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陆云泽笑眯眯地拎上了鱼,和贺邵承一块儿往卖菜的地方去了。
蔬菜就便宜多了,都只要一毛,两毛,而且一大早的蔬菜都特别新鲜,让他忍不住拿了好几种。贺邵承在边上,又是付钱又是拎袋子,和么儿配合得比许多结婚多年的夫妻还要默契。
两个人拎满了东西,这就往回走了,陆云泽还在和贺邵承聊回学校打篮球的事儿。贺邵承也带着些笑,格外耐心地听着么儿说话,再时不时的回应一两句。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陆云泽身上,彼此拎着的塑料袋也不断晃动着发出摩擦声响,然而只是刚走到菜市场门口,他的脚步却是忽然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陆云泽感觉他没跟上,才侧过头呢,就发现贺邵承拽住了身后一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中年男人。
“怎么……?”
贺邵承的面色很冷,只见这个男人手里已经拿住了他的皮夹,下一秒就能到自己口袋里溜走了。他也没想到会被小伙子发现,这光天化日之下的颇有些尴尬。不过他手心里还有一个刀片,就是刚才划开贺邵承口袋边缘用的。
“你拽我干嘛?”小偷板着一张脸,试图往回,“你这个小子,想打人啊?”
“我的钱包,你拿着做什么?”贺邵承的嗓音很低,但是也很清晰,顿时让周边的人都意识到这小伙子是抓到小偷了。他的手往下一拨,男人的五指就被分开了,刀片“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而他的钱包则回了自己的手里。陆云泽在一旁已经瞪圆了眼睛,想不到他和贺邵承出个门居然遇上小偷了!
他们皮夹里虽然钱不多,但也放着贺邵承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呢!
“滚!”贺邵承的目光极为深暗,原本英俊的面孔上此时也满是怒意,已经隐约有了以后那股吓人的气势。
当小偷的也都有偶尔失手的时候,虽然尴尬,但还能强行化解一下,因此这个中年喇叭裤男人也就往后退了几步:“神经病啊你,莫名其妙拽别人……”
接着,他就窜入了人群,快速跑了。
陆云泽在边上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那小刀片,一直没敢呼出来的气终于呼了出去。
“吓死我了……他手里有刀!!”他看向贺邵承,帮他拿过了皮夹,直接捏在手里,“你没被划伤吧?”
“没有。”贺邵承抿了抿唇,他正是因为对方手里有刀,所以才没说要报警,只是把人呵走了,“么儿,没事,回去吧。”
刀片在地上,被污水一泡,很快就脏了。
陆云泽单手拎着东西,拿着钱包,另一只手则过去牵住了贺邵承,“你没事就好……哎,是我大意了。我们下次还是得买有内袋的衣服穿,现在小偷不少呢……”
他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贺邵承被小偷划了手,还仔细的摸了摸。贺邵承则紧紧地握住了么儿的手,垂下了眸,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但是我裤子被他划破了。”
“嗯?”
“侧边,漏风了。”
“……噗。”
陆云泽不给面子地笑了。
他们两个小伙子,也没什么避讳的,一路上直接牵着手回的家。鱼虽然杀过冲洗过,但到底还有些血,陆云泽便又在水池里冲了冲才到冰箱里。河虾就不能放了,再放就要死完了。虽然买的时候是想要做虾饺,可是真的要再去一个个拨虾子,他又怂了,于是索性就烧了开水下了锅,切了几片生姜,几段小葱放进去。
贺邵承则在一旁把早晨的碗筷洗了,拾到了橱柜里头。
“这条裤子不能穿了。”陆云泽盖上了锅盖,凑过来拉了一下,果然,整个侧边都被划开了,扯一扯都能看到里面平角内裤!他又忍不住地笑了,拉着贺邵承漏风的裤子捂着肚子,笑得腮帮子都疼了。而贺邵承则微微红着耳根,抿着唇往后退了几步。
么儿的手是从他后臀拉的裤子……难碰到了几下。虽然陆云泽本身没任何意思,但火气正旺的少年贺邵承却是敏感极了。他别过了头,心脏跳动得乱了节拍,又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的面孔不那么发烫。但陆云泽是真的没注意到,还蹲在地上笑呢。
“哈哈哈……你快点去换一条,这条扔了吧。”
“缝起来就能继续穿,没必要扔。”贺邵承皱着眉,“我自己去拿针线盒。”
“不要啦,我们家好歹也有钱了,用不着这么节约。”陆云泽抿着笑站起来了,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打开盖子就涌出来一股热气,里头的虾子也已经一个个蜷缩了起来,红通通的。他关了火,没再继续煮,怕虾肉给煮老了。一个大碗拿了出来,他用漏勺把虾子放了进去,又稍微加了点汤水,“来先吃一点么?我给你弄碟醋。”
“不用……我去换裤子。”
贺邵承小跑着上楼去了,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陆云泽就是知道,他害羞了。
他又一个人在厨房里笑了好一会儿。
蔬菜什么暂时没烧,就不用洗,连着袋子放进冰箱就好了。但是家里老缺葱蒜也挺麻烦的,陆云泽想了想,就把今天刚买来的一个蒜剥开了,丢到水杯里先泡个半天,打算下午再种到花盆里去。贺邵承也换好裤子下来了,腿长胳膊长的,就是毛发有些浓。虽然这在年轻小伙子身上也很正常,但是陆云泽就是忽然盯上了那些腿毛。
“贺邵承。”
“嗯?”
“我去拿刮胡刀帮你把腿毛刮了好不好?”
贺邵承看了眼面前带着笑,带着两个小酒窝,看上去特别讨巧特别乖的么儿,默默地后退了一步:“……不好。”
“小气。”陆云泽扁了扁嘴,但又忽然有了新的念头,“那你得把腋毛刮了,你长腋毛了!我看到了!”
他自己是没腋毛的,就天生没有,据说是姥姥那边的基因。但贺邵承就不一样了,有点外国人的血统,青春发育期没长胸毛出来就算不错的了。他本能的想要拒绝,毕竟男孩子哪有剃腋毛的。但是陆云泽一说晚上睡觉的事儿,他就又妥协了。
“我听说腋毛浓了会有味道的。”虽然知道狐臭和腋毛无关,但陆云泽还是找了个理由诓他,“你自己打完篮球闻闻都能闻到这里的味儿,晚上要是出点汗可不要把我熏死啊?”
贺邵承:“……好吧。”
咯吱窝被刮得一干二净。
陆云泽就在家里头折腾贺邵承,闹完了再吃根冰棍,十一点钟时晃着去厨房准备烧午饭。尽管鱼打算放到晚上再蒸,和姥爷一块儿吃,但其他的菜也不少。他刚刚把米淘了放到电饭锅里去,屋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远远的,敲的是院子外的大铁门。
陆云泽正忙着呢,因此走到外面去的还是贺邵承。
来他们家敲门的人并不多,县城里的邻居也基本不走动。贺邵承皱着眉,稍微把门拉开了一点——门外站着的正是曾娟霞。
或许因为这几天回来见父亲还闹出了争吵,曾娟霞的神情颇有些疲惫,尽管带着些微笑,但也能过看出她红肿着的眼眶。贺邵承顿时就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眨了眨眼喊了一声“阿姨”。曾娟霞也是一愣,这才慢慢的想起来,好像这个小伙子是昨天站在他儿子身边的那一个。
可能……是朋友?
“你好。”曾娟霞抿了抿唇,心口也泛着些痛苦。她毕竟是陆云泽的亲生母亲,去绑架亲生儿子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可是……可是她也是真的害怕张志飞,这一年多的殴打已经让她不敢反抗对方任何一句了,“么儿……他在家吗?”
“昨天你也去了,我们应该见过面。”她笑了,“我是他妈妈。”
“嗯,阿姨你等一下,我去喊他。”贺邵承点了点头,转身跑进了屋。
陆云泽正洗番茄呢,听到贺邵承高喊自己的名字,就把番茄放在了菜板子上。他眨了眨眼,踩着拖鞋走出了厨房,接着就看到贺邵承进了屋:“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啊?”
“么儿,你……妈妈,在外面。”他抿着唇皱着眉,也觉得有些难办,因为看么儿对他母亲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多少感情……
“啊……她来了。”陆云泽也愣住了。
他虽然知道妈妈不可能这么快就走,但单独找过来也是出乎意料的事儿,毕竟昨天曾娟霞还因为没借到钱狼狈地跑走了,都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呢。他擦了擦手,跟着走到了门口,十来米外就站着曾娟霞。曾娟霞还抿着笑呢,可在看到儿子的那一瞬间,却又有些要哭出来了。
她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么儿”,目光也紧紧地落在陆云泽的身上。
“妈。”陆云泽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辈子重新见到了母亲,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你来了。”
“嗯……妈妈昨天,太丢人了,都没好好的瞧一瞧你……所以,今天再来的。”曾娟霞苦笑了一下,“么儿,你长大了……妈妈这么多年,对不起你。”
他垂下了眸,“没事的,我和姥爷过的也很好,不用这样说。”
“不,都是我……唉,”她又有些想哭了,但能怎么办呢?当初她离家出走是为了钱,现在回来也是为了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儿,妈知道,你姥爷生我的气了,不会让我进屋的。但是其实……妈妈还是很想你,很想你……今天,我们一块儿出去吃个饭,好吗?”
“让妈妈多看看你,就说说话……”
她的嗓音很轻,颇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在里面,又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浓浓愧疚,让陆云泽再怎么都无法拒绝。
他是对自己的母亲没了感情,但也并非说仇恨对方,所以吃一顿饭……倒也没什么。
尽管陆云泽心里也明白,这顿饭很可能只是母亲为了从他这边再努力努力,缓和一下和姥爷的关系;不过其实昨天他心里就想着的,虽然自己和对方没了母子亲情,但到底十月怀胎生产下来也不容易。更何况曾姥爷也绝对是因为忧心自己的女儿才会这样的恼火,这样的痛心。就算是为了买姥爷一个安稳,他也愿意送五六十本认购证过去,帮母亲和她的新丈夫渡过难关。
“……嗯,行啊。”陆云泽眨了眨眼,礼貌地笑了,“我本来也在做饭呢,妈你等等,我和他一块儿把东西一下,换套衣服。”
“妈,你要不要进来喝点水?”
曾娟霞错愕地看着还能对她露出笑容的儿子,心口疼得更厉害了。
自己抛弃了他那么多年……却还能够被这样温柔的对待。
曾娟霞抿着唇,含在眼眶里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吸着鼻子,却摇了摇头,因为感觉自己不配走进这个门,“不,没事,么儿,这是你朋友吧?你们两个去换套衣服好了,妈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大饭店吃午饭,坐车去……”
陆云泽看了看,不远处果然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呢。
“叔叔不介意吗?”他还以为母亲是单独来的。
“嗯,他不介意,也想见见你。”曾娟霞带着泪笑了,“我就在这儿等着,快去吧。”
陆云泽点了点头,和贺邵承一起回屋里了。
米饭没事,继续烧着保温就行了。但是之前洗的菜都又回了冰箱里,连带着那碗虾子也进去了。毕竟是要和母亲吃个饭,饭桌上还有母亲的新丈夫,陆云泽特地去换了一件规矩的白衬衫出来,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贺邵承也是一样,尽管不熟悉么儿的母亲,但出于最基本的尊重,他还是去换了一条长裤。
“等会儿吃饭,气氛估计会有点尴尬,你忍着点。”陆云泽提前戳了戳贺邵承的胳膊,“你闷头吃饭就行了,说话的事情我来。对了,拿五百块钱带着吧,我妈昨天还在和姥爷借钱呢,估计身上也不宽裕。”
“就这样跟着他们去?”贺邵承皱了皱眉,“我有点担心……毕竟昨天姥爷说……他们家现在欠了高利贷……”
“昨天和姥爷闹得那么难看,再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单独喊我出去了。”
“可……厂子里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嗯,现在当然是帮不了的,但是再过一个月……”陆云泽没说具体,“总之今天先安抚一下吧,这样天天来找,姥爷的心也不安定。”
他心里明白极了,如果他们家没发财,母亲是不会回来的。不过面子功夫总得做做,虽然不可能再亲厚起来,但把人送走之前吃个饭也不算什么。陆云泽扣好了最后一个扣子,又去洗了把脸,“走吧,别让她等久了。”
两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的,一块儿出了门。家里钥匙则由贺邵承拿着,到了口袋里。
曾娟霞看到这样俊俏的儿子,眼眶便又湿润了。
她拉起了孩子的手,不断的用拇指摩挲着,还低着头吸了吸鼻子。陆云泽瞧着她,也没再露出客气礼貌的笑容了,只是一并抿着唇。目光微微落下,他忽然皱起了眉,因为母亲胳膊上居然有个小小的圆形伤疤。
“妈……这里怎么了?”他轻声问了,“做饭烫伤的?”
曾娟霞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就把手放开了,“嗯……没事,之前烫的,我们上车吧。”
张志飞正坐在车里,带着和蔼的笑看着两个孩子。
“这就是……嗯?两个小伙子呢?哪个是云泽啊?”
“叔叔你好,我是,这是我朋友,一块儿住在我家的。”陆云泽冲着他点了点头,因为说话时天生唇角上扬,白净的小脸上还是带了些笑。
他是被邀请着往前排坐的,上车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后排有个小男孩,壮壮的,应该是他母亲的第二个孩子了。贺邵承则坐到了后面,和曾娟霞一起。他是靠着窗的,伸手就能开门,但轿车门关上,张志飞拨了一下左手边的按钮,四个车门就顿时锁上了。
“空调已经开了,就不开窗了啊。”他笑呵呵地和陆云泽说了一声,“我姓张,云泽啊,你可以叫我张叔叔。”
“嗯,张叔叔好。”陆云泽客客气气的。
汽车一直都启动着,因此也没再重新点火,直接就往前开了。平县这种地方出现一辆小轿车,边上围观的居民还不少,都好奇极了,按了按喇叭才让边上的人散开。曾娟霞有些紧张,双手都捏在了一起。按照张志飞的计划,她应该只喊儿子一个人出来的……但谁知道,还有个小伙子在。
“么儿,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她抿了抿唇,柔声问着,“妈带你去人民饭店好不好?”
“我不挑。”陆云泽脸上那小酒窝露出来了,扭头和母亲说着话,“没事的,吃什么都行。”
轿车驶出了这条街,逐渐上了大路,开车的速度也就逐渐快了。贺邵承安静地坐在后排,看了一眼身旁始终在低头拨玩偶的小孩,不禁又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很古怪,不大安定,就算坐在这里的一个还是么儿的亲生母亲……
张志飞和陆云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把他的年纪,读书的情况,最近在干什么都问了一遍,似乎还挺投缘的。他时而就会大笑起来,一点都不像做生意失败了的商人,反而颇为意气风发。过了一会儿,他还去帮陆云泽拨一拨空调出风口的叶片,得对着吹着了凉。
只有曾娟霞,紧张地捏着手,不敢吭声。
一瓶乙醚已经被她倒进了喷瓶里,只要拿出来,对着孩子的口鼻喷一下,就能让他们立刻晕过去了。张志飞做化工,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乙醚是个什么东西。尽管此时国家还没有对乙醚这种迷药出什么管理条例,但是个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用来做正经事情的。她心慌极了,也产生了浓浓的愧疚和不安,只能安慰着自己,吸入一点这个药不会对孩子的健康产生影响,只是说短暂的昏迷一下……
张志飞一边驱车一边咳嗽了几声,再明显不过的提醒着她,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