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点钟的太阳
江尚这些天过得浑浑噩噩的,完全不敢相信老舅永远离开了他的事实。
他从小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父亲。
但他却感觉,自己从来不曾缺失过父爱,因为,他有一个很厉害的老舅。
他的老舅,是可以站定三分线外,手腕轻巧一推,就能投中三分球的!
他的老舅,是数理化全懂,所有游戏都通关,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他的老舅,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
可是,
在众人的哭声中,
在麻木的告别后,
棺材板钉上的那一刻,江尚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放空掉了。
这便是他见老舅的最后一面了?
就那样躺在了棺材里,化了妆的大脸显得极不自然,他恨不得把那入殓师打一顿!
微蹙的眉头还郁结着死前的痛苦,挥散不去……
他的老舅,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傍晚,
依旧是下班顺路去便利店带份快餐回去,
然而,刚下车,
一颗霰弹打进了他的胸腔,
然后在血肉中炸裂成几百片……
子弹从黑暗中飞出,
不知道来路,
更不知道那躲在黑暗里的面孔……
老舅……你是不是不甘心啊?
江尚在灵堂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火化、安葬,都没挪动过位置,
他不想去墓地,总觉得墓地那种小洞穴,是放不下老舅这样些什么,拿起灵台上三根香点上……
江尚让到一旁,看他鞠躬,又撒了把纸钱在香炉里,通红的眼眶里写满了不甘。
那小伙儿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遗像,下定决心般做了最后告别后,刚准备走,江尚忍不住唤住他,“请问一下……”
那小伙儿停住脚步,回过神看他。
“请问一下,”江尚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个……唔……红树林,斩,斩首的案子……破了吗?”
那小伙儿眼睛瞪大了一瞬,又渐渐黯淡下去,微垂着头、没回答,也没离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见状,江尚继续道,“我知道,那是我老舅,调查的最后一个案子……”
那小伙儿沉沉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熟练地掏出烟,刚抽出来准备含上,似乎又顾及这里是灵堂,赶忙放回去……
“没事儿!”江尚道,“老舅心烦的时候,也是一根接一根的,你抽吧,他不会介意的,只是你能不能也给我一根。”
闻言,那小伙儿才继续把火机摸了出来。
江尚接过烟,回忆着老舅点烟的样子,不甚熟练地把烟点上。
……
两个人猫在灵堂外的台阶上,外头是三点钟的太阳,不如12点的太阳毒辣,也不如6点的夕阳柔和。
一口烟入肺,那小伙儿才道,“没有。”
“那老舅是他们杀的吗?”江尚问。
“没有证据,不过我猜脱不了干系。”
“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伙王八蛋姓什么叫什么,藏在哪里吗?”江尚的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丝埋怨的意思。
那小伙儿又狠吸了口烟,才挫败地道,“几个主要人物是有案底的,由我国的人和乌克兰人组成,那是个相当成熟的犯罪团伙了,几年前被我们打击过一次,但没有彻底,抓到的都枪毙了,没抓到的逃回乌克兰去了,现在估计卷土重来了……要是知道他们藏在哪儿,什么都好办了!”
江尚猛地想起被困在梦境里时看到的那片场景,是间昏暗的屋子,没有灯管,点的居然还是油灯。
地上一桶一桶的白粉末,一张上了年岁的八仙桌和几张条凳,还有一把血淋淋的铡刀,那四个人就是在这把铡刀下……
江尚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了?”那小伙儿到底是做这行的,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
“没,没事。”盛夏的午后,江尚竟然觉得有些冷,胡乱地吸了两口烟后,把烟头扔了,又管人家要了一根烟点上,继续问,“是不是,找到他们在哪儿,就能把这帮王八蛋送去枪毙了?”
那小伙儿也续上一根烟后才应道,“嗯,找到他们藏身之处,突然袭击抓个人赃俱获,肯定够判死刑的!”
江尚点点头,“嗯,那我有线索就去找你们。”
“嗯?”那小伙儿诧异地看他。
江尚赶紧改口道,”我是说,碰到的话,我举报。”
那小伙儿眼神悠远地看向远方,默了一会儿才道,“还是不要碰到为好,连科,肯定也不想你遇到危险的。”
“你们俩干什么呢?殡仪馆不许吸烟!”不远处,一扫地的大妈拿着扫帚靠近。
……
连尚萧原本想着把厂里的工作辞了,待在家里安心陪两个孩子的。
马上就九月了,江尚终于要读上研究生了,而江尚的妹妹江芹,今年也要升大四,实习还是考研,反正都不轻松。
然而连尚宗一死,她又不敢这么做了,虽说拿了不少的抚恤金,但家里没份工作,还是让人不安的。
厂里工作三班倒,轮换着,谁也逃不过最累的夜班。
江尚老早就守在了房门口,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自从上次他莫名其妙昏倒在医院的太平间门口,然后又昏迷不醒了半个月后,连尚萧再不许他大晚上出去了。
怕他再撞鬼!
可是,江尚今晚是打定主意要出去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撞鬼!
然而,躲在门背后的江尚、心里还是不好受的,自己今年27了,老妈53了,
一不能娶个媳妇回来侍奉老妈,让老妈高兴,二不能功成名就、财富自由让老妈轻松。
这么晚了,还要她这么大年纪的人去上夜班……
连尚萧在家里东收拾、西收拾,一直磨蹭到晚上十点,才出门去……
连尚萧出门后,江尚又等了二十分钟,确定她不会因为忘了拿什么东西而折返的时候,才从房里溜了出来,又溜出了家门……
从楼门洞冲出来之后,江尚左右张望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在小卖部门口坐着打瞌睡的花痴,桌上还放着一瓶没喝完的汽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