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 第十集 今朝元正 第五章 九天阊阖
第五章·九天阊阖
29年10月3日
程宗扬交待童贯沉住气,自己反而有点沉不住气了。
谢无奕显然有话要对自己说,能让这么个纨绔大爷上心的事,想想也不会是
小事。
宋国这边更清奇,正使居然失踪了,剩个小太监被赶鸭子上架。
据程宗扬所知,六朝在彼此的都城都有常驻的官员,汉国也有,抵达长安时
还来拜见过,只不过自己当时人还没到,被吴三桂带着吕奉先出面打发了。
正常情况下,童贯应该跟驻地的官员沟通,而不是自己冒充正使……程宗扬
不由回头看了童贯一眼,这小家伙,出头的心思还真热。
六朝使节各有席位,程宗扬刚入席坐定,拿起茶盏,便听到门吏通传,「昭
南使节,申服君到!」
程宗扬差点儿把茶盏打翻。
申服君跟自己不熟,大伙儿根本就没见过。
问题是自己跟他女儿可不陌生——申婉盈,卓云君的亲传弟子!跟自己有过
好几腿关系那种。
不会这么巧吧?谢无奕、童贯、申服君,有的没的全赶到一块儿了?长安城
这地面这么邪门?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只见一名头戴高冠,身着乌衣的五旬老者
踏进阁内。
他腰间悬着一串珠玉长佩,右手扶着一柄样式古拙的长剑,大袖飘飘,行如
流云,向众人略一颌首,然后一言不发地入席落座。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呼了口气,幸好申服君没带着女儿,不然要在这里被人当
场认出来,再来个当庭哭诉,恚骂自己这个负心郎,那场面可就太尴尬了。
程宗扬侧了侧身体,避免与申服君视线相接,接着又听到一声通传,「秦国
正使,中大夫徐客卿到!」
程宗扬闻声,不由来了一丝兴趣。
六朝之中,自己唯一没打过交道的,就是秦国了。
他一直有些好奇,自己会不会遇见白起、商鞅、韩非、孙武这些勐人?说不
定还有荆轲、聂政这些名垂后世的刺客。
程宗扬饶有兴致地举目望去,接着眼珠子险些掉出来,手里的茶盏「咣」
的一声掉在桉上。
此时昂然而入的秦国正使披着一袭华丽的玄黑色羽服,头戴着一顶翠羽冠,
拿着一柄白羽扇,打扮得跟鸟人一般,乌髮如墨,飘然出尘,一副世外高人的模
样。
问题是那张脸——居然也是自己的熟人!而且是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的熟人!程宗扬不知道秦国有哪些赫赫有名的传奇人士,但眼前这位,他敢一万
个肯定,绝对不是秦国人!那人带着一丝矜持的笑容向众人微微颌首施礼,到了
程宗扬这边,眼睛勐地一亮,接着又很快收敛起来,毫无异状地从容入座,风度
翩然地摇着白羽扇,看不也看这边一眼。
看着秦国使节夸张的打扮,要不是那张脸长得一模一样,程宗扬都不敢相信
他就是苍澜那个面带菜色,衣不蔽体的落魄家伙——徐君房徐大忽悠!程宗扬使
劲闭上眼睛,然后睁开,仔细看去,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会是双胞胎吧?程宗扬正在起疑,只见他貌似无意地扯起衣袖,露出里面
一抹轮廓浑圆的莹润晶光。
水晶球!程宗扬终于确定这家伙就是徐大忽悠本人,可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何
会这么巧也在长安,又为何会变成秦国正使?长安城这地面真是太邪了!程宗扬
一时间坐如针毡。
六朝之中,除了唐国是东道主,自己身为汉使,其他四朝的使节居然或多或
少都与自己有些关系……程宗扬忽然怀疑,这会不会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圈套?
不然怎么会巧合到这种地步?可若是专门为自己布个圈套,硬是牵涉到六朝正使
,这背后布局的势力得有多大?真要遇见这种对手,自己还有什么好反抗的?直
接躺平挨捶好吧!程宗扬按下一问究竟的心思,若无其事地换了茶盏,慢慢品着
茶汤,等待宫门开启的时刻。
◇◇◇「漏止更尽!」
一名吏员长声呼道。
玉漏已尽,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监察御史站好位置,一众文武官员陆续来到
庭中,按照品秩高低各自站定。
程宗扬作为汉国使节,位次在亲王、郡王、一品官员之后,接着是二三品的
官员、属国使节和四五品的官员。
五品以下就没有资格参加朝会了。
一片衣冠煊赫中,程宗扬看到江王李炎,双方微微颌首示意,分别入列。
六朝之外,尚有一堆大唐属国的使节,有些使者对规矩不熟,监察御史还要
在旁指点,上千人的队伍好不容易整顿完,然后由属吏打着灯笼,步行前往丹凤
门。
五更已过,天色仍然漆黑一片,天际挂着几颗残星,清冽的寒风拂起衣角,
寒意侵人,耳边不时传来环佩和步履的轻响。
行至丹凤门,正值破晓时分,夜色退去,天际泛起苍茫的晓色。
漏下二刻,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巨大的广场。
整个广场长一里有余,宽逾三里。
笔直的御道将广场分为两半,龙首渠自东而西蜿蜒流过,前方是五座白玉拱
桥,与丹凤门延伸而来的五条御道相连。
正中的御道和御桥都是皇帝御用,大臣只能走两侧。
与汉国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风格不同,唐国官员更加职业化,文武泾渭分
明,文臣在东,武将在西。
使者们也分为两处,汉、秦在东,晋、宋、昭南在西。
程宗扬昂首阔步,似乎与后面的徐君房素不相识。
徐君房右手托在胸前,左手长袖飘舞,目不斜视,只是眼珠子不住乱转,显
然被大明宫的规模惊到了。
御道两边林立着披甲执仗的翊府卫士,他们身着玄黑衣甲,犹如两条墨线,
笔直伸向广场尽头。
广场尽头是一道长无边际的宫墙,不过由于地势的关系,那道宫墙丝毫阻挡
不了视线。
从御桥上望去,能看到宫墙之内,两座精美大气的阁楼巍然耸立,东面为钟
楼,西为鼓楼。
在钟鼓楼之后,紧接着又是两座规模更加庞大,装饰更为华美的巨型阁楼,
东西分别是翔鸾阁、栖凤阁。
两阁都座落于五丈高的台基上,三面犹如刀切一般整齐,居高临下,气势峥
嵘。
阁后两条长长的廊桥斜着向上,与最高处的正殿相连,犹如探出的龙爪,踞
伏在正殿之下。
两座阁楼之间,便是大唐最宏伟的宫殿:含元殿。
含元殿的台基同样是五丈高,但整座含元殿位于龙首原的至高点上,比起规
模惊人的翔鸾、栖凤二阁还要高出数丈,从下方往上望去,直如天上宫阙,在破
晓的天色下,散发出梦幻般的光芒。
随着丹凤门开启,宫内的承天门、长乐门、永安门、嘉德门……一道道宫门
陆续开启。
承天门前的翊府卫士已经换成十六卫中的左右骁卫,他们披着金灿灿的光明
铠,衣甲鲜明,手持横刀,列好仪仗。
门外一名身着朱衣的御史长声道:「就班!」
佩剑的官员们纷纷解下佩剑,除去靴履,从袖中取出朝笏,捧在手中,然后
站好班次。
御史属吏们捧着书册,逐一核对人员。
一些高级官员有着剑履上殿的资格,佩剑未取,不过据程宗扬所知,他们携
带的佩剑大都是些未开锋刃的样子货。
传点完毕,天色已亮,上千名官员鸦雀无声,整齐分为文武两队。
承天门前,夹阶、监门两名校尉拿着门籍,开始唱籍。
「抚王李纮。」
「在。」
最前面一名亲王应声而出,由夹阶校尉象征性地在身上一拂,踏入门内。
唐国皇室特别能生,随便拉出一位皇帝、亲王,都有一堆儿子。
这位抚王按辈分来算是当今唐皇李昂的爷爷辈,年纪不过是中年。
接下来爷爷叔父辈的亲王还有好几个,监门校尉唱道:「光王李怡!」
「在。」
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闻声上前,不小心踩到袍角,跌了一跤,头上的金冠
掉落下来。
人群中发出一声嗤笑,李炎一边毫不客气地奚落自家这位笨手笨脚的叔父,
一边抬脚将金冠踢了回去,李怡虽然是叔父辈,年纪却比唐皇李昂还小一岁,比
李炎也大不了多少,他有些狼狈地捡起金冠,结果没拿稳,又掉了一回。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笑,诸王同住在十六王宅中,都知道这个李怡愚笨得紧,
结果元正大朝会上又出了一回丑。
「勿得君前失仪!」
监察御史赶紧出声,才把这事压下去。
「江王李炎。」
「在!」
李炎昂然上前,踏入承天门。
「安王李溶……」
「陈王李成美……」
一众亲王陆续进入,李成美是敬宗幼子,李昂、李炎的侄儿,也是辈分最小
的一位亲王。
再往后应该是郡王,但几位郡王都挂着节度使的头衔,各据一方。
唯一在朝的博陆郡王李辅国又在皇帝身边伺候,因此李成美之后,便是朝中
的宰执等一品官员。
「王涯!」
「在。」
程宗扬仔细看了眼这位大唐宰相。
王涯七十多岁年纪,精神倒还健旺,跟他孙子王显长得挺像,都是上身长,
下身短。
「李训。」
「在。」
这是李植的父亲,另一位宰相,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
「王铎。」
「在。」
这位是吏部尚书,出身世家,累世富贵,举止从容,风度翩翩。
「郑注。」
「在。」
工部尚书,出身不怎么样,但极擅言辞。
据说跟宦官打得火热,而且深受唐皇李昂信重。
监门校尉终于叫到自己的名字,程宗扬上前一步,与前面众人一样,平举双
臂,由夹阶校尉拂了拂身上,确认未携带犯禁物品,然后踏入门中。
巍峨的翔鸾、栖凤二阁拔地而起,气势迫人,中间的含元殿高居台上,殿前
垂下两条长长的坡道,如龙垂其尾,这便是有名的龙尾道。
坡道上铺着朱红的长毯,两排身着黄衣,腰系乌带的内侍抱着拂尘,立在道
旁。
一众王公大臣沿着龙尾道鱼贯而上,程宗扬远远看到卫国公李药师的身影,
紧随在几名旁系亲王身后。
「此乃吾随身法宝,名曰妙法天球,尺寸之间,包罗万象,神光开合,从不
离身……」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徐君房正托着那隻水晶球侃侃而言。
两名校尉和监察御史小声商量几句,最后挥手放行。
程宗扬咳了一声,略微放慢脚步。
等徐君房走近,低声道:「怎么回事?」
徐君房满腔幽怨地说道:「还不是被你给害得?我这鸭子被赶上架,可就下
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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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一头雾水,徐君房成了秦国使节,怎么是自己害的?这里不是谈话的
地方,步入承天门内,两边的左右骁卫换成了左右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众目睽睽之下,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先憋着。
程宗扬匆忙道:「我在宣平坊,去哪儿找你?」
「鸿胪寺驿馆。」
程宗扬有点后悔,段少卿多次邀请自己入住驿馆,当时要是给他点面子去一
趟,说不定早就跟徐大忽悠接上头了。
沿着漫长的龙尾道一路向上,前面的官员们双手捧笏,目不斜视。
程宗扬没带朝笏,袍服也与唐国的官员不同,看上去与众人格格不入。
不过没带朝笏也不是他一个,六朝使节除了童贯似模似样地捧了支象牙笏,
其他几位都空着手。
后面一众属国的使者更是奇形怪貌,什么模样的都有。
程宗扬眼角余光一闪,在西边龙尾道上的武职官员中,看到那个魏博来的乐
从训,不由想起一直没有回音的义姁,还有潘姊儿……她不会趁机逃跑了吧?死
丫头给她下过禁制,不过以光明观堂的手段,也许有办法解开……从龙尾道登顶
的一刻,一缕阳光从地平线跃出,宫殿上金黄的琉璃瓦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辉,
驱走了最后一丝黑暗,彷佛整个长安城都变得明亮起来。
含元殿内铺着华丽的地毯,踏在上面,没有半点声息。
殿中一排排蟠龙巨柱足有两人合抱,高及两丈,每根柱下都有两名内侍左右
而立。
此时大殿内汇集了千余名官员,数以百计的内侍、宫女,仍不嫌拥挤。
如此规模的殿宇,也就汉国差可比拟,宋国、晋国的宫室都要相形见绌。
大殿正前方设有王、公以及客使的席位,正如段少卿所言,汉使的专席位于
最前方。
正中的玉阶上是唐皇御座,座后设有被称为黼扆的屏风,座前列着一张玉制
的几桉,座前左右设有熏炉,此时炉上香烟袅袅,在御座周围缭绕浮动,犹如蟠
龙吞吐云气。
殿内千余人鸦雀无声,诸王公卿在各自席侧躬身而立,静候皇帝临朝。
辰时将至,云板声响。
一名戴着鸡冠状红布绩头的卫士高声呼道:「圣上驾到!拜!」
殿内众人同时拜到,口称:「万岁!」
几名内侍手击云板,快步走出西序门,接着是手捧皇帝玉玺的符宝郎,几名
身着紫袍,颌下无鬚的宦官,随后数名宫女手执障扇,迤逦而出。
官员们依照朝仪,伏身拜倒,不敢仰视。
程宗扬倒是不在乎,抬眼看了个仔细。
那些障扇是用孔雀翎毛编造而成,长约三尺,光泽灿然。
此时连成一片,只能从扇下的空隙隐约看到皇帝衮服的衣角。
监察御史眼看着汉使君前失仪,但此时也无计可施,只能怒髮冲冠地奋笔疾
书,待散朝之后再行质问。
一排障扇行至阶上,将御座遮得严严实实。
片刻后障扇散开,正中的唐皇李昂出现在御座上。
他头戴冕旒,身着玄衣纁裳,带剑服佩,系着长绶,舄靴上镶着金饰。
六名执扇的宫女退到座后,符宝郎将玉玺摆在桉上,跪坐在阶下。
李昂二十多岁年纪,与汉国天子和宋主年岁差不多,颌下留着短鬚,相貌与
李炎相似,只是多了几分文雅和清秀。
不过最吸引程宗扬目光的是御座周围的五名太监。
御座右前方是一名头髮花白的紫袍老者,他腰悬金鱼袋,面相犹如一个老婆
婆,皮肉鬆弛,只不过一隻鹰鼻使他面相平添了几分阴鸷。
博陆郡王李辅国,一个封王的太监。
程宗扬朝旁边的席位看了一眼,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下面还有一个将来会封
王的太监。
天底下爵位最顶尖的两个太监遇到一起,着实值得纪念。
小贯子可比自己上路多了,这会儿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只看这态度,就是个懂事的。
御座左右各有两名紫袍宦官,程宗扬按照杨玉环当初的介绍,一一对应。
胖乎乎长得像个面团一样的是鱼朝恩,神策军观军容使。
浓眉大眼,肤色苍黑的是仇士良,掌左神策军。
程宗扬后来才知道,仇士良与窥基一样,同样是武将勋贵出身,人家五个儿
子都是入宫之前生的。
这会儿下巴光熘熘的,看来是真割了。
四方脸,卧蚕眉的的是王守澄,枢密院左枢密使,掌军事。
八字眉,面容瘦削的是田令孜,枢密院右枢密使,掌政事。
这一王四公军政全拿,什么国家大事,他们五个商量着就办了,下面这千余
官员只用听命就行。
至于皇帝,摆在御座上就够了。
据说当初李昂登基时,因为前面一连几位皇帝横死,李辅国还特意安慰他:
圣上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
李昂感激之下,封其为博陆郡王。
李辅国拿着玉柄拂尘,抬手一挥,尖声道:「再拜!」
立在柱下的内侍齐声道:「再拜!」
官员们再次拜倒,「万岁。」
再拜之后,身为司空,平章军国事,群臣排名的王涯站起身,走到西阶
席前。
他先脱去靴子,然后跪坐在地,一丝不苟地解下佩剑,放在席上。
随后起身踏上玉阶,走到桉前,跪倒称贺。
「臣,司空王涯言:元正首祚,景福惟新,伏惟开元神武皇帝陛下,与天同
休!」
唐皇垂拱端坐,李辅国道:「起。」
王涯起身,倒退着走下玉阶,回到西阶席前,佩剑纳履,回到席间。
李辅国长声道:「拜!」
群臣伏身再拜,「万岁!」
仇士良踏前一步,「诏!」
掌管政事的右枢密使田令孜上前跪拜,双手举过头顶。
仇士良将一卷黄绫御诏放到他手中。
田令孜托着诏书,毕恭毕敬地退下玉阶,然后走到群臣东北,面西而立,尖
声道:「有制!」
群臣拜倒承旨。
田令孜展开诏书,拖着声音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履新之庆,与公
等同之!」
群臣山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王公重臣入席就座,百官躬身侍立。
从尚书省开始,禀报各部一年来的功绩。
然后是各州郡刺史,藩镇派来的官员述职奏事,敬献贺礼。
唐国三百余州,不过基本被四十八藩镇分割占据,藩镇以外的只剩下三四十
个。
饶是如此,近百名各地官员逐一拜贺敬献,还是花去不少时间。
冗长的仪式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午时前方告一段落。
接着还没有完,六部、州郡、藩镇之后,轮到各方使节拜贺。
程宗扬坐得昏昏欲睡,终于轮到自己,赶紧起身道:「汉国使臣程宗扬,为
皇帝贺!」
说完递上一份礼单便算完事。
内谒者接过礼单,逐一宣读,无非是金珠玉璧等物,唯一的不同是多了霓龙
丝衣十套,而且位置很靠前,听起来就很珍贵的样子。
毕竟是自家生意,这么好的广告机会,肯定不能错过。
李昂一直高踞御座,等内谒者宣读完,才次开口,「贵使远来辛苦,还
请代朕向贵天子问好。」
程宗扬只好再次起身拜谢,「臣遵旨。」
方才记下汉使失仪的监察御史愣了一下,皇帝出席元正大朝会向来是不发御
音的,所有要宣读的内容都由宦官代劳,若说失仪,这该是皇帝失仪了。
他满心纠结地斟酌半晌,最后咬牙提起笔,将汉使失仪的字句统统抹掉。
随后晋、宋、昭南使节一一拜贺,晋国使臣谢无奕的贺礼是珍珠十斛,玉马
一对,丞相王茂弘手书的长卷一幅。
宋国使臣童贯敬谢的贺礼是丝绸千匹,玉屏两副,金制的水运钟一台。
昭南使臣申服君的贺礼是象牙百支,犀角十对,玛瑙凋成的酒樽、器具数十
件。
到了秦国使者,身着羽服的徐君房起身离席,一手托起水晶球,「秦国使臣
徐君房,愿为皇帝陛下占卜,敬贺大唐国运宏开。」
殿中寂无声息,群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位秦国使者。
别人敬献的都是金玉宝物,你占一卦当贺礼?据说秦国去年遭了灾,可都穷
到这地步了吗?徐君房旁若无人地走到玉阶之前,双手捧起水晶球,举过头顶,
一边迈着步子,一边吟诵道:「天地之母兮,阴阳之根。日月之宗兮,水火之本。五行之祖兮,三才之元。高天厚地兮,洞府仙山。玄象灵官兮,神仙圣众。风
雨晦朔兮,春夏秋冬……」
程宗扬几乎有捂脸的冲动,春夏秋冬都出来,大忽悠的咒语都这么随便吗?
眼看着徐君房装神弄鬼,殿上官员神情各异,都不明白秦国这是什么意思?万里
迢迢派来个跳大神的,在元正大朝会上当着大唐百官,六朝使臣,四方属国的面
,转着圈的丢脸?这是不打算过了?徐君房终于站定,举起水晶球,朝天说道:
「小子徐君房,愿奉十年寿命,伏请昊天上帝,求占大唐国运。」
他紧紧闭上眼睛,大喝一声,「妙法天球,开!」
一片炽白的玄光从他手中放出,那隻水晶球彷佛化为一轮烈日,光芒四射。
紧接着,刺眼的白光收敛成一个丈许大小的圆球,将徐君房上半身笼罩其中
,在他头顶的位置浮现出云朵的轮廓。
光影飞速变幻,彷佛以极高的速度穿过云层,当最后一片云雾消失,一片苍
青的大地出现在白光中间。
殿中响起一片惊呼声,巨大的光影中,山脉、河流清晰可见,大片大片的田
地如同翠玉,点缀着无数镜面般闪亮的湖泊,彷佛一位神祇正从天上俯瞰大地,
五湖四海尽收眼底。
无论玉阶上的一众宦官、宫女,还是殿内的王公大臣,全都张大嘴巴,吃惊
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连高居御座的唐皇也不顾礼仪,「腾」
地站起身,紧张地盯着变幻的光影。
这是哪里?是大唐吗?大唐的疆域,大唐的国土,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大
地徐徐展开,咫尺千里,方寸之间包容天地。
而且这一切都是活动的,云在动,水在动,田野中青绿的禾苗如同无边的波
浪一样随风起伏。
忽然一个人影从光影一角掠过,他穿着宽长如方形的袍服,头上戴着一顶凸
起的古怪绿冠……没等众人看清,光影蓦然消散,就像一场梦幻般,消失无痕。
披着羽衣的徐君房脸色通红,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头大汗,头冠上的
翠羽也软垂下来,看上去多了几分狼狈。
然而在场众人再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位秦国使者,目光中都多了几分敬畏。
徐君房像是举着千钧重物,慢慢将水晶球收到胸前,刚要举步,忽然脚下一
软,跌坐在地。
他喘息着想站起身,一连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李昂省悟过来,立刻道:「赐茶!打扇!」
李辅国亲手捧起茶盏,走下玉阶,送到徐君房嘴边。
一名宫女举过障扇,替他扇风。
徐君房喝了几口茶,脸色略有好转,嘶哑着嗓子苦笑道:「昊天之威,一至
于斯。在下身负烈日,法力耗尽,险些化为乌有,惊甚,幸甚……」
「方才……方才……」
李辅国迟疑道:「咱家还看到天上有个人影?」
徐君房低低咳了几声,「在下折寿十年,诚感昊天上帝,乃命仙人来贺。一
点微末法术,让诸位见笑了。」
白髮苍苍的博陆郡王堆起笑脸,「岂敢!岂敢!」
说着又嗟叹道:「折寿十年啊。」
徐君房吃力地一笑,「比起大唐国运,区区阳寿也算不得什么。」
说着他挣扎起身,抱着方才大显神异的水晶球伏身拜倒,「恭贺皇帝陛下!
昊天降旨,大唐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四海殷富,此乃太平盛世也!」
含元殿内,群臣仍在发怔,童贯个反应过来,叫道:「为大唐皇帝陛下
贺!万岁!」
群臣连忙跟着叫道:「万岁!万万岁!」
李昂连连点头,面前的白玉旒珠摇动着,连声道:「好!好!好!来人,请
贵使歇息片刻!散朝之后,朕当亲加慰问!」
程宗扬也是佩服,一段翼装飞行的影像,让徐大忽悠都玩出花来了,还仙人
来贺……怪不得大忽悠穿成这样呢,连头冠都是跟人家头盔上的摄像头学的。
徐君房露出这一手,立刻被奉为上宾,几名宫女、内侍小心搀扶着,送他下
殿休息。
朝会至此,余下的虽然还有四方属国敬献各种奇珍异宝,但与秦使的贺礼相
比,都变得索然无味。
倒是来自波斯的使者引起了程宗扬一点兴趣,那名使者敬献礼物之后,在殿
上声泪俱下,称国都泰西封被破,苦苦哀求唐国出兵,助波斯复国。
李昂对使者的失仪并没有表示出太多不悦,只通过李辅国下诏,将此事交礼
部叙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