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是他的秘书。
“有什么事?”他低沉地询问着,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秘书想了想,走到了贺邵承的身边,弯下腰用只有贺总能够听见的声音和他说了:“刚才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学生家人生病了,希望提前申请领取下一年的奖助学金。”
“嗯,可以,你去处理。”
这点小事贺邵承也并不在意,接着就要继续听经理关于美国一批货物的洽谈汇报了。然而张秘书却是凝重着面孔,“那个学生……名字叫陆云泽。”
贺邵承的神色猛的就变了。
办公室里其他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情,贺总要发火了;然而实际上贺邵承却是直接终止了这场会议,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就匆匆离开了会议室。他进了办公室,嗓音满是急迫:“怎么回事?你把具体的情况再说一遍!”
“是他们辅导员打电话过来的,铸造系,大四学生,辅导员说他外公生病了,得了胃癌。”秘书一边关上门,一边汇报着情况,“贺总,是那位陆同学吗?”
贺邵承已经深吸了一口气,面孔难看得几乎能滴出墨水,“是……肯定是他,不会有另外一个人。”
自从过年前的那一夜,他逼着自己再也不去打扰陆云泽的生活,逼着自己压抑住这份感情。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陆云泽不是好事,陆云泽没了自己才能过得更好……可实际上呢?对方家里出了这种事情,他都不知道!
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贺邵承紧抿着唇瓣,第一次后悔起了自己的决定。
他怎么可以……真的再也不联系那个人呢?
秘书在一旁心道“果然”,跟着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我们这里单独再资助一笔奖学金吗?贺总,要不我马上就让财务拨款过去,不走之前捐给学校的那一笔基金了,估计学校财务处效率没那么高……”
“这件事,我来处理。”贺邵承沙哑地开了口,“现在他应该已经在学校了,对吗?”
“是的,学生开学了。”
“好,你回去吧,今天所有的会议我都不参加了,让其他人去主持。”他也没有入座过,始终都站在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去找他。”
秘书愣了愣,再回过神来时发觉贺总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轿车引擎发动,贺邵承一路开到复旦大学的校门口,面色依旧不怎么好看。他对陆云泽的感情是真的,此刻便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痛苦。他无数次听陆云泽说过姥爷,就算从未见过对方,也已经在心里描绘出了一个和蔼的老人形象。祖孙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是不用多谈——但如今,老人却生病了,还生的是癌症。
贺邵承皱紧了眉,光是想到陆云泽此刻的无助,他的心口就泛起了闷痛。
他必须要去帮忙。
轿车一路驶入校园,停在了宿舍楼底下。
贺邵承从未去过陆云泽的宿舍,因此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那个房间。尽管此刻全身都在催促着他快一点见到那个人,但他也只能拿出了手机,绷着面孔拨了过去。
此时还是上午,但陆云泽也没睡懒觉,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板凳上。
他刚刚和姥爷用医院的公用电话聊过天,曾姥爷还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如今又用了点药,他感觉好极了,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等出院呢。这些天他也没闲着,已经把整个病区里的故事都听了一遍,早晨就在电话里和外孙说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包括谁家媳妇怀了孕肚子不舒服,婆婆非说不是男孩要打掉这种。
虽然心情还很沉重,但陆云泽听着姥爷那样中气十足的讲话,还是带上了一点笑容。
现在刚刚挂了电话,他也准备出去一趟了,找辅导员问一问退学住宿的事情。其实来复旦读书,他也没花多少学,能退的金额十分有限。不过都到这个时候了,就算是十元,二十元,陆云泽也都不会拒绝。这些钱虽然小,但起码也是姥爷一次打针的用。
但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陆云泽一愣,以为是姥爷再次打了过来,结果来电显示却是贺邵承。
怎么……是他?
他站着怔忡了一瞬,此刻心中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之前的陆云泽还会因为那一夜的事情而痛苦,看到这个人的名字就泛起愤恨;但现在面对着姥爷的病,他自己遭受的这一点苦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泛青的唇瓣抿了抿,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吃饭,几乎每天就只吃一个五分钱的实心馒头,身体已经明显瘦了很多。年前的他或许还被贺邵承养胖了一点,脸颊上都多了点肉,但现在就只是削瘦,瘦到棉袄穿在他身上都仿佛只是挂在那里一样。
“喂?”他接通了电话,嗓音平静。
“云泽,我在你宿舍楼下。”贺邵承低沉地问着,“你在宿舍吗?”
“怎么……”陆云泽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阳台的方向,“你来……做什么?”
贺邵承为什么会来?他们明明说好了,不见面的。
“我知道你姥爷的事了。”男人的嗓音逐渐沙哑,“云泽,我会帮你的。”
初春的天依旧很冷。
虽然气温已经到了零度以上,但陆云泽还是必须穿着自己的棉袄。他这些天一直饿着自己,整个人身上仿佛一点温度都没有,那张面孔都泛着苍白。他到底是下了楼,急促着呼吸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嘴唇抿了抿,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但总之鼻根又一次开始发酸了。
而贺邵承的眸里却流露出了浓浓的心疼。
他描摹过无数次这个人的面孔,然而就只是二十多天的时间,陆云泽却削瘦成了这个样子!
他紧拧着眉头,快步走到了对方面前,本能地生出了将人拥入怀中的欲望。可现在是白天,这是校园里,他不可以做出任何唐突的行为。
“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贺邵承听到了自己那过分沙哑的嗓音,“你姥爷的病。”
“年初九确诊的。”陆云泽低着头,没有和他的目光对视,努力地憋着自己的泪意。
他在同学面前没有哭,在辅导员面前也没有哭,一个人在那里写申请,把自己家里的贫困和姥爷的病撕开来介绍给别人的时候也没有哭……
但现在,面对着贺邵承,这个曾经欺负过他,欺骗过他的人,他却想哭了。
而且是想要嚎啕大哭,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那种。
“情况……还好吗?”贺邵承继续紧盯着这张微微凹陷下去,连唇瓣都不复粉色的面孔,“有没有转移?”
“不知道。”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医生说检查这个要做全身的扫描,什么同位素的东西。太贵了,负担不起。”
听着他用平静地语气说出这些话,贺邵承的心口更痛了几分。
“那现在呢?你姥爷在哪里?”
“在平县的医院,先挂了点普通的抗癌药,别的什么都还没做。”陆云泽的呼吸已经开始颤抖了,“平县的医生推荐先放化疗,再手术,再术后二次放化疗。但……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姥爷没有医保,什么都报销不了。”他到底是嗓音带上了哭腔,眼眸里也蓄起了泪水,就算盯着贺邵承的西装纽扣试图不让泪淌下,也还是沿着脸颊滑了下去,“我……我没有办法了。”
男人捏紧了拳,此刻身体也紧绷了起来。他是真的想要帮陆云泽吻去那些泪水,把这个人抱进怀里,让他放肆的哭,大声的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落泪都要压抑。
“我帮你……云泽,我来帮你。”他低沉地哄着,“有我在,你不要怕。”
第146章 【前世】笨拙的安慰
陆云泽喘息着,终于抬起头和贺邵承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眶泛着一层红,里面也蓄满了泪,过去最让男人喜欢的酒窝也已经看不见了。在听到那一声“我帮你”之后,就算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拿贺邵承的钱,他不应该再和这个人有任何接触了——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依靠。
这些天,他仿佛站在悬崖旁边,被一群狼豺死死地盯着。他知道自己要往前,可他又无路可走,只能勉强地站在最后一块可以立足的石头上。
但现在,贺邵承愿意帮他。
他有依靠的地方了。
“我……我不该拿你的钱。”陆云泽低喘着,肩膀都在微微的颤抖。此时还是白天,宿舍楼下来往都是人,他不希望自己此刻的样子被别的人察觉,还在努力地压抑着泪水和嗓音,“我没有道理……这会是很大的一笔钱,医生说现在最先进的都是国外的技术,国外的药物。那些都是按美元来计算的……”
他抿住了自己的唇,痛苦地看着对方,“我有什么资格……”
“你有。”
贺邵承紧紧地凝视着他,面孔也板着,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你有这个资格,你当然有这个资格……云泽,你什么都不用想,你姥爷的医疗都由我来承担。”
“现在他还在平县是吗?我马上就去联系上海的医院,把你姥爷转到上海来治疗。我们再请上海这边的专家给他会诊一下,按照医生推荐的最佳治疗方案来,好吗?”
陆云泽哽咽着,已经没有办法摇头拒绝了。
如果继续一个人撑着,就算他现在跑出去打工,没日没夜的打工,他也凑不齐给姥爷放化疗和手术的钱。他们家那两万块算得上什么呢?在医院随便开点检查,用点药就没有了。但是贺邵承有钱,贺邵承是真的有钱,他姥爷的治疗对于贺邵承来说或许什么都不算……
他怎么可以,因为自己那一点所谓的“自尊”,就放弃了姥爷的命呢?
“贺邵承……贺邵承……”他沙哑地喊着对方的名字,苍白的面孔因为哭泣才泛起了一点血色,“那你要我做什么吗?我可能永远都还不起你这笔钱……你帮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低沉道:“云泽,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好好的……”
尽管知道此刻的场合并不合适,但贺邵承还是抬起了手,帮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来,我们先联系一下平县的医院,安排专车把你姥爷送到上海这边。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我们之后去吃一顿饭,再休息一下,嗯?上海这边医疗技术好,你姥爷还没倒下,你更要打起神——”“嗯……嗯。”陆云泽低下头自己伸手擦着泪水,“好……都听你的。”
他上了贺邵承的车,虽然彼此之前说的话还有所保留,但他心里却是明白的。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白白掉下来的钱。
贺邵承现在帮他,哄他,究其根本都是因为贺邵承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他现在借着对方对自己的好拿了钱,如果什么都不回报……就太白眼狼了一点。
上了这辆车,他就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那个,他之前不承认的诺言。
贺邵承在上海医院这边也有点关系,很快就联系到了消化科的主任,让他安排一下准备接诊一个胃癌病人。陆云泽则联系了姥爷目前的主治医生,告知了对方转院的事情。医生还颇有些诧异,因为他记得这个患者家庭条件挺糟糕的,现在倒是一下子有钱去上海了!
曾国强还在那儿吃饭呢,就被医生喊过去接了个外孙的电话。
“啥?转院?”老头惊呆了,“去上海看呐?”
“对。”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姥爷,你的溃疡好像在平县也没治好,不如来上海瞧一瞧呢?”
“可,这也太钱了,没必要吧。”曾国强心里已经开始嘀咕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傻老头,现在外孙还要给自己安排转院,他的心思就开始转了。目光扫视着医生办公室,他瞧见了那专门放病历的地方。然而和电话里的外孙说话时,他却还是那副傻老头的语气:“不就一胃溃疡么。”
“姥爷,你年纪可不小了。”陆云泽揉了揉眼睛,“咱们还是妥帖一点。而且钱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年前不是找了个实习么,现在那家公司老板看中我了,要我这个学期就正式入职,这样我就有工资了。这家公司待遇很好,按销售额给提成的,干起来之后赚得可不少呢。”
“呦,这么好!”曾国强高兴了,在电话里笑了两声,“那行,那行,么儿出息了,姥爷就跟着去上海瞧瞧,见见大世面!”
陆云泽抿着唇点头,终于挂了电话。
姥爷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没犟着不肯来,他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贺邵承也差不多时间挂了电话,转过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陆云泽。男人的薄唇抿着,心情也一样的沉重着,但起码这样一连串的事情做完,彼此都有了一点能够休息的时间。
“已经接洽好了,我让上海这边开救护车去接你姥爷。明天早晨发车,大概中午就能到。床位也有,你觉得什么样的比较合适?医院有疗养套间……”
陆云泽摇了摇头,“套间太豪华了,我瞒不过姥爷的。有普通的单人病房吗?不需要配多少东西,安静一点就行,之前在平县和别人合住,来来往往全是别的家属,很吵。”
“有,那我和他再说一声。”贺邵承伸手过去,用拇指逝去了陆云泽面颊上的泪痕,“你这学期没有课了?”
“嗯,没有了。”他点了点头,轻声和对方解释着,“是实习的学期,最后交一份实习证明和总结就能毕业。我在你公司实习可以吗?进工厂什么的……我可能做不到,因为还要照顾姥爷。”
“可以,都可以。”贺邵承的指腹有些粗糙,贴着那柔嫩的肌肤都不敢用力。他还记得之前的那一夜,他搂着这个人,将整张面孔都亲吻了,还啄了那细嫩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了属于他贺邵承的红印。
陆云泽没有躲,就让他摸着自己的面孔。
只是被贺邵承摸一摸脸颊罢了。
“你没有好好吃饭。”男人低哑地说着,是很确定的语气,“不可以这样。云泽,你要好好吃饭,才能有力气照顾你姥爷。”
“现在,我带你去找一家餐馆,吃点东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