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噩梦
年幼的陈清平很想离开这间屋子,于是在陈瑛来的时候,她告诉陈瑛自己的想法,她说自己有多想她,希望她能带自己离开这里,她不喜欢总是被关在房间里,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太没意思。
只要陈瑛能带走她,她可以做个乖巧听话,懂事的孩子。绝对不会让她烦恼,生气。
因为长时间的寡言少语,她说的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但她尽量一字一句的表述清楚自己的需求,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内心毫无波动,唯一的念头只是达到她离开的目的。
她表现的很情真意切,神情哀切,眼睛里还带了闪闪的泪花,她一直看着自己的母亲,期望能看出陈瑛的一丝同情,那同情至少能给她一丝期望。
陈瑛从不会把她的话听进心里,不管她如何哀求,最后离开时依然会狠狠掰开她的拽着自己衣服的手,毫不犹豫的起身就走。
她看着母亲的离开,明白自己依然要这样生活下去的时候,那么小的幼儿,竟然也有了说不出的绝望。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抛弃的孩子,尽管衣食无忧,但是没有人需要她,她也没有能依靠的亲人。
情感缺失的童年是场从头到尾的噩梦。
有时候会因为白天想的太多,晚上在梦中是自己被扔在荒郊野外的场景,明明才几岁的幼童,被噩梦惊醒,哭也不敢哭,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那寂静的黑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胸口,然后任由眼泪刷刷的落下来。
应该是在母亲膝下撒娇耍赖的无虑时光,她却只能心门常闭,仿佛不被人注意的野猫一样在角落里生活。
等陈瑛终于把她接走的时候,她已经七岁了,在她已经习惯了孤独,和被人群隔离的时候,她终于能和一个属于自己的亲人在一起生活。
她以为她会拥有很多快乐,拥有不一样的生活,可是她还是太幼稚,所以才想的太过美好。
之前不过跟陈瑛一年见上一到两次面,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小时,说对这个母亲感情深厚,那是绝对不可能。再加上几年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从此不再对人任意敞开心扉。
两个人相处一直仿佛熟悉的陌生人,矛盾且复杂,亲密且陌生。
在外人面前,她表现的仿佛陈瑛最亲近的女儿,陈瑛也变身最慈爱的母亲。
而回到只有两个人的家里时,他们最多的是各不干扰,各忙自己的。
家里寂静的可怕。
但她依然对和陈瑛的相处充满期待。她说不清对这个母亲是什么感情,那毕竟是那个年纪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陈瑛在物质上从不亏待她,她也不想再次被抛弃回到那偏远的小镇,不管陈瑛有没有那样的想法,她都竭尽全力的讨好着这个名义上她的母亲,不让她有任何厌烦自己的机会。
陈瑛的任何命令她都不会违抗,陈瑛的任何话语都是正确的指示。
她每天揣摩陈瑛的心情来决定是否要告诉陈瑛自己的需求。
如果在陈瑛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不合时宜的提出了过多的要求,即使那要求在可满足范围内,陈瑛也会因为被冒犯而暴怒。
害怕那样会让自己有再次被遗弃的风险,所以更多时候,她努力让自己成为隐形人。
事实上陈瑛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对她关心甚少,甚至不如钟点工对她了解的更多。陈瑛会记不清楚她到底读几年级,忘记接她回家也是常事,于是需要开家长会的时候,她会请家里的钟点工代替。
她独立的过于早,又冷静的可怕。
陈瑛并不擅长与小孩相处,尤其是一个与自己分别几年的孩子。她从未亲吻过她,连拥抱都是僵硬的姿势。
陈瑛心情好的时候,她曾问过她,为什么要把她寄养在别人家。
陈瑛看也没看她,只是淡淡回答,“条件不允许。”
这一句条件不允许,不过五个字,却给了她七年仿佛隐形人的生活,让她养成了孤僻高冷的性格。
老师给她的评语,至今还记着,学习成绩虽优秀,但太过孤僻,不喜跟同学交流,沉默寡言,少年老成。
她并不在意老师和同学们的看法,她唯一在意的只有陈瑛。
陈瑛希望她好好学习,她便次次考第一。
陈瑛不希望她跟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交往,她便从不在学校交任何一个多余的朋友。
她只希望陈瑛不会讨厌她,再次把她推开。她害怕被人抛弃,却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不要引起过多的注意。
或许因为她从来未得到过别人的爱,所以她的孤冷倨傲只是她不懂该如何表达。
这么多年感情的缺失,让她避讳感情如毒药,只能靠陈瑛留给她的无边的恨来生活。
如果世界上除了恨再没有别的东西等着你,那这样的人生活着的意义在哪儿?
她好羡慕那个女孩,可以那样无忧无虑的爱一个人。
或许她从出生开始就只是个工具。
一个不应该有任何感情的工具。
她的人生有着各种各样的插曲,意外,唯独没有真心的感情。
她这样肮脏的人,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从她出生开始,便是个错误,她有任何的不合时宜的奢望都是不应该。
她抬头望向房屋角落。
房子年久失修,有墙皮摇摇欲坠似乎要掉落下来,斑驳的角落里挂满了层层叠叠的蛛网。她甚至恍惚看见有一只大蜘蛛就那样盘踞在蛛网的边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就这样在混乱的思绪中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突然就梦到了陈瑛去世的那一天。
由于癌症的折磨,那时候陈瑛已经骨瘦如柴,与记忆中熟悉的干练精明的陈瑛几乎判若两人。
她强撑着参加完陈清平的婚礼,下午便被送回了医院。
她拒绝陈清平来医院探望,把公司全权交给她来管理。
接受陆志阳的入资,重新规划新的生产线。植萃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仿佛前途大好……
直到护士受托打电话给陈清平,病人要见她。
人前冷静淡然的陈清平,仿佛个做错事的孩子,紧紧靠在病房白色的墙壁边上,听着陈瑛的交代。
她嗓音沙哑,一个字一个字的,用力的发出没有感情的声音,“陈清平,你给我保证,保证你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