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回归
“你看，我可以送给你一枚水玉，你可以用颗水玉去验证我所说过的话，天命会证明一切，直到百年之后，真正的一百年之后，如果验证我说的是真的，你就来东海，将水玉的钱补给我，如果不成，那水玉就当是送予你做个纪念，你看如何？”
艾珠思考，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和这位水玉店主赌这一把，头戴骷髅假面的店主似乎注意到了小侍女的迟疑，他笑笑说：“来吧，赌一把吧，我有让你不亏的办法。”
小侍女看着店主，店主起身，先抬起一盒子水玉，那些水玉每一个都包裹着一些金光闪闪的薄片，好像一些被冻结在冰里的金条：“红金石不适合你，你天生招财，千金散尽必复来，要这个无用...”
别呀，我最喜欢金子和银子了...小侍女想这样说，却没开口，店主将盒子合起来收好：“同理，绿泥石水玉也不适合...”
“然后是...黑发和兔毛...这俩毕竟不是贵晶种，所以，同样和你不搭...”店主嘟囔着，收起一个个盒子，“然后是纯色种，白色，烟色，紫色...都不太对，哦，对了，还有这个...”
艾珠伸着小脑袋往桌上看，桌子上现在只剩下一个盒子了，那个盒子里的水晶中盛开着蓝色的花。
“蓝线石...”店主笑笑，“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我给你挑一块啊...等等...”
艾珠坐着不说话，只有店主在自言自语：“我记得这里有个极品...虽然不大，但是很厉害的极品...”
极品的话，自己可能百年之后也买不起吧...艾珠心中轻轻地想着，然后就听店主笑道：“瞧我这脑子，那东西怎么可能放在这里？应该是...”
艾珠看着店主将身子弯下去，似乎在柜台下边捣鼓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有了有了，这个。”
一个小布包被推到了艾珠的面前，店主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那轻缓的动作让艾珠想起了自家的那位大侍女照顾黄门新生的婴儿。
大侍女大人的话，好像在老家主过世后就走掉了，而黄家的那个孩童...嘛，老主人应该知道他的下落，可老主人也已经去世很久了。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店主笑着取出了一枚包裹着蓝色针状物的水玉，“六面景，近全包，芝麻岩脉，大花束...有钱也难买到的货，我这里最好的蓝线石。”
艾珠接过来，只见此物大约小指二节之长短，粗细和寻常的笔杆子相较还要瘦一些，上边有些贝壳状的伤裂，但晶体澄净，而内涵之物则是浓郁的蓝色细针，攥成花团，花团后的岩脉小若芝麻点，近似全包。
说真的，艾珠看不出水玉的品级好坏，她只是感觉这颗水玉很特别，哪怕比之其他的蓝线石也很特别，而且挺好看的。
“此物目前价值白银六百两，不能再少了。”店主摇头，“当然如果镶嵌好了肯定不止这个价，但要是镶嵌的话，就需要清理一下石头的磕伤，这样石头就不得不被磨小一圈，这让我着实有些心疼，所以一直没动手。我还是希望它保持原状。”
六百两？艾珠心中轻轻地出了一口气，自己岁岁年年跟着那位自得是细江城第一纨绔的黄少爷，六百两白银真不算大钱，每年从少爷指甲缝里浪费的都不止这个数，但问题在于这破石头真的值六百两白银吗？自己可不是少爷，自己不能乱花钱。
“按照现在的涨势...这石头明年就可标价七百八十两。”店主很得意，“这东西涨起来疯着呢，这样一来，就算你感觉自己被我骗了，转手一买还能赚至少一百八十两银子，这个游戏是稳赚不赔的游戏。”
艾珠不说话，可一直在手里摆弄水玉这一动作已经说明了她接受了这个游戏。
店主于是笑笑：“我现在就将它转送给你，我希望你能带着它走下去，直到一百年后，事实证明我们游戏的输赢。“
“你会需要它的。”店主站起来，“蓝线石代表着净化，而你的旅程太长，终有一天会被因果所困，会一身是伤，这时候你需要这东西抵消掉你们之前路过的那些罪业，虽然八成不能直接抵消你们触动的那些祸患，但应该可以让你们对付起来更轻松一些。”
艾珠收起水玉，店主见艾珠表情怪怪的就知道她还是一肚子的疑问，于是说：“我知道，你现在问题还很多，而且你一定很想知道，非常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一个看起来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好处的游戏？”
艾珠正要回答，突然不知谁在她的心中说了一句：别顺着说，问一个你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这句话出现在艾珠心里，却非常的自然，连艾珠都没有感觉这句话来得有多么的不正常。
于是艾珠想了想，摇摇头，问：“不是的，我想问的是：您是怎么知道，我是我们呢？”
店主开口道：“因为很有意思，而且我真的无聊太久了。”
艾珠一愣，感觉不太对劲，这回答似乎并不是自己问题的答案，于是她问：“您是因为无聊所以猜出我不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店主笑着摇头：“这里边的深意很多，你将来会一一知道的。”
艾珠再次想了想：“我可以喝一杯茶吗？你说过的，茶叶快要煮好了。”
店主点点头：“随你自己的喜欢去吧，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艾珠于是站起来，她轻轻伸手，带着试探性地去抓店主脸上的骷髅面具，然后，就好像一个顽童打掉了路过老头的帽子一样，艾珠取下了店主的骷髅假面，假面之后，是一个木头人。
“机关傀儡吗？”艾珠歪歪小脑袋，看了看，点点头，“的确是傀儡人，嘴巴上还镶嵌着一块罕见的铁雷石。
铁雷石能留人言，之前的声音都是不知什么人在何时留在铁雷石里的话语。
“好厉害呀，是谁算到了我会来这里，又是谁算到了我会说那些话语呢？”艾珠如此赞叹道，就在这时，铁雷石里再次传出了声音：“时间不早了，回去吧，盐在我面具的夹缝之中，那么，是时候说再见了。”
艾珠愣了愣，她看看自己手里的面具，果然发现这个骷髅假面存在一个夹层，摇一摇，面具里边沙沙响，听声音真的很像是细碎的盐。
艾珠低头想了想，突然感觉那位在铁雷石里留下话语的人其实也算到了自己会识破眼前的这个机关，所以留下这样一句话。还有，不知为何，艾珠感觉这句话里好像带有着某种嘲讽，自然，这些嘲讽真意恐怕只有能理顺当下逻辑关系的人才能明白。
所以理不清的艾珠有些不高兴，可她还是轻声说：“再见，傀儡先生。”
傀儡没有吭声，艾珠对这个木头人究竟是如何动起来的并不感兴趣，反正它现在已经不动了，于是她也没有进一步地探究，只是收好了水玉，带上了那个骷髅面具，然后就出了店。
外边依然是雾气弥漫，就和艾珠进来的时候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所有的大小店铺都熄了灯，现在只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影子矗立在白雾中，于黑暗连着一起，轮廓不清。
雾气已经大到看不清路的地步了，更要命的是艾珠突然地想起自己手上没有带灯，她想回到店里去求一个，可一扭头，却发现那家店也黑了灯。
可怜的艾珠只好摸着黑回去，不过好在虽然她没有黄安那样神奇的好眼但也时常在夜里摸黑干一些活，所以她夜视不错，也习惯走夜路，勉强能慢吞吞地摸回去。
记得来的时候是走了一段路，然后拐了一个弯...艾珠回忆了一下来时路，然后逆行而去，很快她就来到了一条熟悉的大路上，如果她的记忆不错，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那位李公子的院子。
但这条路和来时不一样了，或者说变得非常不对劲，站在路口的艾珠可以清晰地看见这条大路上多了一道极其深邃的地渊，那是一道看起来无比光滑的裂缝，就好像有巨人持大剑将大地沿着这条大路生生地像切大块豆腐一样切开一条大缝。
出了什么事情吗？艾珠心想，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这条大缝会经过李公子的大院。
难道有朝廷的大修找来了？
想到此节，艾珠顿时急了，她慌慌张张地往大院跑去，等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大院门口时，眼前的景色让她大吃一惊，大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坑，在坑的一侧有一滩烂泥，泥里有清泉三道，细细的水柱落进深坑之中，连个回声都没有。
艾珠顿时急了，她大叫一声：“少爷！你在哪！”
结果根本没人回应，于是她继续叫：“少爷，听见了回一声话！”
依然是无人应答，艾珠深吸一口气：“少爷，你要是再不回答我就离家出走！”
这是艾珠以前生气到极点才会赌这气对黄安说的话，也是她自以为最严重的吓唬，每一次她这样说，都能换来黄安的让步。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她听见了有什么声音从她左近传来。
艾珠急忙跑过去，一看，失望又惊奇地叫道：“耿神仙？”
然后她又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成这样啦！”
艾珠眼前的耿神仙，趴在淤泥里，一个劲地抖个不停，他的浑身上下都是抓痕，全是他自己挠的，而此时，他也在没轻没重地挠着自己的脸，好像脸上的那张人皮是磨指甲的锉刀一般。
艾珠跑过去，扶起耿神仙，耿神仙没知没觉，依然在挠自己的脸，艾珠叫了几声他都没反应，艾珠只好将他拖到一个稍微干燥的地方，然后再一次地问他：“耿神仙，我家少爷呢？”
没想到，这一声换来的是耿神仙疯狂地惨叫，他看了一眼那个大洞，手抓脚踹地扭动起来，转眼之间艾珠的胳膊上就多了三道。
“你在下面吗？”艾珠咬咬下唇，“把你找回来，我非三天不理你...”
小侍女一边嘟囔一边琢磨：“我该怎么下去呢？”
她一回头，突然注意到旁边地上有一堆草绳。
好像是厨房里的，艾珠将绳子背在身上，往大坑处走去。
青青的山岗上，黄安和李拜天两人对坐，黄安抬头，听着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叫声，微微地皱眉。
“你家的小侍女来找你了呢。”李拜天笑笑，“可是黄兄，你真的要去跟着这个迟早要红颜老去，姿容不在的小姑娘一起流浪，而放弃近在眼前的世界真理吗？”
黄安想了想：“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的小侍女煮饭很好吃。”
李拜天眉头一扬，笑道：“可你真的能找到出路吗？这里可是被神门影响的混乱混沌，如同世界之海，单凭你家小侍女的呼声，你找不到出路，你甚至找不到艾珠姑娘。”
黄安看着李拜天，后者依然在笑，黄安感觉眼前这一位似乎就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黄安于是眺望神门，眼睛微微眯起：“世界...视界...”
他突然扭头对李拜天非常认真地说：“我去过青梗山，我的乾坤袋里有从剑神手中拿来的不少好东西，我就不信没有一个有用的。”
李拜天一愣，他的笑容第一次退散了一下：“剑神？”
就在这时黄安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了李拜天的手！
黄安面前的世界瞬间土崩瓦解，散落如灰，转瞬之间，他来到了一片空旷的荒原上，极远的地方，地平线上传来一束明亮的光，而在光的对面是漆黑如墨的夜。
一丝光都没有，连黄安都无法看穿的漆黑，而在漆黑和光照的上边，整个天穹，都是一扇巨大的石门。
神门。
如此近距离的看见，让黄安都为之颤抖，他狠狠地吸气，找回了呼吸的感觉，然后看向前方。
李拜天就在那里，跌跌撞撞地倒退了数十步才停下，抬头苦笑：“黄兄，你好算计！”
黄安微微一笑：“世界不等于视界，如你所言，前者是唯物，后者是在唯物的基础上唯心的认知，可在神门面前，视界，就等同于世界。”
黄安伸手背后，然后，就和他去吴中山之前那样，理所当然地摸出了一把弩箭。
射日弩。
“你让我误以为你真的带着那些宝器...”李拜天笑容介于苦涩和感慨之间，“然后利用了我的认知，来到了我的视界里...于是在我的视界里，你真的拥有了那些宝器...”
黄安没接话，将射日弩对准了李拜天：“你应该不是寻常人子，但也非妖物。你究竟是什么？”
李拜天突然狡黠地一乐：“但我的视界里可不止是有好东西啊！”
黄安一惊，他脚下的大地突然隆起，一个巨大的头颅破土而出，那是一张十丈长短，生满鳞片的人脸！
黄安被这个巨物直接撞到了天空，好在早于那东西最初萌动之际，黄安就从背后摸出了一个稻草人，此时，稻草人随风扩张成一幅稻草大毯，载着黄安在半空中飘荡，而在他下方，地动山摇，那个巨人挣扎着，掀开大地，爬了起来。
黄安毫不客气，一弩箭射出，此器物是利用神门之力，通过李拜天具象而出之物，完好无损，于是毫不客气地射了出来，顿时流光一道，落在了巨人的脸上，发出啪地一声。
就好像拿着头发扎了巨龙一样，巨人毫发无伤，可天空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轮红日，沿着黄安射出的轨道，直直地砸向那已经站起的龙鳞巨人！
轰然一声巨响！红光冲天，流火四散，烟气腾空，无数还明亮的灰烬像雨一样洒下。
站在这一片末日之景中，李拜天有些惆怅：“可，你要怎么回去呢？”
黄安深吸一口气，从背后摸出一物。
一把剑，一把手柄粘粘的剑。
手柄黏是正常的，因为这把剑是糖做的。
“伤染剑...”李拜天不可置信地念叨着，“原来如此...”
“剑神说，伤染剑能砍去一切。”黄安低头看剑，抬头看李拜天，“所以，我要用这把剑砍去所有干扰我回去的因果。”
“我还以为你要砍去我。或者东都那位。”李拜天笑着说。
黄安也笑了：“我不打算将这个奇怪地方的因果带到现世中去，所以不砍东都那位，至于你...夜空中的星辰真的非常美。”
李拜天哈哈大笑，他让开了身子，虽然他身子后边并没有路。
“记住，黄兄！”李拜天高声道，“雷声响起，洞玄天地自然关闭，可你和此地的因果却不会结束，或早或晚，你必然再回来！”
黄安闻言，突然想起了耿神仙的惊呼，还有耿神仙看自己的那一眼。
难道，在神门之前，那过去和未来的混淆中，耿神仙看见了什么和自己有关的因果吗？
不，这不重要，黄安摇摇头，重要的是，回去。
黄安手中的伤染剑高高地举起，然后落下，落在虚空里。
连声音都没有，可就是有什么被一刀两断了。
黄安手中的伤染剑，他背后的乾坤袋，都缓缓消失了，他和李拜天的视界之间因果已断，这些东西自然无法长存。
不单单是剑和袋子，整个世界都在崩溃，一股浓重的雾气从世界的裂隙中涌入，黄安看了一眼李拜天，后者同样看了他一眼，然后长歌狂笑，向着那一片黑暗而去。
黄安最后看了一眼龟裂的天穹，和覆盖了整个天宇的巨门，扭头向着那些喷涌这浓雾的裂缝走去，可正当他要踏出这个世界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声音，会头看去，只见那一片黑暗中升起了一股云气，云气上有一头骷髅在手舞足蹈，没有舌头的嘴里发出着曼妙，的确是曼妙的声音：“门门门！好多的门！官人走的朝天门，肥猪拱进屠户门，觉者顿悟众生门，蟊贼敲开古墓门，巨鳌要撞瀑布门，长河出了古铜门，万象妙城正面刻，背面刻着神之门。”
黄安看出，这就是那具死在水玉石缝里的骷髅。
“原来如此，此地果然和大承天子祭天有关啊。”黄安低声道，浓雾涌动，早将他围了起来。
周围的声音逐渐低沉，安静，黄安环顾四周，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是巨大的深渊，深渊两侧的岩壁上张满了水玉的晶簇，黄安此时正挂在其中的一根晶簇上，而他的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黄安，你在哪！”
沙哑的一声从头上传来，黄安仰脸，自家的小侍女就在头顶不远处，声嘶力竭地呼唤着自己。
“别叫了！”黄安回应道，“我的好妹子，我现在就爬上去。”
“少爷！”艾珠在黄安头上十丈处打着摆子，她腰间拴着绳子，在晶簇只见荡来荡去，“你死到哪里啦！”
“什么叫死到哪里了？”黄安不乐意，“我说你要再这样骂我非揍死你个小蹄子...”
突然地，深渊里传来了一声巨响，打断了黄安的话，那隆隆的声响，就好像闷雷一样。
“什么呀，我听不见！”艾珠叫道。
“我说我们得赶紧跑了...”黄安呵呵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