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牛鬼蛇神(上)
丁寿还待再要探询一二,忽听声“小二”,又一个客人走了进来,那人头戴东坡巾,一身宝蓝缎的行衣,腰系大带,悬着一块红山勾云佩,足踩一双灰色云头鞋,长得白白胖胖,好似庙中供奉的弥勒佛。 小达子上前招呼,那人选了丁寿身边的一张桌子坐下,看着丁寿笑着点了点头,丁寿也含笑回礼。 “大爷,您吃点什么?”小达子将白布手巾往肩上一搭,招呼道。 “这位爷点了什么?”胖子指了指丁寿那桌。 “这个……”小达子有点为难的看了看丁寿,总不能说那位爷点什么都没有吧。 丁寿适时解了围,“拣你们拿手的随便上几个就行。” “好嘞!”小达子高兴地一声吆喝,还没待他再问,那胖子就说道:“跟这位爷一样……” ************ 尼玛,这就是拿手菜,丁寿看着眼前的一盘散着腥味的咸鱼,一碟切得薄厚不一的熏肉欲哭无泪,长今那边还乖巧地给他夹了几筷子,道:“师父,您请用”。 一阵沙哑的笑声,邻桌那胖子很是自来熟地端着酒杯坐到了他身边,“敝姓罗,来此收购海货,兄台不像此间人,可是初来此地?” 丁寿微微点了点头,懒得搭理他,那胖子丝毫不觉自己讨人厌,兀自继续道:“敢问贵姓大名?” 呦呵,这胖子跟爷卯上了,丁寿心里一阵腻歪,“贱名丁寿,有辱尊听。” “冒昧问一句,不知丁兄是何营生,到此有何宏图?”罗胖子的眼睛本就不大,如今一笑只剩下一道缝隙。 一句“干你屁事”差点脱口而出,丁寿心中默念为人师表,为人师表,不要给孩子留下坏榜样,我忍,“哈哈,在下忝为人府中西席,近日有暇携弟子来此踏青,以抒胸臆。” “哎呀,竟是位教书育人的饱学之士,在下失礼,敬您一杯。”罗胖子端起酒杯,手却轻轻一颤,杯落酒洒,赶忙起身连声告罪。 丁寿欠身回礼,却见罗胖子袍内右手并指如刀疾向他颈下“扶突穴”点来,间不容发之际,丁寿肩头向下一错,举掌护住脖颈,只待他手指点到,便化掌为爪,扭断他的手指。 罗胖子的手指却在丁寿手掌前半寸戛然而止,撤掌回身,嘻嘻笑道:“西席先生?怎么看着是个练家子。” 丁寿举起的手掌顺势掸了掸衣衫,若无其事道:“谁说为人授业只能传道德文章,倒是罗兄的手段不像是一般的采买商人。” 还是未语先笑,罗胖子抖着一脸肥肉道:“世道不太平,要是没点手段傍身,在下怕是早就成了路边白骨了。” 轻哦了一声,丁寿神色淡淡道:“当今圣天子在位,河清海晏,不知罗兄所言,意欲何指?” “这个……”罗胖子一时语塞,脸色难看。 丁寿举起酒杯,笑道:“在下不过开个玩笑,兄台不必挂怀。” “那是那是,当然不会。”罗胖子举杯相碰。 一时间,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举杯对饮,一派融洽。 酒杯刚刚放下,罗胖子还想再说几句,忽听店外一阵喧哗。 一个约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推门而入,大喊道:“小达子,快过来帮着卸货,老板娘,有贵客到了——” 听着吆喝小达子从后厨转出,见瘦老头不由埋怨道:“老许你怎么才回来,老板娘刚刚还问你呢。” 老许不以为意,指使着小达子去卸店外大车上的货物,引着身后一个头戴斗笠的高大汉子上了二楼。 丁寿见那大汉双手指节粗大,显然有一手硬功在身,登楼之际掀起笠檐向这边桌子望了一眼,两道浓眉,竟有一目眇去。 看到这般相貌丁寿心中一动,向长今交待几句,与罗胖子告罪起身离席,转向后厨。 客栈算不上大,后厨却是不小,三口大锅摆在灶上,一摞粗瓷碗凌乱的摆放在一条巨大的粗木案板上,丁寿四处寻觅有无别路可通二楼,忽然心中生警,猛一转身,霍然一惊。 只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几乎紧贴在自己脸上,吓得他连退两步,才看清是一个胡子头发都连到一起的白发老头,一张脸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他。 看老头身上围着围裙,丁寿才放下心来,试探问道:“你是厨子?” 老头不搭腔,弄得丁寿心头火起,继续提高声音道:“我在问你话呢,别装聋作哑不吭声。” 老头还是傻站着,丁寿勃然变色,待要发怒,恰巧小达子搬着一筐菜进来,拍了老头一下,一阵比划,那老头点点头,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客官您别介意,老姜是个哑巴,老板娘发善心给他碗饭吃,有得罪的地方您多担待,您这是……”小达子陪笑着解释完,又疑惑地问道。 “哦,我想去解个手,你这后院茅厕在哪?”丁寿直接在后厨打听起厕所来。 小达子伸手一指角门,脸上堆着笑道:“从这出去,马厩旁就是,小的还要卸货,不能带您去了。” “无妨,你自去忙。”丁寿推脱道,从角门走出,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消无声息的翻上了屋顶。 一边矮着身子避人耳目,一边侧耳聆听,终于在客栈拐角处听到谈话声,丁寿双腿挂住房檐,一个倒挂金钩贴近窗户,只听得房内似乎有争吵之声。 “二位都消消气,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为点银子伤了和气。”声音嘶哑,听着是那个账房老许。 “一点银子?说得轻巧,帮别人出海一百两一个人,到我这就要一千两,看我冯梦雄是冤大头不成。”语气中尽是愤愤之意。 丁寿微微一笑,果然是他,“分水犀牛”冯梦雄,长江水道上有名的悍匪,心肠狠毒,血案累累,在锦衣卫都是挂了号的人物。 接着便听到老板娘那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冯大爷这番话小女子可当不起,那帮小毛贼如何能跟您这样的贵人相提并论,光您老的悬赏花红都值八百两,要的少了怎么对得起您冯爷的身份。” 一声冷哼,听冯梦雄恨声道:“某要是不给,你还打算给官府通风报信么?” “唷——,这样坏道上规矩的事小女子可做不来,”万人迷的声音顿了顿,娇声笑道:“不过有消息传来,六扇门总捕方未然已到了山东境内,不知冯爷有没有兴致了却昔年毁目之仇呢……” 只听“啪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摔碎了,随后听到冯梦雄呼呼的喘气声和老许一阵“息怒”的劝解。 “好,一千两银子,老子出了,马上安排我出海。” 一阵娇笑,“冯爷快人快语,一言为定,待得这两日船到了,立刻为您安排。” “还要等,你这……” 老许的声音又再响起,“冯爷,这海上行船不比陆上,要看天色行事,您就在这盘桓两日。” “谁他娘的想在你这鬼地方耽搁……”冯梦雄大怒,还要再说,忽听前面一阵嘈杂。 丁寿宛如一片落叶飘落后院,从后厨转到前堂,见大门前小达子拦住了五六个布衣芒鞋的僧人,几个僧人面色激动,似乎在争吵。 回到座位,丁寿问在那看热闹的罗胖子,“罗兄,他们何故争吵?” 罗胖子摸着自己光光的下巴,嘻嘻笑道:“开店的有谁愿接待白吃白住的和尚,何况他们还带着病患。” “几位师父,小店实在不方便接待,您几位在往前走走,登州府内有寺庙可供挂单。”小达子愁眉苦脸的劝解道。 几名和尚自是不依,万人迷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往门上一倚,抬腿踩住另一边门框,“老娘这不是佛堂,想蹭吃蹭喝到庙里去,快滚。” 一个年轻和尚似乎是这些人的首脑,举步上前,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请了,小僧几人路经贵地,同伴感染风寒,不宜前行,还请女施主大发慈悲,行个方便。” 万人迷向几人身后看去,果然一名和尚昏沉沉的被两人搀扶着,老板娘不为所动,“既然病了就赶快寻医问药,老娘店里又没大夫坐堂,赖在这里作甚?” 小和尚看来修养不错,也不发火,轻轻道:“小僧这里有药石自备,只请安排一间陋室,由我等休息几日即可,至于其他,断不会令店东为难。”说着从袍袖中取出一个布袋,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