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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基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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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1年5月30日

(除却一个日期外, 内容只有空白, 或许连这个日期都由后来补写。)

[让娜·达尔克]

根据皮埃尔主教的指示,少年在弃绝书相对应的地方停顿片刻,又在对坐之人不断的催促下, 最终将虚抬的手掌向下按压。

掌心的纹路压盖上圣少女的姓名, 呈现出瑰丽到惊心动魄的红。

那通红的手印, 就是那位圣少女一生中,最后的注定。

而在这次特异点的旅途中, 立夏扮演了贞德。

他看着羊皮卷上,由自己亲手盖上对手印。

呆呆的,呆呆的看。

这是由他所做出的, 为传奇划上的伤痕。

这样真的好吗?

明明打算扮演‘贞德’的时候那么坚定,结果却在一切都快要结束的时候开始感到茫然。

他有点想要偷偷嘲笑自己的没出息。

弃绝书,姓名。

认证的手印。

罪名成立。

自此, 一切再也无法改变。

这个时候的立夏, 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情绪才完成了这一切?

贞德是很温柔的人。

但是, 她的人生却不是。

见证历史的感觉,实际上并不怎么好。

认可弃绝书,承认罪名,乘搭上囚车。

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在加密的栏杆内, 他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 前往行刑地沿途的风景。

英王与法王的博弈,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夹缝里流泪绝望的人民。

成为了牺牲品的少年眼神干净敞亮,似对这些诡谲涌动的政/治倾轧与恶意一无所知。

东方在火红的燃烧,朝阳初醒。

现在,少年将被带往鲁昂老城区的集市。

坦白而言,这段路并不平整。

因为前些天一直在下雨的缘故,纵使今日天气晴朗,土地仍旧极为湿泞。

金属的车轮糊了一层厚厚的泥浆,艰难前行。

坑坑洼洼的地面更是一直在制造着颠簸,少年透过早晨的露气深重,看到了马背的一起一伏。

囚车推拒着泥壤潮气深重的挽留,毫不犹豫的行进着。

车轮的纹路间啪嗒啪嗒落下的泥水,如历史溅出眼泪的某个瞬间。

他抬头,看向凛凛碧空。

这里是鲁昂。

鲁昂是位于法国西北部的城市,是滨海塞纳省的省会及诺曼底大区首府,也曾是中世纪欧洲最大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哥特式的鲁昂大教堂与虔诚信徒,唱诗班在纯美无暇的童声里颂出一首又一首的温柔赞美。

黄金罗马时期的圆形剧场与温泉遗迹至后世仍存,塞纳河书写了贸易与繁荣的诗。

这些都是后世的记载,与前人的祝福。

而事实的真相则更加残酷……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的鲁昂,并不属于法兰西。

——梦碎了。

百年战争。

在1419年的1月19日,鲁昂向重新将诺曼底并入金雀花王朝的英王亨利五世投降。

这或许是鲁昂上流贵族领主们的决定,毕竟面对气势汹汹的英格兰人,反抗也是无力。

但是,底层的人民们,往往不以贵族的意愿与决策做为自己的思想。

鲁昂从不曾因归入亨利五世的统治而平静,这就是现实。

无论是谁,总需要有人站出来,发出真正的声音。

压迫与反抗。

阿兰·布兰加德在城墙上扼死了英国囚犯,而他也被当场处决。

鲁昂教士罗伯特·德·李维特成为将英国国王开除教籍的英雄,同时他也被□□在英格兰五年。

这些人,将永远因敢于发声而崇高。

直至后世也被人们所铭记。

是的,那是独属于他们的,至高无上的瞬间。

而在今天。

1431年的5月30日,将有一位救国圣人在这里死去。

那位圣人的名字,是让娜·达尔克。

是栋雷米的,是奥尔良的,是整个法兰西……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为危难而来,因和平而去。

‘——咔哒,咔哒。’马蹄并车轮一同倾轧过地面,转了一轮又一轮。

不断的,不断的向前。

玛丽王后坐在远处高高的楼台上,她目光始终下坠,只注视着那位坐在囚车中仍非常坦然的少年。

嘿,别这样,快停下来……拜托了。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

渐渐拉长尾调的赞美诗,经由众人的口舌声声唱诵。

“天父永远不会背弃他爱民如子的孩子,天父永远站在为民请命之人的身旁。”

名为贞德的圣徒啊,你是无悔的尊荣,你是无上的荣光。

压低到沉重的歌,在少年人的一个回眸里被洗涤至洁净,清亮悠长。

被囚笼困住的少年,即便在历史的长河中将要溺亡,那双眼睛依然净粹到不可思议。

立夏抬头张望。

最后,在人群所拥簇的中央,立夏看见了阿德里安。

有着栗子色头发的男孩。

在周边尽是清亮悠长,满是温柔憧憬的颂歌里,唯有他成为了格格不入的例外。

阿德里安不唱赞美诗,亦不低头祈祷,反而像是害怕自己会发出什么不恰当的声音一样,紧捂着嘴。

那孩子眼里全是泪,惶惑的看着囚车内的立夏。

那些散乱的目光里,全是些对于‘以后’的不安。

仿佛没有了这个人,他就不知道未来要怎么才能继续下去,以至于完全疲了斗志与勇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夏猛地皱了下眉心。

阿德里安身边全是人,从人群的拥簇却绝不过分的拥挤来看,人们隐隐有着保护他的倾向。

不只是针对于阿德里安的优待,还有他身旁的,那些同样从栋雷米赶来的村人。

出了一位救国圣人的村子,连带着居住在村子里的人,一同被尊敬着。

“……是您让恩慈降临人间。”

胸前划过的十字,低声念着的祈祷。

人们看向囚车……不,应该说是看向了囚车内的少年。

一双又一双眼睛,一同抬头仰望的瞬间。

深与浅交叠的色里,那些或景仰或深信的注视。

人们全身心地注视着,那位曾属于他们的救国圣人。

少年回以的目光宽容又温和,依稀如旧,好似昨日重现。

那时的他,是流亡者预言中的天定圣徒。

满身清贵,一身荣光,为危难而来。

带来胜利,带来自由,带来可以笑着活下去的未来。

他讲着那些温柔到不可思议的漂亮话,并将其落定为现实。

奥尔良战役胜利的那一天,他就是用这么温和的目光,去注视着所有对他的到来喜极而泣的法兰西人民。

时至如此,仍是尊崇。

他们就像是无理由的去相信了这个人的全部一样,只要这位名为‘贞德’的少年还活着,他就永远是法兰西自由信仰的化身。

所有人都想要相信他,所有人都深爱着他,所有人都将他视为奇迹。

就算到了现在,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这个少年将要死去。

他怎么会死去呢?天赐的圣徒怎么可能会迎来死亡?

攻无不胜,军神一样的少年统帅。

永远光明敞亮,为绝望里的法兰西带来新生。

贞德啊,他是梦,是光。

是法兰西人,绝处逢生里的最后幻想。

这样的贞德会迎来死亡吗?

为什么,温柔的人总是不得不死去?

这不公平。

没有人愿意承认,关于‘救国的少年将迎来死亡’这一点。

没错,就是这样。

正如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微弱无力。

这就是现状――没有人愿意相信,也没有人能够去接受。

他是荣光,他即正法。

只要他还在,法兰西就永不言败。

‘在一个声名显赫的国度,神之子降临人间。温柔清俊的少年人,携耶和华的怜悯而来,在绝望里拯救危难——’

声声唱诵,发音清晰。

法语独特的腔调温柔又多情。

贞德是法兰西的民族英雄。

什么是救国圣人?什么是英雄?

那是降世的救世主,是地上的人神。

那些折射了斑驳日光的眼眸,那些无言的渴望与期待,最终还是和阳炎一同燃烧。

在这一刻,赤/裸/裸的,再无遮拦的,化身为狂热信徒。

‘我们心怀景仰与敬畏,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您是熊熊燃烧的荣光!’

歌声不知从谁而起,歌声不知从何将终。

熟悉的旋律在耳畔回荡,唱着一句又一句法兰西中世纪的宏伟传说,在泣涕声里愈发壮大,直通天际。

立夏听过这段旋律,不止一次,并对此有着极深的记忆。

在奥尔良,在兰斯。

在法兰西人民的夹道相迎,口口相传之中。

被信任,被爱戴,被视若希望的信仰。

被所有人当做了法兰西的荣光。

无论如何,都不想辜负这份诞生在绝望里的纯粹。

前往行刑之地,法兰西的子民沿途而送。

最后,一双双膝盖扣压进泥泞之中。

如泣如诉的哀求,只为了祈求这个人的归还。

他们用身体堵住了囚车前行的路。

英格兰士兵神色僵硬,冷着脸呵斥。

金属链条哐哐当当的抽击着地面,溅起的泥水飞扬。

人群发出惊呼,红色在天空下飞洒。

太阳那么的明亮,映得泥土上软薄的鲜血似乎也赤红辉煌。

“住手!”少年发出了这一行来的第一声呵斥。

愤怒在他的眼底染上一层薄红,不……或许是想要流泪也说不定。

“……别这样。”他向着人群,露出了一个笑容,“拜托。”

那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难看的笑容。

少年清俊的五官皱着,与眼眸中不易被看出的脆弱水光纠结在一起,扭曲出歪歪扭扭的笑。

他的话总是有效的。

人群在少年的发声下,不甘不愿的,非常缓慢的退开。

押送贞德的英格兰士兵沉默着,继续前行。

不是没有动容,却唯独不能后退。

英格兰士兵的亲人,或许也死在战场上。

战争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国家的人民而言,向来没有赢家。

太阳的温度是否太过苍凉?以至于无法温暖任何一个人的心。

那些人向着少年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去。

那一双双手高举着,无声得质问着苍天。

他们追寻着光啊,追寻着梦啊,追随这如泡沫般易碎的救世传说。

场面一度维持了安静,只有蓝紫的鸢尾静静落下。

沉重到可怕的静,在无言的注视里,苍白着绝望。

法兰西的人民,沿着为这位少年统帅最后将要走过的路,扬下细碎的花。

是蓝紫的,象征着自由的鸢尾。

蓦然,少年听到了第一声哭泣。

声音并不大,甚至足以当做错觉忽视,却诱发了所有人都努力压抑着的心。

人们塌着脊梁,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肉/体,呆滞机械的跟着囚车一同向前。

他们的希望,已在心里死去。

立夏没有办法。

他感到无能为力,却只能尽可能的向他们微笑。

他是扮演了贞德的人。

在法兰西人民的眼中,贞德就是他们的英雄。

而英雄是不该哭的,更不该绝望,面对相信着其存在的民众更是如此。

这很过分……但是如果连英雄都绝望了,那还能拿什么去相信呢?

少年只觉得自己喉咙中一片苦涩。

现在的他,能够理解,却总归还是想要为这些饱受战火之苦的法兰西人民再做些什么。

立夏再次陷入沉思。

囚车,金属制成的笼非常结实。

而立夏透过那些细长栏杆的缝隙,看到了马背的起伏。

一起一伏中,向刑场行进。

这匹马与他所驾驭过的战马相比有些瘦弱,毛色也截然不同。

是与雪白无暇相反的,泥土的颜色。

棕褐色的鬓毛在太阳的注目里火红燃烧,从虚假的热烈里沉寂,是柴垛被点燃的颜色。

火焰内侧,与火焰之外。

其中是被大火包围的少年,而其外则是婴儿的啼哭。

少年被浓烟呛了一下,他的眼睛被烟熏的难受,微微眯起。

“——你是否觉得,自己得到上帝的恩典?”

浓烈的烟外,传来神职人员的最后一问。

少年扯着被烟熏哑的嗓子,昂声坚定道:“如果没有得到,希望上帝能赐予我;如果我已得到,希望上帝仍赐予我。”

浓密刺鼻的烟,形成阻绝。

隔绝浓烟之外的人对于他的窥视。

当然,这些大量升腾的烟火对他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眼睛被熏的刺痛,鼻腔里充斥着热辣辣的灰,嗓子被灼到难听嘶哑,喉咙剧痛。

这是有意而为,刽子手奉命将火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为的是让‘贞德’尽可能艰难的死去。

火舌距离舔/舐上他的衣摆,还有一段距离。

正是这恶意,为他争取了时间。

立夏定了定神,调动起魔力,化作轻薄的风护持在体表,将不受伤害的时间延长。

万事俱备,时机已到。

立夏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卡牌制式的魔术礼装,凝了灿金色的灵子,出现在他的指间。

――[引领迦勒底的少女]

奥尔良少女所挥动的旗子,是鼓舞着许多人的希望象征。

无论如何。

指引着以胜利为目标的他们,圣女向火焰之路出征。

相信,前方有着我们自己的荣光之地!

少年垂着头,唇角在浓丽光影下,勾出一个静谧的微笑。

他捏着卡牌的手指微微用力,将魔力注入其中。

火焰猛地窜高,轰轰烈烈的涌向天际。

明烈炽热的燃烧着,瞬间夺走了太阳的光辉。

此时有风,自北临南。

狂风吹拂里,浓烟消散,剖开烈火。

少年在这时抬头,居高临下。

终于露出了被掩藏在火与浓烟里的真容。

“――那、那是!?”

金发,蓝眸。

容颜清丽,笑容悲悯的圣少女。

她的虚影,展现在众人眼前。

人群对着她的身影发出惊呼。

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前所未有的景象,在他们眼前展开。

灿金的长发披在身后,澄澈通明的眼眸倒影着烈火,与那在大火中燃烧的少年的眼眸同色。

他们。

他,和她。

无论是那虚幻光影一样的金发少女,亦或是大火里神色坚定的黑发少年。

他们都有着一样的东西,散发着同样的,属于理想的光辉。

那些光和叶在他们瓦蓝的眼底一同重叠,最终点燃成了奇异的松石绿。

色美到梦幻,又失真。

那道虚影与烈火里的少年步调完全一致,向着刑台下仰望着他们的人,露出浅笑。

温柔,悲悯,坚定。

那么,‘她’究竟是谁呢?

她啊……是蓝天的孩子,是鸢尾的荣光,是法兰西的自由意志。

她是让娜·达尔克,是奥尔良的少女,是法兰西的救国圣人。

在场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眼前这神迹一般的光辉。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出现在天空上的影像,究竟是谁?

他们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一时还没有办法接受。

“――大姐姐!!”

直至这撕心裂肺的嘶吼,从人群中炸响。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向着声音所传来的方向扭过头去。

视线集中之处,是一个瘦小的男孩。

他有一头栗子色的短发,发尾卷翘,看上去毛茸茸的,非常乖巧。

是阿德里安。

作为圣乡栋雷米的来者,而被拥簇的阿德里安。

在这种时候,这个境地,这个静到诡异的氛围里。

作为与‘贞德’同乡,并且据说颇受贞德喜爱,而在一段时间里,一直呆在他身边的孩子。

因此,阿德里安的言辞,不可谓不真实。

就这样,被万众瞩目的阿德里安,在这些注视下――

他用不太大,却足以影响人群的音量坚定说道:“是大姐姐……是让娜·达尔克!法兰西的救国圣人,是一位少女。”

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冷静的。

但是,下一刻――迎面而来的风掀起他的额发,吹走了最后为数不多的,对于自我情绪的抑制。

姑且还可以算作是‘男孩’年龄的小少年,像一只愤怒的狮子。

他固执的昂着头,眼底忍无可忍的怒火肆意勃发,迸溅出惊人的勇气。

向着那些英格兰的士兵,嘶哑怒斥:

“你们在迫害一位女士!这就是英格兰人宣扬的绅士风度吗?不!你们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人群哗然。

“滚出法兰西的地盘!”愤恨在熊熊燃烧,而烧灼到极限时,却在绝望里浇筑出哭泣的心音。

“你们这群……强盗。”他反反复复的,一遍遍念着这句话,最终在眼泪里泣不成声,再也无法辨别那些含混的音节。

诚然,阿德里安能够说出这番话,当然是立夏的要求。

事实上他返回栋雷米寻找阿德里安的原因,就是这个。

但是。

但是……

那在人群中怒吼着,肆意宣/泄着一直以来的悲伤与不甘的阿德里安。

对于他来说,其中有些话,一直都是被压抑在心底里的,最想发/泄的东西。

压抑的哭泣与愤怒,悲哀与绝望。

这些因为一直持续着失去而产生的负面情绪,迟早有一天,会将这持续了百年的战争点燃。

直至燃烧殆尽。

啊啊……

躲在暗处树影里的英灵开始流泪,眼眸中,满是泪意模糊的混沌。

贞德啊,圣女啊……

“我的,圣少女啊。”

他狼狈的俯卧在地面上,手甲倒扣进泥土,沾染了土色。

吉尔元帅虔诚的亲吻着土地,一如既往的思念着,曾与那位圣少女同行作战的时光。

那些对于这片土地的温柔,那些悲悯,那些牺牲。

微笑,泪水。

生来崇高的少女圣者。

英灵的神情在这一刻起愈发恍惚,其内有着隐藏至深的晦暗。

他一拳砸在地面上,溅起的星星点点的泥土污秽了银白的铠甲。

下一刻,他从盖了暗影的树后奔出。

吉尔元帅向着那虚空之上的,属于圣少女的虚影高扬双手,振臂高呼!

“――神主降临于此!神主降临于此!!”

身形消瘦的贵族勋爵着魔一样注视着,神色喜悦癫狂,却不断的流下泪水。

大火中的少年抬头向他看去,而天空上的贞德,亦与之一同温柔微笑。

至此,再也没有人能忍住眼泪。

法兰西的子民在低低哭泣,鸢尾的蓝紫落了一地,浸着尘灰。

那是属于他们的,天赐的圣徒,现在终归要回归天上。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所以就只能哭泣,只能憎恨。

“贞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高喊救国圣人的名字。

以及越来越多的迷茫,与绝望。

“您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他们看不到未来。

奇迹一样的少年,为法兰西带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那么,当他不在了,这个国家是否又会重归黑暗?

在屈辱中失去土地,在屈辱中失去亲人,在一无所有里迎接死亡。

未来的路,要怎么样才能继续走下去?

少年在燃烈的大火里,扬声高喝。

他紧皱着眉心,脸上再无笑容,向着那些浑浑噩噩的人怒斥道:“青壮给我拿起你们的刀,举起你们的矛!老弱妇孺就捡起石头和镰刀!”

“给我……拾起你们的骨气来啊!”话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以及,在这些颤抖的泣音中,点燃骨子里的热血。

非常奇妙。

立夏高度近视的右眼,却非常奇妙的,完完全全看清了大火外的一切。

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曾经拦在他马前的那个小姑娘。

她向着火焰燃起的方向,固执的举着一朵花。

那些仰头看着他的人们,那些目光里的希冀和信仰。

至少,在离开之前,再为他们做些什么吧。

这样想着的少年,心中是勇气在不断鼓动。

至此,他的眼里,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对火焰的畏惧。

“……对于上帝赐予英国人的爱和恨,我毫不知情,但我知道他们都会被赶出法国,除了那些死在那里的。而你们与我一样,都是法兰西的子民。”立夏开口了。

“所有的战役,胜负都在于一心……每一个人,都是天赐的福音。”

被视为救国圣人的少年,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说到底,不管是拯救人理还是修复一个特异点,或者去拯救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这些事情,都不是单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做到的。

只有一个人的话,什么都没办法做到。

所以,大家要好好努力啊。

不管是胜利,还是属于你们的土地及亲人,或者是幸福生活下去的权利。

不要一味的将某个人视作神明一样的奇迹,不要一味的将胜利归功于一人。

每个人都努力献出一份力量,用你们的双手去保护,去夺回,去赢得一切。

“每一位肯为法兰西而战的勇士都是了不起的英雄,是无限的可能性。”他声音轻的像是叹息,却真切的传达给了每一个人。

右眼的视野里,再度清晰传来人们哭泣的脸。

但是他知道,这次与之前不同,那些泪光里,开始闪烁出了希望的光。

[就算今后‘贞德’不在,也请务必……抬头挺胸的活下去。]

这个念头,这个想法。

终于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传达了出去。

法兰西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国度?

――博爱,包容,为自由而战。

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人,不应该垂头丧气的活在阴影里。

要笑起来啊。

少年将那首法兰西人为他而唱的赞美诗,送给了目光能够抵达与不能抵达之处的每一个人。

“你们是熊熊燃烧的荣光。”

法兰西人心底里的少年英雄,在向他们致以敬意。

‘――这样真的好吗?’

一侧的肩头,似落了一片轻薄的飞羽。

少年听到声音后,微微侧目。

洁白的鸽子,有一双鎏金的眼睛。

目光相对的一瞬,立夏意识到,这是除了他们之外,无人能听到的对话。

‘藤丸……立夏。’白鸽准确的叫出了少年人的姓名,‘你是否,愿与我前往深渊,一同相伴沉睡。’

“深渊……地狱吗?”少年愣了愣。

白鸽颔首,以此作为肯定。

‘就算世界消融,就算神祗死亡,你我都会相伴沉睡着永生。’

他许下了自太古以来,对于人类而言便极具诱惑力的永生。

让我们在地狱的尽头的黄金之殿,消磨这段神代沉睡的光阴。

一直一起,消磨这致苍老的宇宙。

他喜欢闪闪发光的珠宝,也喜欢亮闪闪的人类少年。

白鸽的声音有些熟悉,少年微微晃神。

“你是看管着牢狱的……不,不止。”答案已经了然,立夏叹息着念出了这位太古魔物的真名:

“――玛门。”

按部就班的被英格兰人俘虏后,看管牢狱的,会每日为他带来鸢尾花的守门人先生。

现在,停留在他肩膀上的白鸽。

以及更久之前,答应了他请求的法王查理七世。

这些,都是玛门。

是的。

全部,都是他。

想完这些后,立夏笑了起来。

“谢谢。”包含在这两个字里的,极为真挚的情感。

然而,在下一瞬。

少年的眼眸里漾着光的涟漪。

他说:“对不起。”

这声歉意是传达给玛门的,却又不止是这样,还有其他的……无论如何都想要对他们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贞德。

对不起,以这样的方式去使用你的姓名,按照你的功绩去进行模仿。

对不起,法兰西的人民。

明明一切都应该与我无关,却冒用英雄的名字去欺骗一无所知的你们,遵循着前人的功德,享受了你们对于法兰西圣少女的尊崇。

对不起,吉尔元帅。

我不得不在你眼前重现贞德的一生。

对不起,玛门。

愿意配合我的国王陛下啊……

请务必――

“请,务必原谅……无法与你一起死去的我。”

少年碧蓝的眼底,漾着粼粼的,火的明光。

那真的,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就像初次相见时那样,其内有着身为魔物的玛门无法理解的,净粹如雪川的理想。

他眼中是稀世耀眼的光。

比金更辉煌,比银更炫目。

令人,甘愿为此付诸一生。

沉默着,沉默着。

只有火焰烧灼树枝的声音在爆裂噼啪。

而谈话的最后,这如鸟类绒羽一般轻软的静,似乎也被大火所点燃。

“……我知道了。”鸟类的喙部开合,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双翼拍击的声音,振翅而飞。

火焰中飞出的白鸽,盘旋了一周又一周,最后隐匿于天际。

‘去站在阳光里,别再回来了。’

最后响起的话音,将在双方的心里死去。

一个进行劝说,一个不与回答。

扮演救国圣人的少年,与扮演国王的魔物。

这段关系,最终还是要结束了。

‘砰’得一声闷响,执行火刑的刽子手跌坐在地。

他的声音散乱又颤抖,神色慌乱无助。

“我……烧死了一位真正的圣人……?”

喧嚣的大火,模糊扭曲的热浪在拍打,似是还能得见那位少年的真容。

温柔清俊,目光坚毅。

烈火里,他们的眼睛,依旧是清润美好的天上蓝。

少年的双手在火焰里交叠合握,圣少女的虚幻之影一同闭目祈祷:

“――主啊,委以此身。”

历史归位。

灵子转移。

框体打开了通向迦勒底的路。

灵子转移开始的那一刻,似乎被圣少女拥抱了一瞬。

就算这次没有出现,无法回应召唤,但是仍然无法忘怀的少女圣者。

她在属于自己的[座]上,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

“谢谢你,对不起……”

贞德在哭。

语无伦次的,在这两个词汇之间交替。

而在这个一边坍塌一边重建的时间点。

saber阶职的英灵,吉尔·德·雷元帅,他向着皮埃尔主教挥起手中刀刃。

“――让我等,再次举起救世的旗帜!”

向来端着慈爱笑容,从容淡然的主教大人,此时六神无主,满眼慌乱。

他卑微的匍匐在地面上,向着远处爬去,企图躲开挥向自己的长剑。

很显然,在形象风度与性命之间,他选择了苟活。

再没有了半点神气。

不过如此。

冷冰冰的,属于金属的气息,微风在锐利的流动。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而下一刻,触上他脖颈的长剑却逸散如灰。

清亮的灵子逶迤过他的眼前,美丽梦幻的微光,像夏夜萤火。

英灵带着他的不甘,又一次回归英灵座。

法王查理七世,从王座上醒来。

他茫然的看着眼前洒了一地的金币珠宝,及不断化灰又新生的墙壁与城堡穹顶,手中紧握权杖。

穹顶的裂隙中,他看见了城堡外的蓝天。

风和日丽,光线明亮。

城堡内的烛火摇摇曳曳。

太阳是明亮的,火焰也是明亮的。

太阳是温暖的,火焰也是温暖的。

但是,这次的火焰却与认知中截然相反。

查理七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与肉/体分割开来,他在自己的脑海里,看见了自己所没有参与,却真实存在的记忆。

烧灼的大火。

火焰里微笑的少年,火焰外哭泣的人群,浑身颤抖的刽子手。

天空之上,有一位金发少女的虚影。

她笑容悲悯,哀伤注视。

那些燃烈的大火是那么的冰凉,却又炽烈到足以烧穿太阳。

这是,属于一位少年的热诚传说。

查理七世心想,大概是开始做噩梦了吧?

嗨,别开这种玩笑,别这样对我……他看到了过去,记起了未来。

他想,这大概只是个梦罢……梦里,他成了王,当然现实也是如此。

然而,也仅仅只是如此。

那些贞德不在的时日,那些暗无天日的,惴惴不安的,一个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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