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神明的许诺
电光石火，那该是多快？
不知道，黄安的话语还在自己的嘴里，他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雷电已经到了他的眉毛前。
轰地一声巨响！雷光闪耀，虚空震荡，可那电闪雷鸣中竟然传出了诵经的声音！
“我曾闻！”
“垂眉似菩提，嗔目为金刚！众人既痴愚，我作当头棒！”
一声即一字，一字即一金符，一金符又散做花雨漫天，但见天上地下，一片金光闪烁，到处飞花落英，彼此交错在一起，那巨大的惊雷竟然生生地被挡在了金花符雨之外。
“环翠山的老神仙！”有人大叫道。
“是老神仙！”又有人高呼，于是众人再次欢喜起来：“老神仙下山斩妖除魔来了！”
“叶晨...”震泽之主冷淡地说，“我记得，我好像问过你，你说你不管汉兴城的事情啊？”
“我只问一句...你这一手下去，要死多少人？”老禅师平静地问。
“我也问一句，你踩死过多少蚂蚁你能记得住吗？”震泽之主反问。
“人和蚁还是不同的。”老禅师摇头。
“在修士眼里，都是一样的。”震泽之主如此说。
“不，不一样。”老禅师无比肯定道，“我们...都是智慧种啊，仅此一点，就和蝼蚁不同，哪怕我们脆弱如蝼蚁，也和蝼蚁不同。”
“无聊的观点...”震泽之主冷哼，“三招杀了你——”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黄安算了算时间：“快晚上了啊，我说老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其实我的确没打算出手。”老禅师说，“所以，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没有出手，我在你到西市的时候就已经过来了...是唐...不，是那个用剑的女孩叫我来的。”
黄安想了想：“抱歉，把你也卷了进来。”
老头摇摇头：“一方面，为汉兴城的万民...他们这样搞下去，汉兴城的万民的确要遭殃，另一方面...”
老禅师咧嘴笑了笑：“能和我一本正经地讨论梦的人不多。”
“说够了吧？”震泽之主在一旁冷冷地说。
老头转过脸来看着震泽之主：“汉兴城的人喜欢叫我老神仙，可我从来没给他们做过什么...罢了，今天就卫道一次，除魔一回吧。”
说罢，老禅师转脸看向黄安：“我只能拖住他三炷香的时间...而且，他方才一击击溃了你手下的五位妖修和汉兴城的两位修士，现在，除了他...汉兴城里的邪道修士还有四个人，你得小心。”
话音未落，四个白发老头降落在地，他们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然而神态却极度狰狞，一个个恶狠狠地看着汉兴城的人潮，个个身上都是雷光闪耀的。
黄安微微皱眉，形式还是逆转了，自己这边人再多，也不是一位立教大修的对手，况且，对方还有四个寻常修士，别看只是寻常修士，可一旦动手杀人，那就是虎入羊群，咬死多少暂且不论...羊群会在瞬间散掉。
这时，艾叶生却又开口了：“老祖，别杀黄安，我还是感觉不对，黄安杀不掉...你试着让这小子的真面目公之于众就可！”
好补刀啊！黄安心想，有点冒汗了，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自己带来的这些人发现真相，倒戈一击，就是倒戈...军心一散，也是问题。
不过好在，现在众人虽然对眼前的局面有点疑惑，但至少知道环翠山的老神仙来了，而且站在了自己这边，老禅师和中州王府一样，都是汉兴城权威的符号，在老神仙被击败前，自己应该还能稳住后边这些人...
可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下面，还得看他们打算怎么揭开自己的面目...
震泽之主对艾叶生的看法一直不太在意，不过接二连三的意外也的确让他心里犯了嘀咕，所以这次，他打算稳妥一些：“如此，也好，就让这班反叛的愚民们好好看看，他们追随者的真正面目吧...”
说着，震泽之主手一招，有五道光华一闪而过，旋即，天上多了五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一条百丈长的蜈蚣，一条和蜈蚣大小相仿还长着翅膀的飞蛇，一只大若牛犊的金黄蜥蜴，一只冰雕玉琢一般的大蜈蚣，还有个斑背如画体如磨盘的大蛤蟆。
“看看吧...这就是你们这帮暴民追随的...大修。”震泽之主冷淡地说，“这才是妖——”
“他喵的干了什么！”老禅师大怒，“这是犬神座下五圣人！你他喵的干了什么！”
黄安注意到，当那五位妖修被拘过来时，自己身后的众人的确有些动摇，不过经过老禅师这么一搅和...大家又都感觉理所当然了——犬神是畜身得道...他座下的圣人自然该是野兽成精。
犬神的信仰在汉兴城不算最为主流的一个，但好歹也是家喻户晓，大家都知道有这一路神明，换而言之，犬神，也是汉兴城的权威。
当然，也有些人想起了韩国子提到这五位是“震泽”中人...不过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十个有九个半都搞不明白震泽和犬神的关系，剩下的那半个，虽然感觉事情不对，可看看眼前的情况，也不敢多说什么。
震泽之主愣了一惊，艾叶生也有点懵，他俩都没想到老禅师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胡说八道，而且还说得一本正经，编得煞有其事。
“要不把那俩修士也招过来？”艾叶生低声问，“那俩人的犬神庙和万景寺的庙祝，正儿八经的邪魔外道...而且，城里不少人都认识。”
“没用。”震泽之主直接传声，“你的计划有漏洞，当时不应该只宣传韩穹和黄安！应该把他们所有人都打成邪魔外道，现在的情况是你知道他们是邪魔外道，可这帮家伙不知道！而且他们现在听姓叶的，随便一个谎言圆过去，你根本没法解释！”
“那可如何是好？”艾叶生顺着震泽之主的延伸过来的意念也传音过去，震泽之主的回话在她心里响起：“也别太担心，全杀了就是，至少杀了姓叶的，他死了，没人能破开我的结界...不过要在这里斗起来，一不小心坏了结界也是麻烦...得，一击杀了他。”
传音罢，震泽之主又看向老禅师：“老叶，你真打算管这里的事情？”
“或者，你我都别管。”老禅师说。
“我为何不管？”震泽之主笑道，“汉兴城是我多年耕耘的道场，是我的苗圃，而今，我的苗圃里出现了害虫，难道我就不该整治一番吗？难道你对咬坏你藏经的老鼠会视而不见吗？会对他们有所好感吗？”
老禅师摇头：“这里的人，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他们来得比你早。”
“但他们只是俗人，我是大修。”震泽之主摇头，“老叶，没想到你大修功底，竟然还看不开仙俗之别。”
“你也是从俗人里一步一步走上去的。”老禅师说。
黄安看着这两个人打嘴仗，突然感觉有点奇怪，这俩人，若说震泽之主对昆墟圣约是避而不谈的话，为何老禅师也不提这事？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们既然入了仙府，就没必要和这些痴愚的大众同流合污...在保障持续发展的情况下，做一些清扫的事情，也不是不被圣约许可。”震泽之主如此说，“所以老叶你不必担忧。”
黄安顿时郁闷，才想着昆墟圣约呢，却没想到竟然是从震泽之主的口中说出，而且，听他的意思，那张神秘的条约...很可能，对凡俗并不友好。
怪不得，自己问过那么多次，却没一个修士给自己透露过圣约内容呢...黄安心想。
老禅师沉默了片刻：“就算如此——”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的身体就被一道雷火贯穿了。
那道雷来得是那么的快，似乎超越了速度的极限，变成了一个既定的事实，于这一刻，发生在了老禅师的身上。
老禅师拧起他的眉头，沉闷地哼了一声，那飞散出的血液再次倒流入体，而那道雷火也他整个吸入了体内，不曾炸开。
万众见此等神通，个个欢呼。
然而，老禅师却站不稳了，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万众惊呼。
黄安大惊，要伸手去扶，却被老禅师一声喝住：“呔！退下，老头我还没腐朽到让你来扶的这地步！退下！”
黄安只得重新站好。
“为了一群俗人，值得吗？”震泽之主说。
“你们在仙府高高在上太久啦。”老禅师笑道，他气喘吁吁，盘腿做好，“我能遇见我和一起上山砍柴的人，我能遇见和我一起放声高歌的人，我能遇见和我一起将经论道的人...”
老禅师扭头，看着黄安：“我还能遇见和我一起讨论一个奇怪的梦的人。”
“我的宗门叫红尘宗啊...”老禅师看着震泽之主，“你难道忘了吗？”
“无聊。”震泽之主冷笑，他的手上雷电翻滚，“你只是个和疯子与蠢猪同行过久，然后痴愚堕落了的无趣之人罢了。”
老禅师闭上了眼睛，在身后万众的紧张的注释下，将那经卷上的话语，娓娓道来：“我曾闻。”
“世之尊主有言：一切有情众生，皆可证虚空清静无垢自在果，只因一时无明，故难以解脱。”
“然，彼有善少女，立身于尊主之前。问尊主曰：请视吾之目。”
“其目碧翠。”
“碧之瞳，如碧海之翠，海下森林，红黄珊瑚之天，玳瑁摇曳，黑质云花，落雪之大地，银山墨河之畔，巍峨大城，城中人，爱恨情仇，交织若蛛网，游丝之间，煌煌若星辰。”
“善少女言：何须解脱？何必解脱？何来解脱？何是解脱？此天地间一切万象，虽非无垢，亦五彩斑斓。”
老禅师抬头：“是的，如你所言，众生痴愚，可我想和众生同行，供求未来。”
“哪里有同行...”不知为何，震泽之主没有下手，他似乎很烦躁地辩解，“只有吃和被吃罢了！万类相竞，弱肉强食...这才是真理！”
“那是兽。”老禅师带着一种慈悲，看着震泽之主。
“失去心中的兽的人，活不下去。”震泽之主冷笑。
“可就算真正的兽...”老禅师抬头，仰望苍天，“也得学会和其他兽一起同行，才能活下去。”
震泽之主一震，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少年，站在高高的山上。
“谁告诉你这句话的？”震泽之主按着自己的脑袋，竟然有些头疼。
“别说了，赶紧动手啊！”艾叶生在一旁急道，敏锐如她，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些不一样的变化。
老禅师睁开眼睛：“所有黄昏的主人，宇外诸神之一，救赎者，其名菈弗伦翠！其名，菈弗安缇斯！”
话音未落，汉兴城万众身后大放光明！
“是她，是传说在犬神庙显圣的白衣女帝！”众人中有人高呼，很快，就有了回应：“没错，是传说中的天神来救我们了！”
“神救世人！”
“菈福翠万岁！”
“救个屁！”黄安低声骂道，“是引导！”
高架子上，被搞得体无完肤的韩穹睁开眼，瞧了瞧远处，笑了笑。
那是辉煌的光，从彼方照射过来，在阴风黑云之下显得格外地明亮。
众人让开了，情不自禁地让开了一条路，而那个身影，就这样走来。
白衣若雪，迎风飘扬，天上地下，她是唯一的光！唯一无垢的神祗！
“纵我和小丑与智者走在漆黑的路上，纵他们嘲笑我蠢笨痴愚，无知狂妄，我也要点起我的火，将他们一起照亮，哪怕他们诅咒我的光！我也要给他们带来明亮！总有一天，我们的声音会一起传入天上！我的指引者啊，我不求长生和权势，我只希望，您的星辰永远闪耀，永远为我指引方向，让我在黑暗中，也不曾迷茫。”
不知是谁在低声吟唱，声如长歌。
黄安扭头去看，他只看见了天空中的阴云突然裂开了一个细细的口子，一道光明刺了过来，让他的眼睛生生地痛。
那白衣的神祗，站在了众生之前，面对一位立教大修，四个修士，和一位手持长剑的凡人。
“云见君？”震泽之主一愣，突然笑得前仰后合，“你他喵的就是所谓的宇外之神？”
“我也很纳闷呀，你他喵的就是所谓的昆墟正道？”少女皱眉，“欺压民众，胡作非为，暗中偷袭，还抢人家心上人！”
震泽之主气极反笑：“你闹够了吧？正道，老子告诉你，拳头大的才是正道！”
少女点头：“虽然在我看来，我不是个好神，但按你的说法，我倒是个正道神明了。”
震泽之主一愣，他发现，对方真的非常淡定。
少女举起一只手：“昔日，我许以汉兴城三件事，而今，我再次许给汉兴城三件事！第一，天上阴云溃散！”
话音未落，天上的阴云真的崩溃了，此刻，正是落日之前，那西斜的刺目光明在一瞬之间洒满大地，将汉兴城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第二，我许你死。”少女指向了震泽之主。
“我死？我——”震泽之主还没说完话，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彪形大汉，身若铜铸，目光明亮若两个黑漆漆的太阳，他盯了震泽之主一眼，转而看向云见君和黄安：“那个，你——”
“我叫韩国子！”黄安举手道。
大汉随手一甩，将一件东西丢在了黄安脚下：“这是你的东西。”
“这人是谁啊！”艾叶生吃惊不已，问震泽之主，后者面容抽动，低声问道：“你...不是承诺，说在和我教圣人交手之前，不动手吗？”
大汉打了个哈欠：“你到时候自己派人去大沙漠收尸去吧，嗯？等等，算了，还是我找人去通知好了。”
震泽之主脸色顿时惨白：“你...你的修为——难道——”
大汉摇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着急去找他，如果不是...”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黄安，“如果不是这小子开出了一个高价钱的话。”
黄安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件东西，那是一把剑。
这是一把断剑。
“将这把剑掰断的人在哪？”大汉问。
黄安指着震泽之主：“被这货叫去听讲经了，你放心，如你我的约定，若你帮我干掉他，我介绍你和那位大修认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震泽之主怒视黄安。
黄安摇头：“我没必要让你做个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