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一坛陈酿
大太监撩撩眼皮没再作声。
八皇子反应过来,自然也看出手的主人穿戴不像下人,婚礼宾客中不该有未出阁的小姑娘,便猜是主家姑娘,“你是……念几姑娘?”
念八姑娘念桃然动动胖手指,数清衣摆蟒纹只有四只爪子,小胖脸一扬,“你是八皇子?”
她不答反问,满脸单纯好奇。
八皇子先点头后皱眉,看着紧拽衣摆的小胖手,脸板得死紧,张嘴全是大道理,“念姑娘自重。婚礼喜宴本不是小姑娘该参与的,你这样只身乱闯有失规矩。再好奇也不该跑到外院来堵人。还有,面对外男更该自爱自矜。念姑娘,你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
迷失公主府的念桃然:“……”
好想冒死揍八皇子怎么破?
传说八皇子自幼聪慧饱读诗书,原来比三哥还爱讲规矩还酸腐!
谁耐烦堵八皇子,她是不小心撞上的!
管得真宽!
念桃然敢怒不敢言,愤而放手,一瞪眼就瞥见园门飘来熟悉身影,“二姐夫?”
“八妹妹?”姜元聪微愣,愣完忙向八皇子行礼,先说正事,“嫁妆队伍已出朱门坊,徐世子先行一步,渔阳郡公在中门外等着,让我来找殿下,请殿下移步。”
八皇子道声有劳表哥,确定眼前人的身份后刻板脸微缓,再看胖如福娃娃的念桃然,不由收起严厉语气,“表哥不用多送,先将念八姑娘领回后院是正经。”
姜元聪晓得这位皇子表弟的脾气,利落应是恭送八皇子,这才奇道:“八妹妹怎么在这里?”
他不知念桃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念桃然只管瞪八皇子的背影,鼓着嘴不打算自爆短板。
姜元聪摇头笑,不好对小姑娘穷追猛问,只得将人送回二门,正碰见一脸焦急的念桂然。
念桂然先训闻讯赶来的丫鬟,再骂念桃然,“公主府是你能乱走的?让你跟着我,你跑去哪里了!”
一错眼就不见人,吓得她一身冷汗。
念桃然吐吐舌,变戏法似的捧出一盏香茶,嘟嘴道:“我想就着六姐姐的嫁妆配茶喝嘛。”
摸不着得不到,还不许她看看吗!
念桂然无语扶额,这才留意含笑看着她们的姜元聪,羞恼上头红了脸,“二姐夫……”
“五妹妹。”姜元聪笑意如春风,尴尬化解得风过无痕,“原来八妹妹好品茶。等家里办赏花宴那天,我一定嘱咐你们二姐姐置办好茶水,静候五妹妹、八妹妹光临。”
念桂然忙补上福礼,“劳烦二姐夫了。”
姜元聪看着恢复自在的念桂然,眯眼道不必客气,拱手转身往外走。
念桂然转身往里走,牵紧妹妹眼珠一转,“瞧见八皇子了?”
念桃然小声哼哼,“长得不如六皇子好看,脾气也不如六皇子亲和。”
想了想又加一句,“也不如二姐夫待人温柔。”
想到自来熟的姜元聪,念桂然下意识皱眉,很快又松开,“这些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过几天去二姐姐家做客,可别口无遮拦。”
念桃然自然点头。
这边小小插曲不为人知,那边念浅安叫红盖头遮断视野,由喜娘扶着走进正堂。
观礼宾客一时噤声,高堂端坐的念驸马慈父笑,轮到安和公主时嘴角紧绷,出阁训辞说得仿佛背书,生硬得毫无喜气,不像嫁女倒像嫁仇人。
儿女可不是父母前世的债么?
偏天下父母甘之如饴,是最甜蜜的负担。
念驸马心下暗叹,毫不避讳地当众握安和公主僵冷的手。
于老夫人也在心里暗叹,面上睨念驸马的手,又斜安和公主一眼,讽刺张口就来,“公主进宫就跟玩儿似的,还怕往后见不着安安?抬脚就能到的距离,偏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装给谁看!”
大喜日子又生又死,也就她老人家敢这么言行无忌。
观礼宾客假装没听见:说好的婆媳和睦送嫁呢?敢不敢送出门再破功!
安和公主却破冰了,生平第一次觉得恶婆婆说话中听,瞬间醍醐灌一定要多留安安几年,等她满十八才舍得让她出嫁。今儿趁着朱门坊热闹,我陪你喝一杯。”
陈氏一时失神,直到鼻端充斥酒香,才惊觉魏无邪是拎着酒坛子来的。
一坛陈酿,酿的是醇酒,也是为父为母的深厚慈爱、美好祈盼。
十八年前爱女呱呱落地,她尚在坐月子,魏无邪就急慌慌抱来一坛女儿红,亲手埋进窗外大树下。
她抱着襁褓隔着窗户笑,笑魏无邪已非初为人父,却偏心偏得没边儿,疼女儿疼得眼里没儿子。
一晃经年,原来隔着的不是窗户,而是生死。
陈氏怔怔望着刚换过窗纱的薄透窗户,双眼被夏日骄阳逼出水光,哑声开口泪先滚落,“我要是没记错,六皇子妃的小名也叫安安?”
她也曾因爱女对念浅安另眼相看,可惜时势弄人、缘份难测,爱女和念浅安渐行渐远,她乍见长大后的念浅安,就闹了不愉快,再生不出欢喜。
幼时书信成了遗物,深锁在库房中,她不曾翻看,不敢翻看。
三年祭后,是爱女冥诞日。
“怪道那天你不许我开这坛好酒,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陈氏并非软弱性子,泪中带笑怨怪道:“同名不同人,安和公主如果知道你这样促狭,借着她女儿的婚事缅怀我们家安安,指定能气得边骂晦气边打上门来!”
魏无邪哈哈笑,伸手抹老妻纵横泪珠,美胡须一翘又一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念家不知。管别人是否觉得晦气,我觉得喜气就行。”
陈氏无奈嗔怪,“混说什么神神叨叨的。既然来找我喝酒,就别卖弄你在外头那些怪腔怪调。”
她举杯相碰,呛啷轻响砸在心头。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过几杯黄汤下肚,陈氏就撑不住躺倒,魏无邪轻手擦去老妻脸上泪痕,悄声退出正院,拎着半坛酒静立片刻,抬脚走向外院书房,越走越笑得欢快。
进屋停在蚁山前,揭开小盖泼掉清水,往小水缸里倒好酒,“小蚂蚁,来尝尝十八年陈酿女儿红,喝好酒造好窝,今后就能蒸蒸日上咯。”
一旁长随干瞪眼:他家老爷才不会发酒疯这么掉价,肯定是想拐着弯儿折腾他!
忙暗搓搓紧贴蚁山,准备回头就把酒倒掉。
魏无邪不理长随,转身飞起老腿,一脚踹翻孔震,“不知所谓的臭小子!宫里宴席还没开,你倒先喝上了!赶紧洗把脸,跟我赴宴去!”
孔震松开几乎捏碎的酒杯,起身用力抹了把脸,“我没醉。”
他没醉,只是难受过头,麻木得不知何去何从。
“念大姑娘出嫁你喝闷酒,念六姑娘出嫁你这喝的也是闷酒?”魏无邪一双厉眼上下扫视孔震,抖着老腿嗤道:“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