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世态炎凉
打外朝里望去,赫然见到一具骨瘦如柴的男性尸身挂于横梁之下。
徐德料想,这应该就是朱重八那可怜的父亲朱五四了吧。
再往屋里深处瞅去,床榻上斜卧一老妇人,想必也是早已断了气的,一只与重八父亲身上同样干巴巴不带血色的手臂,无力地耷拉在脏兮兮的被褥之外。
徐德回想历史书上提到的朱元璋失去双亲,应该说的就是今天。只是他妈才是真正被饿死的,他爸恐怕是不堪承受官府的征税,且又不想拖累两个孩子,以自己的死来断了官家的咄咄相逼,才选择悬梁自尽的。
徐德走上前去,一只手轻轻搭在朱重八的肩上,“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呜…呜…”朱重八笃自垂头,低声哭着。
徐德回头看看身后,朱家出了那么大的事,邻里乡亲早就是围了过来,聚在门外围观着朱家发生的事,有人摇头,有人叹息。
哎……众人看着心里都不是滋味。可谁家不都是差不多的情形,饿死的饿死,被剥削的被剥削,没饿死而又不愿被剥削的也早已逃去了异地他乡。
“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徐德朝屋外的人挥挥手,不愿让大家看到朱重八落魄的样子,几个孩子也帮着徐德驱赶着大伙。
徐德弯腰拉起朱重八,“重八哥,我们先把咱爹放下来吧?别让他再受罪了。”
听见徐德的话,朱重八连忙抬头,“对!先把咱爹放下来!”说完,借着徐德的手站了起来。
朱重八的哥哥也上前帮忙,与重八一起把尸首从麻绳上给放了下来。
朱五四的尸体也被放在了床榻上,与他婆娘并排并摆在了一起。
放下尸体,朱重八又愣愣得定在了那边。
忍不住,徐德想了想便开了口,他不能任由两具尸体就这么躺在床上吧,得尽快安葬,落土为安,不然这个季节,这个环境,很有可能产生瘟疫,那就更可怕了。
“重八哥,我想…我们把咱爹咱娘买两口棺材,选个好址下放安葬吧?”
“买棺材?”朱重八诧异得看着徐德,、“徐达呀兄弟,咱哪有钱给爹娘买棺材呀?”
我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徐德一拍脑门。
现在这时候别说有钱买棺材了,要是能找到一整块完好的门板就谢天谢地了!
“那…?”徐德看向朱重八。
“就能这破席子,撕两半,给咱爹咱娘卷一卷盖一下吧。是咱这做儿子的不孝!都不能好好安葬咱爹娘。”朱重八自责道。
确实也没其他办法了。
有四个年纪大一点的乡里汉子主动上前帮忙,两两帮着一起把两具尸体给安顿好了,然后抬往屋外。
“爹!娘!”朱重八哭着追了出来。
几个大人情绪也很低落,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发生太多太多了,他们早已经麻木了。
“等等!”
眼见人就要被抬走了,徐德喊住了众人。
大家回头看他,连朱重八也刹住了哭腔,“徐达!你要干什么?”
徐德没有回答,而是脱下了身上的破衫子,两手一撕,把一件衣服撕成两半。而后走上前去,为朱重八双亲裸露在席子外面的两双赤脚给分别包了起来。
“咱爹妈下葬,虽没有棺材,但好歹也不能光着脚,好了,没事了,走吧,辛苦各位了。”徐德向几名大人鞠了一躬。
朱重八和他哥是一直跟着去送葬的,而徐德却没有再跟上去,不是他不愿陪朱重八,而是他实在不愿见到这凄惨的一幕。
徐德回头,见常遇春也站在自己身旁。
“你不去?”徐德问他。
“不去了,去太多次了,我们去了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至于重八哥那边,有汤和哥照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常遇春老实回答。
徐德点点头,“那…咱爹妈?”
“你爹妈不是早死了吗?”常遇春抬头。
原来他们早就没了呀,倒是万幸,要是还健在的话,定是会瞧出我不是他们的儿子徐达,到时候反而会更麻烦。
为了掩饰尴尬,徐德出声道,“噢,我只是有点想起爹娘了。”
常遇春听罢垂下了小脑袋,“咱也想咱爹咱娘,想咱哥、咱姐、咱弟。”
“他们都是饿死的?”徐德惊诧道,说完却有点后悔,生怕常遇春听出哪里不对。
好在常遇春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于徐德的话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徐德此时有些愤怒,他愤怒,他痛恨,痛恨这个无情的世道,痛恨这个世界的不公与残忍。
“算了,”常遇春抬起了头,嘴角居然挂上了一缕细小的微笑,“咱不去想了,好在咱现在还是活着的,哈哈!”
呵,徐德被常遇春的话感染到了,是呀,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因为以后,你注定成为举世闻名的大将军。
“咱回破庙吧!晚一点汤和哥自会回来。”常遇春把手搭在徐德的肩背上。
原来自己住在破庙呀,这也好,省得自己去套话问自己家住哪?原来徐达他根本没有家。
“那重八他们?”徐德关心问道。
“等汤和哥回来告诉我们吧,或者明天我们再来找重八哥。”常遇春回答。
“嗯,也好。”徐德笑笑。
“对了,徐达哥,你还饿吗?”常遇春突然坏笑道。
徐德瞧去,觉得常遇春似乎有了什么坏点子一样,“本来还好,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哈哈哈,常遇春拍拍自己的肚子,“咱也饿了。”
“那你有什么好点子吗?”徐德知道,破庙里面肯定是没什么吃的,所以他很好奇常遇春现在突然这么说,到底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常遇春回头张望了几下,小脑袋靠近徐德小声的说道,“咱刚才在地主院里挨鞭子的时候看见那只老母鸡了……”
“你不会是想……再挨鞭子吧?”徐德现在还感觉手臂上有些生疼呢。
“嘘!”常遇春又压低了些声音,“要怪就要怪地主他下手太狠,咱非报了这个仇不可!”
是我们先吃了地主家的牛好吧?徐德心里嘀咕。
但话到了嘴上却成了另一番意思,“那兄弟的意思是……”
光影拉长,两道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只有空气中回荡着那似有似无的常遇春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