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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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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止走后。

原本一直躲在屋顶喝酒的颜城子飞身而下,紫衣翩然,拎着壶酒摇摇晃晃地走上前,醉醺醺地笑道:“话说,当初你两也是一起对弈饮茶、比剑论道的好友,现在居然能吵得这么厉害,真是人事全非啊!”

顾轻拂了拂袖上的梨花,掀起衣摆,竟幕天席地坐在树下,“人都是会变的。”

此一言道尽千古物是人非之因。

颜城子:“啧啧,可这千百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个冰疙瘩!”

顾轻一挥乾坤袖,便将陷入沉睡的上邪放了出来,温柔地扶住她的头,使其枕在自己膝上,如待心头至宝般万分珍重。

颜城子瞧着自家大外甥的万年冰山脸难得消融,又看了眼那素衣蒙面的女子,惊讶道:“真是那丫头?”

顾轻:“嗯。”

颜城子:“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且不说顾轻是个瞎子,他这没瞎的,隔着厚厚的面纱都看不出端疑来,好奇道:“她的红眸和额间的祸世纹都不见了。”

顾轻:“这是好事。”

颜城子:“确实,不然从她踏入仙界起,便会被人认出来。”

世人对邪帝最清晰的认知,便是似血红眸和额间诡异如曼珠沙华的祸世纹,外加上她常年喜好穿一身烈火红衣,可谓美如妖孽,祸世的头衔绝非浪得虚名。

颜城子瞧着如画般配的二人,心中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家大外甥失而复得,忧的是上邪的身份实在尴尬,发愁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顾轻沉默了片刻,冷淡道:“舅舅觉得,我与三千年前比有何不同?”

颜城子一时挠头,搞不清楚他这话什么意思,直言道:“不同大了,修为更高,已至修者巅峰,地位更尊贵,隔三差五还能怼怼天帝,人也更成熟稳重了,时不时搞得仙界鸡飞蛋打!”

顾轻:“那我想护着一个人,可还有人再敢拦着?”

颜城子被他这酷霸狂拽的画风搞得嘴角直抽搐,“没人。”

顾轻:“那便好。”

……

上邪这一觉愣是睡到日暮时分,似过往一样,她只要一入睡便会陷入无尽的噩梦中。

一双双大手将她拖入死生之海的深处,窒息的感觉像凌迟的酷刑般再度袭来,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遗爱,遗爱,南遗爱……”

恍惚中,她看到一袭墨绿色衣袍的俊美男子站在深海等她,温柔地朝她伸出手,那只似玉般好看的手在靠近她的一瞬变成一柄锋利的长剑,径直地刺穿她的身体。

熟悉的疼痛如潮水涌来……

“莫怕,醒醒。”

清冷的声音缠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将她从梦中拽出。

上邪睁开眸子时,不由猛地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她环视四周,一眼便望见天际通红的夕阳,余晖染透了雪白云海,交织成一片晚霞,有暮光透过层云,落在纯白温雅的梨花树上,落在顾轻那袭白裳上,平添了几分柔色。

夕阳下看人,堪比月下看人,更何况是顾轻那种本就好看的清冷人儿。

上邪不禁看呆了,他长成这样不怕遭雷劈吗?

顾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颦蹙的眉心,“又做噩梦了?”

许是惊魂未定的缘故,上邪未注意到他说了个“又”字,和那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宠溺,只呆呆地“嗯”了一声。

顾轻:“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哦。”

她点了点头,下意识对顾轻言听计从。

因为刚睡醒,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晃晃悠悠地便起身,却见顾轻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疑惑道:“不是说带我去样东西吗?”

那人淡淡开口,“腿麻了。”

上邪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醒来时,貌似是枕在某人的腿上,不会是枕了一个下午吧!

素来脸皮厚冠三界的邪帝面子一时挂不住了,小脸上五颜六色,好不。

顾轻藏住嘴角的笑意,朝她伸出手,“扶我起来。”

“是是是!”

上邪手麻脚乱地过去扶他,按理来说她扶个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奈何刚扶到一半,突然觉得握住的那只手重如千斤,一时不察,竟被反拽着倒向地面。

顾轻极浅地弯了下唇,左手搂住她的腰,右手护着她的手,以身为垫,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惊起了一层飘落的梨花。

上邪整个人都蒙了,左脸贴着某人的胸膛,隔着衣襟耳畔传来有力的心跳,原本清淡幽雅的梨花香此时却像一坛尘封良久的酒般,不禁让人意乱神迷。

去而复返的颜城子恰巧出现在廊下,好像在四处寻找什么东西,没长眼地吼道:“大外甥,你方才有没有瞧见一壶酒……呃……你们继续,酒不重要,不重要!”

然后生怕自家大外甥发飙将自己砍了,火急火燎地拔腿就跑。

此时,顾轻暗哑低沉的声音流淌入上邪耳中,“身为侍女,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上邪急忙用手臂支起身子,离开顾轻的胸膛,脸已经红了个通透,咬牙道:“我没有。”

两人如今的姿势极其不端庄,上邪跨/坐顾轻身上,气急败坏地瞅着身下的人,眼眶都都气红了,故而当腹黑的某人微微起身,一用力拉她的胳膊,两人便又撞了满怀。

这次,顾轻的唇稳稳地印在上邪额间,大手抚过她如墨似瀑的长发,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背,轻声哄道:“没有便没有吧。”

上邪:“……”

这哄小孩儿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在上邪炸毛之前,顾轻起身拂了拂衣裳上的尘土,朝她伸出手,风轻云淡道:“走吧,我有东西送给你。”

幸亏他现在看不见,否则定能瞧见上邪那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

他也不管那人的意愿,硬拉住她的手,就这么牵了一路,不快不慢地走到了戊戌宫的禁地日沉阁。

这是当年他怎么都不敢做的事。

上邪:“来这儿做什么?”

顾轻不言,一直领着她来到顶楼阁台。

日沉阁修得极高,本就是为观星而建,再加上有天道之气驻守,从顶楼凭栏远眺,可一眼览尽所有藏匿于云海深处的星辰,那是名副其实的满天繁星。

这一点对于前世今生经常来此地偷东西的上邪来说,再清楚不过了。

楼阁之上,顾轻长身玉立,衣袖随风摆动,伸手缓缓指向远方,淡淡道:“这便是送你的礼物。”

上邪满眼疑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刹那间,漆黑苍穹下三千烟火齐鸣,金黄的火光冲上云端,声势浩大,于夜幕中绽放为一朵朵转瞬而逝的盛世烟花,璀璨夺目,惹人沉沦。

他如琼脂美玉的侧颜明灭在那场烟火中,分外好看,“我以前不喜人间烟火……”

上邪默默点了点头,心道:你以前不喜欢的多了,比如我。

“可有位故人喜欢,她说,世间最美的莫过于神明弃之如敝履的人间富贵,见了入俗,自可忘忧。”

上邪一怔,黯然低眉,原来你还记得。

她眸中流过淡淡悲戚,嘴边却故作恣意地笑道:“太上有没有想过,那人喜欢的也许不是人间烟火。”

顾轻微蹙眉头,“何意?”

“正是此意。”

上邪眸子一暗,轻挥衣袖,一股暗香朝顾轻迎面袭来,终究是他太过信任眼前这人了,竟半丝没有设防。

顾轻心下一急,却动弹不得,“你……”

上邪轻而易举地摘下他腰间的令牌,转身就往外走,还不忘调侃道:“入俗方是真大道,行于大道之上,何来世间千般烦忧?可惜,我估摸着太上的那位故友未修入大道,她啊……”

顾轻冷声道:“站住!”

上邪临跨出楼阁前,回眸看了眼那漫天烟花,摇头一抹苦笑,低声呢喃道:“她喜欢的也许只是陪她看人间烟火的人。”

君知否,君不知否?

……

翌日,天光破云之时。

上邪已孤身一人立于冷岳峰上,此峰是十万仙山中最荒凉贫瘠的一座山,葬的都是仙界的无名散仙和获罪的谪仙,更是其师沈遗风的埋骨之所。

她苦寻一夜,终在山中乱坟堆里寻得一座破败潦草的坟墓,噗通一声跪于碑前,竟是悲绝断肠,“师尊……”

可怜那般旷绝古今的人物竟落得个草革卷尸、葬于荒岭的下场!

她慌乱跪于碎石之上,膝盖当即溢出鲜血,却疼而不自知,泪落孤坟,“师尊,阿邪错了……是我错了……”

哪怕与世为敌,最后被挫骨扬灰,她也从未悔过,唯一的悔恨只对这一人而已。

沈遗风,昔年众神殿的神尊,诸神之主,当年仙界史官为能一笔述其风采,冥思苦想三日而不得其词,只留下“遗世风骨”四字,叹其为“千古仅一人,后世难再得”。

终是为她所累,命丧黄泉!

一阵冷笑声从背后传来,“小师傅心中若是还有沈神尊,便该屠了戊戌宫满门!”

白衣若寒,儒眉俊目,本一派清秀公子的相貌,可配上容习仁那双深邃晦暗的双眸,竟令人望之遍体生寒。

“今日是沈神尊的忌日,我料想只要小师傅还活着,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会前来祭拜。”

上邪以袖擦去眼角的泪,冷静站起身,似乎并不意外容习仁会出现在这里,冷淡道:“我早说过,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容习仁一直贪视她的背影,眼中的流光溢被这番言语消磨干净,拳头渐渐握紧,发出咯吱声。

他忍下怒火,强颜欢笑道:“小师傅还是这么偏心!”

“你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

“是吗?其实只是人不对而已,若换做顾轻,哪怕他与天帝合谋杀你,与长梧子暗害沈神尊,你都可以视而不见……小师傅……从始至终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上邪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不由觉得心寒,“我曾信过你,亦真心待过你。”

容习仁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无光,笑容越发阴鸷,“既然如此,小师傅不如随我回去,徒儿慢慢解释给你听!”

话音未落,淬魂鞭已朝上邪席卷而去,并非下杀手,而是想缠住她,却被其灵巧夺过。

容习仁清秀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兴奋地弯起嘴角,“果然重生归来,你怕是修为受损,动作比以前慢了很多。”

“但杀你绰绰有余”,上邪目光闪过杀意,手中无声画着符咒,亦是有备而来。

就像容习仁能算准她会出现在此地,身为其师又怎会看不穿他的心计?

冷岳峰除了葬仙士,还埋着不少魔兽尸骨,随着上邪指尖符咒的落成,她额间浮现诡谲的血红纹路,一具具骷髅架从黄土之下挣扎爬出。

死而复生,枯骨重续,筋骨硬如钢铁,行动迅如风雷,直朝容习仁袭去。

淬魂鞭金光大作,如席卷之风般挥动,一时间冷岳峰上草木被连根拔起,尘沙肆虐,但淬魂鞭再有威力,终究杀不死一具具早已化为枯骨的无痛死尸。

骷髅尸骨前仆后继之下,容习仁身上难挂,背上被划开好大一条血痕,乱战之中上邪抓住契机,将法力注入手持的长剑中,孤注一掷,直朝其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袭墨衣从天而降,以身挡在容习仁跟前,任长剑刺入左肩,嘴角顿时溢出鲜血来……

上邪瞳孔一缩,立即撤剑,却被法力反噬,亦是一口血吐出。

她抬眸瞧着施仇,不知是该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摇头苦笑道:“你终究还是护着他?”

“你不该伤他,你明明知道……”

“是,我知道,你说过我伤他一分,便要我还九分”

施仇悲痛垂眸,干涩地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东方的旭日升起,朝霞似墨泼洒在天际,晕开一层层涟漪,暖阳照在冰冷的坟地上。

上邪擦了擦嘴角的血,抬眼时被和煦的日光一晃,眸中泛起丝丝水光,心下微凉,叹息道:“阿狸,你还记得我们少年时的模样吗?”

施仇一怔,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那人唤他阿狸了。

昔日少年,众神殿前言笑晏晏,又到底是怎么走到如今这势不两立的局面的?

与此同时,与冷岳峰临近的几座仙山听闻动静,皆派仙士前来查看,为首正是瑞鹤仙那老东西,他素来依附天帝一党,容习仁更是天帝身边的红人,当即上前嘘寒问暖。

“怎么回事?谁胆敢行刺容仙君……还愣着干嘛?将此二人拿下!”

当众仙士围上来的时候,她看向施仇,笑了笑,弃了自己手中的剑,“若这是你想看到的,我如你所愿。”

……

一番折腾之下,瑞鹤仙那没脑子的东西为了邀功,直接把事情捅到九霄云殿,正赶上一众仙家在商议围剿南荒魔兽的事宜。

“启禀天帝,戊戌宫的侍女与施仇勾结,意图刺杀容仙君,兹事体大,望天帝严惩,捉拿幕后真凶。”

瑞鹤仙和天帝是一条心的,此真凶暗指谁不言而喻。

蟠龙金椅之上的华止眸子半阖,慵懒地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刺杀容习仁?死了吗?”

容习仁已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阔步上殿,但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伤得不轻的事实,“恳请陛下将人交由臣处置,臣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华止手指敲打着玉案,凉薄的唇角轻启,“有趣,以你的性格,想杀你的人能活到本帝知道的时候,真是不容易。”

殿中的元城子突然浅笑开口,暗有所指道:“想必这名侍女定然颇有身份。”

瑞鹤仙狗腿子道:“据说此人颇得太上青睐,特许贴身伺候。”

众仙家各个目瞪口呆,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顾轻是怎样清心寡欲的人,乃仙界众所周知,若是哪一日他剃度出家,众仙都只会觉得正常。

华止:“哦,那还真值得一见,带上殿来看看。”

容习仁当即阻拦道:“此等小事,不值得陛下……”

华止似是不悦,打断道:“容仙君,你在替本帝做主?”

瑞鹤仙那搅屎棍立即命仙士将人押了上来。

施仇一身枷锁,肩上的伤还溢着血,对于他来说,被押上这九霄云殿问罪是家常便饭,他唯一担心的是身后之人。

相比之下,上邪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任人押上殿,日常糟心,这倒霉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她一身金丝牡丹的白衣,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戊戌宫下等侍女的服饰,但穿在她身上却徒生一股傲然高贵之气,面纱遮掩之下难见容貌,依旧挡不住那双似曾相识的雪眸。

华止眼睛一眯,瞥了眼容习仁,讪笑道:“怪不得你舍不得下手,原来长得像故人。”

乍一看,他也险些以为是上邪重生了,幸亏他自幼与其熟识,那样一个搅弄乾坤、敢与天斗的人怎会是个女子?

上邪:“……”

啊哈,原来穿女装还有这等好处!

容习仁跪地道:“望天帝成全,将此人交由我处置。”

华止避而不答,眸色深沉,似陷入什么久远的往事,“她在世的时候,本帝就时常想那般容貌生在男儿身上实在过美了些,若是个女儿家,该让天下多少男子趋之若鹜?”

殿外仙侍高呼,“戊戌太上到!”

顾轻一袭白衣阔步上殿,周身散发的一股冰冻三尺的冷冽之寒,这绝非夸张之言,他所过之地,一众仙家连鞋带脚纷纷被寒冰冻在地上。

许久没见太上发这么大的火了!

上邪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顾轻明明瞎了,她却能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由怂包地缩了缩脖子。

白衣仙君冷然行礼,“拜见天帝。”

瑞鹤仙嘲讽出言,“今日倒是稀奇,往日九霄议事从不见太上前来,难不成这次攻打南荒,戊戌宫愿意出力?”

皆白剑凌空杀出,剑气直接掀飞了瑞鹤仙,架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顾轻清冷而立,不怒自威,“谁给你的胆子与本君这般说话?”

上邪暗暗赞叹,好生狂妄,有她当年的风范。

华止眉头怒皱,眸海渐暗,帝服华袖中一把折扇飞出。

皆白剑与千秋扇两大法器在空中交锋,嘶鸣声震耳欲聋,不少修为尚浅的仙家根本扛不住如此强劲的仙力波及,直接跪倒在地。

华止:“太上似乎忘了这里是本帝的九霄云殿!”

顾轻护在上邪身前,使其受法器余威所伤,“天帝似乎也忘了初登帝位之时对上邪承诺过什么。”

华止一愣,蓦然想起红衣少年对他笑的样子,明媚如阳,那般信任。

顾轻厉声质问:“世无杀戮,兼爱众生。天帝做到了吗?”

华止不由手,将千秋扇回衣袖中,探究道:“说来说去,太上是想劝本帝放弃攻打南荒,还是想救你身后的女子?”

顾轻亦是回皆白剑,“若是两者兼之呢?”

华止讽刺一笑,“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情?”

两人僵持不下,各不相让,一股无形的威慑力笼罩在大殿中,众仙不由捏了把汗。

一名躲在犄角旮旯的仙家突然冒了头,一言打破僵局,哆哆嗦嗦指着上邪。

“启禀天帝,小仙乃冷岳峰的土地,她……她不是戊戌宫的人,我亲眼看见她在沈遗风的坟前祭拜,唤沈遗风为师尊!”

众仙:“……”

纳尼,心中万马奔腾!

上邪:“……”

哦豁,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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