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端倪
李辉看到我们,点了点头,像是知道我们会来的样子。他很自然地关门走了出来,一点惊慌也没有,不过他的话却不那么让人舒服。
“不报警是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来,不过,我要让那混蛋认罪伏法!你们要是办不到,从我这什么证据也拿不走,不相信现在就带我走吧!”
他两手一伸,我摆了摆手,没给他上铐,就这么带回了局里。
按照惯例,像这种上来就提条件的情况,一律会被视为对我们的挑衅,是绝不会与他谈条件的。可眼前这件事却又没那么简单,对方犯罪也是事实,就算没有他这句话,也不可能轻易被放过——那人是某居某领导的独子,但仅凭这点一样要受惩罚。
看来李辉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要的是重办、严办的结果,不然不会和我们妥协。
但这一次我们对他还真的束手无策!
“他这台电脑的情况比较特殊,常规方式破解很可能破坏里面的数据,我们或许能拿到证据,但数据被清洗的可能最大!”厅里来的技术人员无奈说道。
李辉第一时间交代了证据的存放处,但我们取回来才发现,关键处都是加锁的文件。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厅里来的人里面就有这方面的技术骨干。但当我们花了一天的话时间进行解锁的时候才发现:以现有的技术手段根本不可能将我么怒要的证据无损地取出来!
“不是一个密码的问题,这里面的密码其实只是一个‘开门’的口令,和解开它的程序之间还有一个专门的服务器负责验证。两边需要交换口令才能确认身份,就好像是谍战剧里面特务接头一样,密码对不上身份就验证不了,自然下一步完成不了了。”
“什么下一步?”领导们问道。
“确认身份以后,服务器还有第二道验证,要确认这台电脑的序列号,但问题是这种序列号要么是随机编排的连他本人都记不住,要么是他设计的只有他才知道。咱们想知道,破解这个电脑根本没有用,得找到哪个服务器才行。”
“那怎么不去找?”
“他们用的不是现在市面上的ip地址,而且一般像这种有组织的,都不会用市面的网络……基本就是找不到。”
这下领导不高兴了,找不到的另一层意思,就是等着被人要挟。而且,打开的电脑上,公开着一些文件,都是“表姐”被家暴的种种证据,其中还有不少当时公安调查取证时候照的相片——赤裸裸的打脸!
我们还是没抗住,因为部里面下了最后通牒,要么马上拿到证据,要么接受处分!
“他们明天就会外逃,具体情况都在我电脑里。我现在就要一个承诺!”李辉火上浇油地说道,我们把情况报了上去。
“情报属实,抓紧核实外逃路线!”上面批复道。
各位领导清一色苦瓜脸。
“人都抓了,同不同意有什么分别,难道他不说那边就不办案了吗?是不是你们当领导当坏了脑子,都是什么觉悟!”厅长的电话充满愤怒,谁又敢说不是?
说实话,对那位某局领导的公子,全局上下都已经恨透了,干脆一股脑把材料都上缴,爱判多重判多重吧!
“你们抓的不是大鱼,最后一部分打不开的文件,里面有关于我的证据和那个人的所有证据,不然你们还是结不了案!我要等审判的结果,他们有多快你们就有多快!”李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但我们心里还是很佩服这小子的:有种!
李辉自然不傻,闻讯而来的部里领导跟他只谈了十分钟,出门后就一句话:马上、统统全部办理!
这世界“惩恶”的节目有很多,但有一种很少见得到,就是“小恶”招惹了“大恶”。那位公子平日怎么威风我们并不清楚,但在李辉涉及的案子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就连我们也不清楚具体的内幕。
为此我特意去了一趟监狱,把问题抛给了李辉。
“为了你好,千万别知道。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查查我的合法财产有多少,就算是一点安慰吧!”
但这事情并没有完,虽然仅仅背负了四年刑期,但这时间却有人经受不起了:李辉的那位“表姐”居然在不久之后失去了行踪,只有一封长信被我带了过去。
信的内容是从李辉的哭诉中知道的,但真相却是这样残酷:在数次残忍的家暴中,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足令她与李辉结合的愿望破碎成空。而仇人已经伏法,她不知何去何从,只想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了却余生……
我和李辉的交情是这个时候开始的,我承诺有生之年一定寻到他的这位“表姐”,尽管我们都知道这近乎一个童话般虚无。
他出狱时候我并没有去接,因为没有必要,我们之间严格地说算是“密友”。如果不是在那几年的交往,我的确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还是本市乃至半个省的区域中电子硬件市场的“地下皇帝”——这是他当初洗钱的手段,借助的是那时候这个领域的混乱局面,根本无可指摘!
看着面前翩翩少年一般的李辉,我很庆幸选的是市里唯一的一家咖啡厅而不是大排档之类的地方。精彩绝艳之辈是值得喝彩的,尽管严格意义上说他还是个犯罪分子,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情。
“哥,这几年辛苦你了。”他没有落座,而是诚恳地向我鞠了一躬。
我伸手相扶,他趁机引我落座。
跟着来的是一个面目粗鲁的汉子,我诧异,但是他一张口我就笑了:“苗队!我可真不知道是您,那啥,您可别抓我啊!”
“邵阳,我和我哥单独聊聊。”
门一关,就剩我们两个。
“她去年出国的时候,我们才找到她,前面三年什么都没找到!”我拿出一张照片,上面的人画风依旧,未见岁月增减的痕迹。
李峰只看了一眼,泪眼婆娑起来,他将照片按在胸口,强忍着自己的情绪。
“哭吧,兄弟!”我叹了一声。
一个男人的嚎啕大哭,在我有生之年何止一次见过,但老实说起来,唯有这一次是因为爱而不是悔!
“她现在在哪儿?”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的能力有限,只能确定当时她去的是欧洲,而且一直也没有回国。还有就是你也知道的,她并没有和家里联系过……”
“哥,你做的够多了,剩下的是应该我自己努力的了!”
“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我安排一下,马上就去一趟欧洲,正好我在那边有个工厂,看看能不能利用关系找到她……”
“我真是佩服你!”
“现在我是彻底洗白了,还记得当初跟我谈话那位领导么?我出来以后找了他,蒙他给我指了一条明路。现在这边的那些事,邵阳接的我的班,不过时代不一样了,他们现在也是正行了。我不在的这段,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
“你这发展的,让我这点小事都不敢开口了。”我笑道。
“哥!”李辉正色道:“除了这条命我得去见我表姐,其他的只要你开口,我绝对眉头不皱一下!”
“这样就没意思了,兄弟俩没有这么说话的!”我板起脸来,但在心里,却反思自己是不是变得虚伪了。
“那你说什么事儿吧。”
“案子上的事儿,找个人……其实我也没想你现在玩这么大,这不是你该干的活儿!”我也不好意思起来,这种破事儿实在是大材小用到了极点。
“我看看是谁吧!”他向我伸手道。
我拿出相片。
“咦?”
“认识?”
“我问问邵阳。”
“这不是那个……那个姓孙的,叫什么来着?”邵阳拍着脑袋,啪啪响:“孙东来,没错!这是他弟弟。”
“操!你有谱没谱?到底是谁!”李辉很生气。
“孙东旭!”
“等会,你刚说那个孙东来……怎么这么耳熟,干什么的?”李辉拦了一句。
“嗨!不就要买咱地皮那个么,什么地产来着?时间有点长,我记不住了。”邵阳又开始啪啪地拍着他的脑袋。
“是什么人?”
“这人的哥哥我们认识,打过交道。”
“回来吧资料给我吧,发我qq上就行。”我站起来,既然有了眉目就好说了。
这时候电话响了:“姐夫,你这才恢复点儿就闲不住了?赶紧回来,家里有人找,是上回你那个同事来了!”
是猴子。
“也没别的事儿,队长,你现在好了?”猴子在客厅等着我,见我进门赶紧走上来对我使了下眼色。
我们进到卧室里。
“怎么了这么神秘?”我有点诧异。
“你先看看这个!”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档案袋。
“这得看到多会,先简单说说什么情况!”我一看那厚度就有点烦。
“就上次你让我找的人,有点复杂,而且还跟嫂子有关系!”他低声说。
“什么!”我惊讶地站起来,这也能查到?
“你别急啊,他们俩是大学同学,怨我没说清楚。”
“操,你现在怎么越来越跟大象一样的口气了?”
“操!扯远了。”猴子清清嗓子,示意从头开始:“这人叫孙东旭,现在名下有个对外贸易的公司,跟嫂子的公司有业务往来;他上边有个哥哥叫孙东来,名下有个房地产公司,名字叫‘大地胜和’,想起来了么?”
“就那个案子……”
“对,现在证据还没指向那边,不过看样子也快了。这还不算完,后面还有呢。这哥俩上边,又一个姑舅表兄弟,不过来往不怎么亲密……姓马。”
“妈的,有什么可藏着的?是哪个!”我一听就急了,我和马家也是有渊源的,这不越扯越瞎么?
“是惠文……马惠文。”猴子有些无奈,这个马惠文是马家和我关系最近的一个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他最小,所以“马三姑”最喜欢他,就这么简单。
“我想想……”
“还有个事儿。”
“什么事儿?”
“老爷子打电话到局里,说要找你。”
“现在就去!”
“老爷子”是我师父,这个真不敢不去。
猴子把我撂下就跑了,没办法,按评书里的说法,师父也是一代奇人。在特殊年代里,作为地方上声明响亮的一代武师,他可是没少跟地方合作。改革开放的时候,市局里的擒拿格斗水平上不去,也是他受老一辈的请托传授警察们实战技术。尽管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些都湮灭在历史中了,但故人健在,名声依旧。后来的不少心高气傲之辈每每听到此人,没少来他这里“请教”的,但都铩羽而回。
“现在能出来了?”师父在院中端坐,手里拿着茶杯。
“是。”我垂手而立,是多年的习惯。
“多咱能恢复起来?”
“现在就是养着,照这样再有半年也就跟平常人一样。”
“那可不行!我这现在也没多少药了,就剩个方子……”
“我找人弄药来?”
“我把缺的东西给你写上,实在不行再换方子吧!”
我拿过来看了一眼,不仅是价值不菲,有的根本是现在有价无市的东西。
“哥,什么事?”才半天就打电话,李辉知道肯定是急事。
“给你找点麻烦,我这有个单子,上面的东西我有用,你找人来拿一下,我办不了!”我是咬着牙说的,现在找谁也不见得能弄到,除了他这种大老板。
来的是邵阳:“卧槽!苗队,这是给谁治病用的?”
“怎么了?你懂?”我诧异道。
“现在除了我老家东北,也就内蒙那边还能找到一点,别的地方还真弄不着!”邵阳说的似乎有点夸张,不过我也知道这些都不好弄。
他打量着我,然后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
“老三,你现在上山去给我找‘赵四老爷’去,告诉他猫爪子、羊犄角、鲶鱼须子一样来三份!还有把胡老大的药铺子的金疮药取三份来!你亲自给我顶着带过来,我这边急用知道么!弄不好我给你扔江里喂王八!”
“行了?”我看他挂了电话,问道。
“行了,苗队,您可什么都别问,到时候东西来了我给您电话。”
说完他就上车走了,让我感到有些诧异。
眼前的天色已晚,我独自一人回到家里。这时候“照例值班”的小姨子已经回家了,看着楼上的灯光明亮,我知道那是等我回家的妻子在那里。
但我此时忽然有些迷惘起来,似乎忘记了楼上那个人究竟是谁的样子,那一番在画面中翻滚纠缠的肉体使我生出一股悲哀,却并不感到愤怒。我想起她曾被我长期占有的样子,似乎也曾有过久违的快乐与迷醉,但却像是远去的年代里发生过的事情。
有些事情越晚发生越是灾难,可往往却事到临头,开口是想象不出的艰难。人生就是在这么矛盾的挣扎中越陷越深,而我,一样同绝大部分人那么无力。
门铃响起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动静传来,想起手上还有钥匙,我慢慢打开了门。灯依旧亮着,但不用向里走也知道是空无一人的,这小小的意外令我有些许的诧异。餐桌上的饭菜打开不久的样子,并没有人吃过,看来她也是才走不久的样子。
我没有进门,就这么站在门口,好像我对这里已经生疏,不知何去何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