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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张谷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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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屋子里呆不了,院子里也不能呆,我只能跑到外面去,站在胡同口边上百无聊赖地张望,一眼望见了从西湾洗衣归来的张谷溪,蓦然呆住了。

张谷溪,此刻的她,犹如一束清新的花朵,亭亭玉立向这边走来,将双臂斜在腰侧,双手轻挽着洗衣盆,优雅而自信。我始终觉得她身上有种神秘的东西,当越来越近时,给我莫名其妙的压迫感,仿佛望着潮水由远及近汹涌而来,让人既期待又慌乱。

她越走越近了,激起我的身体内一股力量从上到下澎湃着,怎么也克制不了,也承受不了,只能转身逃开,躲在大门外探出半个脑袋向外查看。视线随着张谷溪掠过胡同口,然后她消失了。她消失后,我的眼前依然摇晃着一些影子,如同春风里摆动的柔软柳枝。

张谷溪是二爷张持俭家的女儿,住在我们东边的胡同里,跟张洪海家为前后邻居,他和二娘育有四个孩子,大儿子张闻溪,二儿子张晓溪,大女儿张润溪,二女儿张谷溪。张持俭从年轻时便在窑郭乡里的土地所工作,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

张谷溪肤色洁白、举止柔静,生有一双会笑的眼睛,笑起来时,洁白的牙齿闪着贝珠的光芒,鼻端上方腠起线条优美的褶皱。因此,使我常常怀疑,每个让我有压迫感的女孩子的鼻端,都应该有这种褶皱。

姐姐张润溪鼻端上方也有同样的褶皱,在我看来,身上同样有神秘的东西。但她兼具男孩子的野性,据说在学校里敢于打架,曾带领一伙女生跟一群男生开仗,而且还打赢了。她身材高挑、笑声爽朗,周围的人都偷偷对她挑起大拇指,赞扬她的性格。

我所知甚少、坐井观天,自卑地以为自己和家人甚至不能称之为人,而张谷溪和张润溪,则是我眼中和心中的神,令我甘愿仰望她、不得不仰望她、带着一种奴性仰望她、注定仰望她。

我觉得,张谷溪与我的老师张华一样,浑身上下透着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人自惭形秽。她们的存在,让人感觉人生是一场梦,由不可见的神灵掌控着一切,我的卑贱、她们的高贵,都是天生的。

此刻,我躲在大门后,不明白为什么即使在张谷溪离开后,我仍然会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正在那里心潮澎湃时,我的视线里多了一个人,原来是张天津,正从自家院子里摇摇晃晃走出来,用他那胖乎乎的身体冲散了我眼前的张谷溪,平复了我的呼吸和心跳。“都是人,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啊!”我在心里叹道。

“藏那里干啥?走啊,西湾游泳去!”张天津隔老远向我打着招呼。

“好!”

一听到游泳,我的眼睛亮了起来,即刻把张谷溪的印象扫光了,跟张天津汇成一块,沿着大街向西湾走去,那里是我们孩子的乐园和天堂。

就跟约好似的,不一会儿,哥哥、张北京、窦峰、张金亮、张洪海、张洪厂、刘震江和张小团都涌到岸边来了。大家七手八脚脱下裤子,下饺子一般,“扑腾扑腾”跳进水里,令清浅的池塘底部涌起一股股混浊的泥水。

当我们在清凉的池水里嬉戏时,刘震江却迟迟不下来,只是脱掉了全身的衣服,叉着腰站在岸上晒太阳,全身所有的零碎在阳光下一览无余。这家伙骄傲地巡视一下周围,捏起自己的零碎对准池水,开始撒一泡长尿。

“你在干什么?”大家盯着他,吃惊地问。

“老子先撒泡尿!”他喊着。

“没见大家都在水里吗?你还往水里尿尿!”张洪厂离岸最近,伸出手指谴责他。刘震江不服,挺胯捏起自己的零碎猛然用力,一股水流向张洪厂疾射而去,张洪厂躲闪不及,被击中了腿部,刘震江哈哈大笑起来。

“操!这家伙的零碎真大!”张洪厂骂道。刘震江不理,继续向池水里尿尿。

“妈逼!”有人小声咕哝着,但没敢出言回击。

“妈的,你零碎那么大,干脆不要姓刘了,还是姓‘驴’吧!”张洪厂狞笑着说。

“大驴棒!”有人小说嘟囔着,但几乎无人听到。

“扑通!”一声,刘震江并不为众人所动,尿完尿后纵身跳到水里。

大家畅快地游着、乐着,腾起片片水花。张小团不会游泳,伏在水里半张着嘴巴向前浮动,每每吸入一口池水,仰脖向天喷吐着。当他喷完一口水转头看时,正看到身边的张洪厂在清理着自己的零碎,洗得那么仔细。看到这里,张小团“哇”一下将口中的水吐得一干二净,低头向池水干呕着。

“娘的,你不要这么恶心好不好。”刘震江戏谑着张洪厂。

“你尿你的尿,老子洗老子的零碎,干你鸟事儿!”张洪厂回敬着。

大家就这样眼看着张洪厂一点点将自己清理干净,然后如一条入水的鱼向前游去。水其实并不深,他只是看起来像游泳而已。张小团跟在张洪厂后面游去,他将半张脸埋入水中,模仿一条鱼翕张着嘴巴吞吐着池水。

突然他呆住了,他看到面前依次浮起一些东西,他思索着。当他突然明白那是什么时,吃惊尖叫之余,“哇呀”一声吞下了一大口池水。

漂浮在他面前的,正是张洪厂在他前面从水底屙出的便便。

“妈逼!张洪厂!你太特么恶心了!”

第二天傍晚,夕阳将要拉下帷幕,使整个乡村披上一层朦胧的轻雾,我从家里出来,站在胡同口乘凉时,转头发现在西湾的岸边,张谷溪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背对着斜阳,身体轮廓的边缘散射着金色的光芒,一步步踩着自己的影子款款而来。

刹那间我呆住了,又感觉到一股潮水席卷而来,使我晕眩而麻木。我躲在墙后,露出半个脑袋盯着她看了半天,直到她越迫越近,令我转身逃离而去,在别处偷窥着她。她过来了,依然目不斜视,仿佛除自己之外,世界并不存在,步伐不乱、从容优雅地拐过墙角消失了。

这年我九岁,她十六岁,我不记得跟她说过任何话。我也不希望她跟我说话。“树上美丽的花朵是不必俯视那些飘摇的狗尾草的。”我这样想。跟她说话,对她而言,是一种污辱。

天知道,九岁的我竟然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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