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注视
所有人的目光又瞬间被吸引到了江尚身上,
包括,
那位,无头女士,
直起身子,
如果,她有头的话,目光,应该是对着江尚的……
“瓜娃子,又添乱!”连尚宗两步走到江尚身边,拽起外甥,推到一警员怀里,“送我办公室去,看好他!”
“好的!连科!”
“头……没头的……你们没看到吗?那女的没头啊……”
嘴里仍在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江尚被警员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在那位无头女士的“注视”下。
连尚宗一把抹掉额头上的汗,撸起袖子,“我来试试!”
然后,躬身去搬藏尸袋的头部位置。
另一位有眼力价的警员,赶紧搭手帮忙搬起腿部。
奇迹般的,
竟搬起来了,没出任何意外。
……
连尚宗帮着把尸体搬上解剖室安置好,才又回到食堂,打了两份饭,拎着回办公室。
江尚一米八的大个子,摊在沙发上,眼神无光,不知道在看哪儿。
那冷汗挂了满脸,头发都打湿了,好像这办公室成了桑拿馆。
连尚宗打量了他两眼,把餐盒往茶几上重重一放。
江尚大梦初醒般一哆嗦。
“舅?老舅,老舅,你你回来啦,您可算回来啦……”江尚从沙发上弹跳而起。
“瓜娃子,净添乱!”
“不是,真的有鬼,您刚没看到一无头女人就站在你身后吗……”
连尚宗语气不善,“行了!我看你是病没好,滚回医院躺着去!”
“不是老舅,您听我说完,”江尚一抹脸上的冷汗,比划着,“那无头女人,穿了条米白色的裤子,裤脚下面有点大,像个喇叭,还有上面,上面穿了件,黄色儿的衣服,领口有圈红色花纹,还有,还有一排纽扣,纽扣在胸前,是这——么斜着的……”
连尚宗一言不发地听着他描述,脸色越来越灰。
这小子,刚刚没看到里面的尸体吧??
江尚说着说着,也停住了,“老舅,您,您跟我说句大实话,刚刚闹鬼的女尸,是不是,就穿的那身……”
“叮叮铛铛哒哒——叮叮铛铛哒哒——”连尚宗的手机突然响起。
“喂?”反射性接起。
一边说着,连尚宗一边往门外走。
“连科,您吃饭了吗?”
“还没吃,咋了?”
“要不您先吃了饭,我再跟您汇报吧!”
“别扯那么多废话,是不是尸检结果出来了……”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江尚一个人。
尽管现在窗外骄阳似火,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但那冷汗啊,不停地从背脊骨往外渗。
心里斗争了半天,刚掰开筷子准备吃饭,连尚宗又回来了,脸色更加阴沉,像黑透的云,随时准备浇盆瓢泼大雨下来。
江尚又连忙放下筷子,“老舅,老舅,刚那无头女尸绝对有问题,连着两拨人都没抬起来,一定是那女鬼在作祟,这案子您别办了,交给别人怎么样,回头让妈去庙里帮你求求……”
“够了!!”连尚宗一声狮吼,斥停了江尚絮絮叨叨。
江尚反射性地站直,一脸无辜,就像小时候被大舅罚站的样子。
连尚宗哑着嗓子,声音里尽是痛苦,“刚刚出dna结果了,被害的那四人,是我们一缉毒警的家属……”
“……”江尚瞪大了眼。
“我们那警员,两个月前,也因公殉职了。”
全,全家都被灭口了?
“肯定是那帮杀千刀的毒贩干的!”连尚宗咬牙切齿,虎目里满是血丝,“老子这次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把他们逮住,送上刑场!”
说着,连尚宗大踏步地准备往外走去。
然而,手按在门把手上,连尚宗又突然回过头,问,“尚子,舅问你个问题……”
江尚也被这消息压得喘不上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儿。
连尚宗继续道,“你知道,为啥所有因公殉职的烈士,包括缉毒犬,都能立碑,却唯独……唯独缉毒警察,不能被立碑么?”
江尚心里问缉毒警察不能立碑吗?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为,为啥?”
连尚宗热泪盈眶,嘴张了张,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一抹眼泪,端端正正戴上警帽,走了……
江尚垂着头,在办公室里默默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不配吃这顿饭。
拿起茶几上那杯给他泡的茶水,往地上一献,也出了办公室。
……
终于要出院了,江尚跟相处了半年多的大夫们一一握手,连商萧还送了一面“仁心妙手、医术高超”的锦旗后,便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院了。
外面狂风大作,眼看着一场大暴雨将至。
连尚萧怕儿子淋雨,先行下去给他叫辆出租车。
等老妈来了电话,江尚才一步一挪地准备下去,中午从老舅那儿回来,他便一直提不起精神来,晕乎乎的。
而且一想起那脖颈上的光圈,两腿就发软,现在也没法儿求证到底是不是错觉,只能选择遗忘。
胡思乱想地等着电梯,然而等了很久也下不来。
江尚决定走安全楼梯下去,反正也不算太高,才十层。
好不容易下了楼,刚推开楼梯间的门,一个护工推着清洁车经过,车子差点撞到门上。
那护工一身红黑色的清洁服,带着口罩,露出一双苍老污浊的三角眼,头上是稀松而又油腻的头发。
看到江尚的瞬间,睁大瞳孔,里面的情绪很复杂,恐惧、怨恨、愤怒、憎恨……
江尚一哆嗦,大气都不敢出。
退到一边,让他先过。
那护工不是别人,就是那晚在手术台上,宣布江尚死亡的老医生。
操了一辈子的手术刀,头一回遇上死人复生。
一生的名誉毁于一旦,被医院开除后,生活所迫,沦为当护工的境地。
那老医生像打量怪物一般打量了他好久,江尚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最终,老医生推着清洁车走了。
……
“你这孩子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啊?”江尚回过神来,大口喘气,冷汗直冒,那种感觉就像在水里憋太久,突然被人拉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脸色这么差?”
缓了口气,江尚才答非所问道,“妈,我之前都没事了,您何必在医院闹那一场,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把人家饭碗砸了,咱心里也不好受不是?”
连尚萧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哪儿有不好受,是他活该好吗?!谁让他说你死了,你要真没活过来,你娘我那晚差点直接从医院大楼上跳下去!”
“那我能活过来,也是因为人家手术做得好不是?咱不能以怨报德……”
“什么叫以怨报德……我不管,反正闹都闹了,还想咋滴,要我给他平反昭雪啊?做梦!再说,要不闹这一场,家里还不得卖房子啊?那以后住哪儿?”
江尚终于是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