二净,可太也过分了些。昆仑在镇江可没有到要与地头蛇们你死我活的境地。

「我猜内有不得已的因由。会不会和于右峥一样,背后都是被人所迫?」

「有理,所以我们先去看看。」

「啊?要去哪里?」

「庞太守我信不过,镇海城里鱼龙混杂,金山寺又大有可能是贼党窝点,万一这个庞太守与贼党有勾连,我去找他可就要坏事。到大牢见宜知也不能去,动静太大,就是不知道宜知见到的人是谁。今夜旁的地方就算了,我看去火虎堂逛逛就不错。」吴征朝倪妙筠挑了挑眉,似在暗示她从前夜探迭府外宅之事。

女郎果然俏脸一红,美眸一眯警告意味甚浓,道:「莫要莽撞行事。」

「正要与你参详。」吴征一贯从善如流,镇海这里倪妙筠又熟悉的多:「火虎堂紧张了几天,近日定然懈怠,是个好机会。他们堂主不是好久不曾现身了么?里外都是厉白薇说了算,说不定有什么蹊跷。再说了,天阴与昆仑两大高手驾到,若是被火虎堂什么隐藏的高手发现,也算我没白现身一回,至少知道些他们的底细。」

「嗯?」倪妙筠一番沉吟。吴征说得有理,火虎堂当非常清楚吴征的实力,反倒是他们对火虎堂反常的表现全然不知底细。夜探火虎堂这种事虽有些冒失,但要探知对手谜一般的举动背后深意,想不冒险显然做不到。她对自己同样自信满满,遂道:「好,但你要听我的。」

「当然,倪仙子隐匿踪迹之能天下无双,我保证乖乖听话,紧跟在倪仙子臀……背后…」

「呸……去前面换身夜行衣。」人就是奇怪,自从有了鱼水之欢之后,被人说个臀儿,都觉得那两片嫩肉跟着一麻。倪妙筠大是娇嗔,加急脚步闪入一处小院。

换好了装便闭目养神,待夜深人静火灭灯瞎,满城万籁俱寂,二人才一同影子般跃出窗棱,悄然隐入阴影里。今夜的天气不太适合夜行,星月满天,照耀得大地一片惨凄凄的灰白。但对倪妙筠而言不是问题,有光就会有影,她甚至悄然对吴征道:「这种天气更好。因为目力佳,防守的人就会认为不会有人来,即使来了也容易发现,比平日更易懈怠。而且,亮堂的地方越多,阴影也会越浓。」

吴征还是第一次跟着倪妙筠潜行,感觉大开眼界。两人分明手拉着手,有时走着走着,女郎就仿佛在吴征身边消失了。——可是那只纤细软嫩的柔荑分明就在手里握着。两人双修之后,功力均更上一层,吴征对道理诀领悟更深,得的好处当然也更多,自感已接近了瓶颈关口。功力越深,越觉得倪妙筠这一套藏身之术的厉害,非仅苦练,也是天赋,好像女郎对此有一种天生的嗅觉。

火虎堂的总舵就设在镇海城西南,占地宽阔。除了堂主冯昊远一家之外,单身的厉白薇虽在外有产业,但为了处理堂中事务方便,日常也都居于此地。堂口的建筑布局吴征早已看过,但火虎堂经营了二十年,外人难以知晓里头的玄机,这么一个重要的地方,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两人在府邸西面墙根下听了片刻,确信无人才施展壁虎游墙功爬上墙顶。倪妙筠双手带着银丝手套,刀剑不伤,水火难侵。她先伸出手在墙顶摸了一把,回首做了个小心的手势。吴征慢慢摸至墙顶,定睛看了片刻,才发现墙顶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五彩光芒。原来这里密布钢钉,只露出一点针头,针头上又喂着毒药。若是稍有大意,针头只消刺破点油皮便要身中剧毒。

两人爬在墙边不敢轻举妄动。火虎堂布下这么阴毒的机关,这里就不会没有暗哨。一家门派苦心经营的总舵,守备之严密可不是当年迭轻蝶的外宅可以比拟。倪妙筠双掌扣在墙上,双足踩定缝隙站稳身形,先探出被黑布包裹的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与蒙面黑纱融为一体。

吴征在一旁见她撅起的翘臀圆润丰满,心中大动,暗道下回非把府中家眷集合在一处,一同去夜探个什么地方,保管看得目不暇接。

倪妙筠探查了一阵,伸手在吴征掌心写道:「不易。」

不易的意思,就是不能来去自如,要耐心,要等机会。想要不暴露身形,就要做好隐藏许久的准备。吴征略一思量,还是点了点头。

来镇海并非闲情逸致,而是与时间赛跑。杨宜知在大牢里,五条人命这么大的案子,一旦开堂审理时拿不出证据,案子就要断下来,而且开堂的时日也拖不了多久。柔惜雪在金山寺步步危机,呆得越久危险就越大。且她改容易貌,同样维持不了多久——章大娘为练铁膝功常年跪着走路,这一回站起身来姿势别扭,连武功都借此隐去大半。柔惜雪却是剃度出家人,人皮面具黏在脸上,天生就少了头发遮挡边缘。再怎么巧手隐藏,时日久了不免都要露出破绽。

吴征既然要夜探火虎堂,必不可空手而归,否则接下来的计划一步步都要受影响。

「耐心。」倪妙筠看出吴征内心的急迫,这二字不仅告知他通盘大事不要着急,在火虎堂同样要耐心等待。

吴征回以一笑,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耐心等待居然一等就是大半夜,两人还在院墙之外一动不动。这里虽是整座火虎堂总堂的荒僻处,但厉白薇既惹了昆仑派,整座总堂宅院也随之加强了戒备。倪妙筠探头时必然发现了几处暗哨,将这一带盯得死死的。以两人的武功打进去不难,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至少在今夜的月色下尚办不到。

门派立足不易,火虎堂的武功如何不说,光是建筑就这般讲究,就叫吴征收起轻视之心。他与倪妙筠一同侧耳倾听,墙内有几处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但在二人的耳力之下清晰可闻,二人就在等待疲倦懈怠的那一刻。

一等就是小半夜,正当吴征以为要继续熬下去之时,骤然起了阵大风。夏季的雷雨说来就来,顷刻间天空阴云密布,远处两道雷光划破了天际,旋即隆隆雷声震耳。

倪妙筠立即回头望向雷光劈落之处,片刻后又是一道霹雳,照得一瞬间如同白昼。两人握着的手同时一紧,雷光闪,暴雨将至,二人或被淋得狼狈不堪。但乌云密布星月无光,正是潜入的最佳良机。

雷光第三闪时,二人已作势欲扑,电光熄灭之后的黑暗,让人的目力难以适应,谁的眼前都是一片漆黑。二人飞鸟般跃起,轻巧地落入一处树冠。轻微的枝干摇动树叶沙沙声,被接踵而来的隆隆雷声所掩去。

暴雨伴随着第三道惊雷铺天盖地地倾落,二人却在枝桠间相视一笑。若不是这场暴雨,或许要埋伏至天明日月交辉的那一刻才有机会。

借着暴雨的掩饰,二人施展绝顶轻功掠过这一带严密的暗哨,双双落在一片庭院屋宇间。隐身在墙角,吴征抹了把面上雨水。两人动作极快,即使暴雨也只打湿了些许,不至于变成落汤鸡。吴征见倪妙筠发丝滴雨,常人狼狈的模样在她身上仿佛出水芙蓉般清秀,不由心中一荡。

倪妙筠当然知道爱郎心意,她朝小院指了指,示意先到院子里避避雨,否则全身湿透,到哪里都容易露出行藏。

以火虎堂总堂的格局来看,西面附近的屋宇不见华丽,也不显宽阔高大,是些偏僻之所,住的人自然也不会重要到哪里去。

避开墙边的暗哨,这一带的警戒就会松散许多,加上天降暴雨,给两人提供不少便利。二人翻进这座小院,只见院中正厅里点着三盏昏黄烛火,火光在窗纸上倒映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看上去像是一对母子。

吴征与倪妙筠刚躲入凉亭,就听门外由远及近传来急骤的踏水脚步声。二人不由讶异,暴雨如注的夜晚,为何赶路甚急?再听一听,脚步声就在院门口放缓,旋即响起手掌按上院门推开的咯吱声。

两人应变奇速,推门声刚响起,便一同高跃躲入凉亭的横梁,四肢发力,仿佛黏在了屋顶下。

来人有三,又哪里想得到院中还有不速之客?其中一人当先,两人在后替他撑着伞紧紧跟随。暗夜里看不清容貌,只听领头的那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也不通报就大踏步穿过院子,砰地一声推开房门。

屋内随即响起一声惊呼,一个童音又急又怕道:「娘……」

「二公子,已子时了,这就走吧。」

果真是一对母子,可惜这位母亲似乎自身难保,除了低声宽慰孩童之外也别无他法。即使孩童百般不愿,还是被生生拽离母亲的怀抱。

借着屋中短暂的混乱,吴征与倪妙筠已闪入屋檐墙角,在背着火光不照人影之处,吴征将窗纸戳破几个小孔,悄悄窥视。

「娘……」孩童哀求了几声见母亲无可奈何,似乎又惧怕来人凶狠的目光,只得低着头随着二名随从离去。倒没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戏码。

事出反常,倪妙筠在吴征手心里写道:「看情况已经持续很久,否则这位母亲必然会抗争一二。」

「是。怪事,你看这母亲还是有点贵气,不像府里没身份的人,我怎么觉得她比这个恶狠狠的家伙身份还高些?」

人天生易于同情弱者,就算是现今为敌的火虎堂也是一般。二人见这受欺凌的妇人年岁已不算轻,但生得白白净净,显然平日里养尊处优,唯独眉宇间一股愁苦之气弥久不散,若不是整日提心吊胆,不至于容貌如此。

「看看再说。这妇人有些可怜,你莫要乱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吴征向倪妙筠投去个嗤笑,知道女郎怕自己心生怜悯,毕竟吴征幼时也有过与母亲分离的经历:「火虎堂里就算有什么冤情,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乱来什么。正巧看好戏!」

两人手心写画交谈间,两名随从已带着二公子去得远了。领头人这才阴笑一声道:「二公子越大越懂事了,嘿嘿,越发像个男子汉,不婆婆妈妈。」

这一句显然戳中妇人心中痛处,但她只是愠怒地转身别过头,双肩微微颤抖片刻似在勉力平复心境,却忍不住恨声道道:「多谢你们尽心尽力教导得好!」

那领头人听得讽刺之眼,嘿嘿冷笑道:「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呢?今日可多给了你一个时辰同聚母子天伦。」

这一句又戳中妇人软肋,她无奈道:「由你!」

领头人笑得猥琐,大喇喇地在椅子上一坐,叉开两腿道:「我要什么,夫人不会不知道吧?还不快些!」

窗外的二人无奈对视,想不到又碰见一场春宫戏。只是这一场殊无趣味,妇人固然有些姿色,但年岁不太轻,保养也一般,加之没有修炼内功,又生养了孩子,猜测四十岁的年纪已显出些老态。至于那领头人相貌平平,如今淫笑起来更显猥琐。

二人打着手势正要借机离去,便被一句话留了下来。妇人被欺凌久了早没反抗之心乖乖就范,跪地解着衣物。那领头人得意洋洋间道:「其实夫人若是把龙虎风云令乖乖地交出来,二公子也好早日和夫人团圆哪。」

吴征惊疑不定。龙虎风云令是火虎堂堂主冯昊远打下基业后,请能工巧匠铸造的令牌,当时曾颁下帮规:「待我百年之后,谁持令牌,谁就是火虎堂堂主!」

火虎堂的帮规这件事流传甚广不算秘密,吴征查看火虎堂资料时,这一条也列在重点。干系这么大的令牌,冯昊远定然藏在极为稳妥之处。可是这人居然开口就向妇人讨要令牌,怎不令人吃惊?

「妾身要有令牌在身还藏着何用?你不会以为妾身到现在还在做二公子当堂主的美梦吧?」妇人裸出上身,又解去领头人的裤腰,掏出阳物顺从地含吮起来。

二人见怪不怪,但也没理由再看下去,又缩回墙根。倪妙筠闭目想了一阵,写道:「看面貌,这是冯昊远的三房夫人,名字很奇怪,叫什么公月的?应该错不了。」

「没留意……你既然记得,那就错不了。这是恶奴欺主,冯昊远一定出了什么事。」

「八成已死。否则这人不会逼要令牌,且看来时日已不短,火虎堂上上下下都是厉白薇说了算,这种生出二公子的三房夫人都已经不抱期望。」

冯昊远已有两年没有现身,堂里都由厉白薇主事。火虎堂上上下下都说除了厉大总管,冯昊远谁也不见,里头玄机重重。

「暴毙?遇害?」吴征抽丝剥茧。冯昊远的武功当有十一品的修为,否则火虎堂坐不稳在扬州的地位。他又在壮年时期就已筹备好后事,定好帮规,这种有魄力,有能力,有手腕的一方豪雄,常理下哪会忽然撒手不管,偏听一人?火虎堂忽然落入厉白薇的掌控之中,连三房夫人都被肆意欺辱,唯有冯昊远忽然暴毙一个可能。冯昊远武功甚强,年岁至今也就五十出头,厉白薇能这么快掌控火虎堂,背后一定有人支持,那冯昊远遇害而死的可能性就大。

「不用多想,就是遇害。」倪妙筠压根就不信什么巧合,火虎堂忽然跳出来跟昆仑作对,还搞了个死局,厉白薇自己断没有熊心豹子胆:「等。」

冯昊远虽遇害,但在内外都算是机密,至今没人公布他的死讯。这位三房夫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淫辱的,二公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这领头人被遣来看守二公子,还敢欺凌三房夫人,必是厉白薇的贴身近人,跟着他比无头苍蝇似地乱窜要好。

屋内不一会淫声渐起,二人听得颇为无奈,吴征调笑道:「妙妙去贼窝救人,可真是不易。」

同是欢好,有些美不胜收,有些不堪入目,屋里这一对就让二人半点也不想看。

领头人似乎有意折辱公月,刻意忍耐,半途频频停止,以手亵玩,足足折腾了大半时辰方才了事。又呆了半个时辰,其间或疾言厉色,或细声细语,又反复问了三回关于令牌之事。公月被折腾得身心俱疲,迷迷糊糊地作答,看情况对令牌一概不知。领头人明知无望,仍不肯放弃,哪怕得到些蛛丝马迹的线索也好,可惜问来问去问不出所以然来,看他一脸失落地离去,吴倪二人终于松了口气。

克制着想对这家伙饱以老拳的冲动,二人一同闪出院落,远远跟随。有了倪妙筠带领,这一路跟得十分舒适,哪里会有暗桩,哪里适合藏人盯梢,她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堪比自家院子一样知根知底。要是吴征单独来此,就不得不小心谨慎,步步惊心,八成还要把人给跟丢。

领头人回去时脚步加急,此时暴雨变作雨丝,但满地积水。吴倪二人跟在他后头踏水无痕,这人一无所觉,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可见武功不算多高,警惕心也不显不足。吴征心中更是笃定,以火虎堂的实力绝不敢来招惹昆仑派,这家门派出了许多变故,和暗香零落铁定脱不了干系。

贼党在淦城暗中操持江湖帮派,在镇海城也必定会有!

领头人进入一处院落,倪妙筠却拉着吴征止步。这座院子虽普普通通不显眼,却正是火虎堂的最中心。深夜里院子还火光通明,当是一处要地。

「大总管。」

静夜里声音虽小,二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吴倪对视一眼,原来这里是厉白薇的院子。大总管占了最紧要的院子,这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帮众火虎堂现今是谁说了算。之所以还是大总管而不是堂主,只因厉白薇威望不够,难以折服镇海城群雄,帮规所定的那块令牌又尚未入手而已。

「又快活去了?」

吴征听得皱了皱眉,这厉白薇不仅是长得男生女相或是女生男相,连声音也是说男偏女,说女又偏男,活脱脱的阴阳人,叫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嘿嘿,是……」领头人陪着笑道:「回大总管,属下恩威并施,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属下推测她不知道,死老鬼性子谨慎,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一个纳色的平妻。」

「你在教我做事?」

「没……大总管,属下不敢,不敢。」想来领头人被吓得面色大变,连答话都战战兢兢。

「继续逼问,不要放松。」厉白薇声音从冷厉转为平淡,道:「该玩的你玩了,我已说过,若是办事……嗯?」

这人一惊一乍的样子,果然就是阴阳人的喜怒无常,吴征心中正不屑嗤笑,就听厉白薇忽然捏着嗓子娇声道:「吴掌门既然来了,为何不大方现身相见,传了出去可要叫人说妾身待客不周。」

吴倪二人均是大吃一惊,握在一起的双手同时一紧。这厉白薇果然有过人之处,两人尚且藏在院外,呼吸细微得连灰尘都没吹落一片,怎就叫他发现了?总算二人武功修为精深,虽惊不乱,连心跳都没改变。倪妙筠在吴征手心写道:「不急。」

吴征心中盘算是现身呢,还是直接打出火虎堂时,厉白薇又道:「吴掌门还躲着干什么?妾身可是久仰大名,已等不及得见尊面啦……」

吴征这才灵光一闪,暗笑着对倪妙筠道:「不用出去,她诈我们。」

在桃花山上,连施展毕生才智武功的祝雅瞳都连连犯错,何况一个厉白薇?这世上哪有料事如神的人?唯有做足了准备的人而已。

吴倪二人的武功横行无忌不敢说,但大体都已抵达陆菲嫣两年之前的境界——十二品之下再无敌手。且倪妙筠的隐匿之术天下无双,就算被吴征拖了后腿,但一个火虎堂都能轻易发现二人的行踪,两人干脆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果然又等了片刻,厉白薇才续问那领头人,将他盘问公月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探知。吴征向倪妙筠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笑容,写道:「他娘的阴阳人烂屁股,险些被她诈到。」

倪妙筠听他骂的乱七八糟,也是一笑。两人倒也收起小觑之心,厉白薇的武功不入眼,但心机智计皆是上上之选,否则也不会被暗香零落认可,用以颠覆火虎堂坐收渔利。

厉白薇问完了话,打发走了领头人,居然仍不熄灯火。

「比陛下都要勤快,佩服佩服。」吴征写画刚到一半,倪妙筠一紧柔荑,在领头人推开院门的瞬间,两人同使鹞子翻身翻过院墙,再使草上飞,青烟一样扑至屋宇窗棱下,又轻轻一点地,便窜上屋梁。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间,选的就是厉白薇刚刚使完计策诈不出吴征,守卫难免在此时松懈,又借着开关门的杂音掩护的良机。良机也不过一瞬,可谓险之又险,又是高明的武功支撑,才能渺无踪迹!

上了房梁,两人齐齐松了口气,总算是暂时到了个较不易被发现的的地方。且居高临下,整座院子都在掌控之中。这里是火虎堂的中枢地带,藏身此处总能有所得,两人大有在这里住上两日不走了的意思。

过了没多久,厉白薇又口出试探之言,这份警惕心当真不可小视。也幸好两人没有小视,厉白薇说话间,二人一同骇然回望。只听身后的屋顶上脚步声轻响,二人急忙变换身形,刚刚藏好就见一个脑袋倒吊着探出,往横梁上扫视了一圈,才又翻上屋顶消失不见。

吴倪二人面面相觑,防卫如此森严,简直堪比皇宫要地……现下是接着天黑的便利,待天明之后横梁上也无法藏身。他们不信火虎堂日常都能如此,但非常时期能做到这等地步,这个对手着实棘手。

「天明之前必须离开,否则不好藏身。」倪妙筠写道。倒不是不能隐藏,而是想要有所得必须花费太多的时间精力,未必划得来。

「好。」吴征答道,连面色都凝重起来,他目光闪烁显然思量着什么。倪妙筠又在他手心写道:「这人的武功有些奇特,身形步法都很怪异。」

借着烛影,可见厉白薇正在房中踱步的身影。她步伐忽急忽缓,且上身随之左右摇摆,应是修习武功时留下的习惯。以昆仑和天阴门所学之丰,两人竟然见所未见。倪妙筠叉开二指当做双腿,模拟她的步伐牢牢记在心里。

两人在房梁上半刻都不能放松,终于到了四更天时厉白薇才吹灯拔蜡上床歇息。吴征嘿嘿一笑,朝倪妙筠使了个眼色,向屋内扬了扬下颌。

艺高人胆大,万料不到厉白薇居然就在这里歇息。可是这间屋子也会是最安全的地方,暗哨再怎么严密,这间屋子里头却是绝不容许人窥视的。吴征拉着倪妙筠写道:「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否则一刀杀了她了事。」

「进去看看。」透气的窗棱未关,两人听得厉白薇睡熟,寻机从窗棱里一翻而入。此时雷雨已停,云消雾散复现朗朗青天,洒进窗棱的月光下,只见屋内陈设简单稀少。一张长书案,一张待客的圆桌,一排书柜,纱帘内的里屋隐约也就一张床,一只衣柜,一张圆桌而已,居然也没有什么藏身之所。

「还是得走。」

吴征点头表示认可,但既来之则安之,两人轻手轻脚地翻开书案上的簿册,见都是些火虎堂日常事务,没什么重要东西。这一趟除了知道些堂主冯昊远的密事之外,几乎一无所获。火虎堂已是严阵以待破绽极少!这家帮派或许备战已久,就等着杨宜知落网后与昆仑派全面大战一场。

两人在屋内等待,准备到了日月交辉,天色至暗的那一刻离开火虎堂,倪妙筠忽然目光一亮摸到书柜前。四排藏书,第二排全是较厚的书册,以女郎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左起第十四本书有常被抽取的痕迹。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伸手从书册缝隙里探入一阵掏摸,回首向吴征示意道:「这里有暗门。」

吴征摇了摇头,示意今日不探。火虎堂守卫如此严密,打开暗门不知要惊动多少人。镇海城这里卧虎藏龙,且已被搅成了一锅粥,己方未动就被人算计落了后手。虽说实力雄厚丝毫不虚,可一旦稍有大意就要吃大亏。吴征更有些担忧金山寺那边,也不知道柔惜雪那里今日顺利挂单金山寺之后,是否有所收获。

一切宜快不宜迟。厉白薇着意把局势搅乱,他就要快刀斩乱麻!

天光慢慢到了放量的时候,吴征与倪妙筠跳出窗外复上房梁,厉白薇稍歇之后居然也早早起身。

吴征嘿嘿一笑道:「更好,试试他的武功。」他将一颗五粒米大小的石子用白纸包好交给倪妙筠。单论暗器功夫,倪妙筠要精细得多:「这人不是说重伤卧床,至今起不来么?那就让他躺上三五天!」

倪妙筠将石子扣在指尖,应声发石!

石子穿过窗纸噗地一声细响,厉白薇立时警醒尖叫一声!一颗轻飘飘的石子裹挟着劲风,如一道雷霆般电射而至。厉白薇毛骨悚然间,依然能判断石子从东北方射来,他向右侧身急闪。不想石子中藏有暗劲,临到身前也忽然向右一振,正中厉白薇肩井穴!

厉白薇被这一记打得痛彻心扉,肩骨欲裂,发出凄厉惨叫间怒喝道:「什么人?」

「来到镇海城,早该先来拜见厉大总管,吴某先前失礼,又闻厉大总管卧病在床不便相见,既然如此,吴某过几日再来拜见。」吴征哈哈大笑间冲天而起,与倪妙筠携手立于屋宇之顶傲视群雄,道:「厉大总管不是想留吴某用膳吧?」

厉白薇又惊又怒,他一眼就认出吴征与倪妙筠。堂内防御布置得如此严密,依然让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进来,昆仑与天阴门的高手岂是等闲之辈。

吴征这么果断地现身,只因藏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火虎堂根本不看表象,拿准了吴征就在镇海城。也无论吴征在不在,他们都按照吴征在来应对。吴征索性就在堂里中枢之地现身,好教火虎堂见一见高手之能,心生畏惧。至于二人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那就由他们猜去。

厉白薇捂着伤处,恨得牙根痒痒,吃了暗亏反因吴征直接晾明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吴征可是朝中博士祭酒,倪妙筠是大学士,太子太傅的宝贝女儿,这两人轻易都动不得。也不是厉白薇能够对付的!

杨宜知初入镇海城被打了个立足不稳,如今回过头来,吴征又不按常理打了厉白薇一个措手不及,算是扳回了一点点。

厉白薇目中阴鸷一闪而过,强忍着疼痛起身出屋,仰视吴征道:「吴掌门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叫吴掌门笑话了。火虎堂小门小户,哪敢与吴掌门计较呢?」

吴征嗤笑一声,向着四周的重围一挥手道:「敢问厉大总管,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搭上人命才满意么?」

「没有没有,他们有眼不识真人面,还以为吴掌门是偷东西的宵小来着。还不快退下!」他见男就是女,遇女就是男。与吴征说话时故作风情,连瞪眼时都做烟视媚行之状。

「很好,厉大总管盛情,吴某领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厉大总管切记,切记!」吴征温和微笑的脸忽然一沉道:「千万莫要再叫我见到你这样说话,否则我会不分青红皂白,把你的脸扇成猪头。记得了?」

「还有!」倪妙筠哪里忍得这样一个阴阳人对爱郎搔首弄姿,怒火大冒道:「我会打落你一嘴牙,再让你把一嘴牙嚼碎了吞下,看你还怎么卖弄风骚!」

厉白薇强忍怒气,今日不仅吃了亏还落了颜面,暗恨不是时机,只得拱手道:「厉某记得了,吴掌门,倪仙子,请!」肩井里剧痛传来,冷汗直冒,险些连拱手都支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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