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着火了!」我在四处弥漫着的烟雾中径直冲向煤气阀,可是,煤气阀并没有打开,厨房里根本看不到火光,原来,烟雾是从卫生间里冒出来的,我惊赅地拉开卫生间的门。
「徐姐,徐姐,怎么回事!」眼前的景像顿时把我惊呆了,卫生间里一片狼籍,哪里还有徐姐的影子,那件刚刚买来的貂皮大衣,挂在洗脸镜旁的衣钩上,呼呼呼地闪串着一片片可怕的火苗,啊——,徐姐,你,可真做得出来啊,妈妈不收你的礼物,你,就是这样处理你的礼物?
我没有时间再作多想,一把抓过淋浴喷头便往貂皮大衣上狂射过去,火苗很快被熄灭,而原本雍容华贵的貂皮大衣则被彻底毁了容、面目全非,可怜巴巴地挂在衣钩上,伤痕累累的衣身散发着剌鼻的焦糊味,我无比惆然地扔掉淋浴喷头:唉,好恶毒的女人啊!
「这,」妈妈推开房门,挎着小竹蓝,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许久,才恨恨地说道:「小力,这样的泼妇你也敢往家娶吗?你还让不让妈妈活了?」
「唉,」我垂头丧气地走下楼去,我想找徐姐算帐,质问她:你为什么在我家放火?你烧掉貂皮大衣,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又没有胆量去她家,怕撞见她的丈夫。
操,明天再跟你算帐。我掏出烟盒,啪啦一声,一张硬纸片掉了出来,那是杨坤留给我的呼机号,唉,好闹心啊,找杨坤聊聊吧。于是,我找到一家公用电话亭,给杨坤打了一个传呼,很快,我就接到杨坤的回音。
「你是张哥吧?」
「是的,小杨,你在哪呢?」
「我在街里呐,张哥,过来啊,我在x路汽车终点站那等你!」
「好的,小杨,请耐心等待,我马上就过去!」
当我跳下汽车,猛一抬头,杨坤果然拎着小皮包,站在汽车站旁边的一根电线杆下,她还是那么的妩媚、那么的妖娆、婷婷玉立,见我跳下汽车,笑吟吟地款款走来,当走到我的身前时,非常可爱的伸出细手,摆弄着我的衣领。
「张哥,最近忙什么呐?」
「没有什么正经事,瞎忙!」
「张哥,哪里有典当行,大一些的,信誉比较好的,给小妹找一家!」
「典当行?」我不解地瞅了瞅杨坤:「小杨,你找典当行干么?」
「张哥,先别问为什么啦,我有急事,快,给我找一家典当行!」
「哎呀,」我挠了挠脑袋:「这银行吗,遍地都是,可是,典当行,却不多,大一些的,很难找!」
「是呀,如果好找的话,小妹就不麻烦张哥啦!」
「哦,」我一拍脑门:「小杨,我想起来了,当年,我跟晓虹满大街乱窜的时候,在火车站的附近,无意之中看到一家规模较大的典当行,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开不开!」
「嘻嘻,」听到我提起晓虹,杨坤笑道:「张哥,就别提你们那些热闹事啦,你们都快成盲流了,嘻嘻,到处乱窜也有好处啊,什么地方都知道,无论什么大街小巷,都能找到,走吧,张哥,咱们去火车站吧!」
我和杨坤一同赶往火车站,谢天谢地,典当行还在,正常营业,当走进典当行宽敞明亮的大厅时,杨坤开始摘她脖子上的金项链、手腕上的金手链、手指上的金戒指,我楞头楞脑地问道:「小杨,你,这是干什么?」
「当了它!」
「怎么,你没钱花啦,小杨,」我伸手掏徐姐给我的零花钱:「小杨,没钱花,我可以给你几个,可千万别当首饰啊,当了容易,赎回来就难了!」
「不,不,」杨坤推了推我握着钞票的手:「张哥,谢谢你,我有事,急着用钱,必须得当掉它!」
「什么事?」
「一会再告诉你!」
杨坤在柜台前走来走去地办理着典当手续,最后,当她把心爱的首饰塞进窗口,又接过一叠钞票时,杨坤突然涌出一串酸溜溜的泪水,但是,她很快便悄悄地擦抹掉,即使这样,也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小杨……」我正欲询问杨坤为什么要当掉首饰,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张哥,请小妹吃点饭吧!」
「好啊,走吧,狗肉馆!」
「不,张哥,小妹已经不吃狗肉啦,那天,听张哥讲,你是那么的喜欢毛毛,甚至为她大哭了一场。我就发誓,从此以后,再怎么馋,也坚决不吃狗肉啦。」
「小杨,谢谢你,狗是很可爱的,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有的时候我想,交一个狗也比交一个坏人强,小杨,那,你想吃什么啊?」
「羊肉!」杨坤顽皮地说道:「小妹想吃水爆肚、羊杂汤!」
「妥,」我向前一指:「嘿嘿,你看,对面就是一家穆斯林餐厅,小杨,走吧,喝羊汤去吧!」
我给杨坤点要了一盘她很喜欢吃的水爆肚和一碗羊杂汤,我们一人一杯白酒,我端起酒杯与杨坤笑嘻嘻的碰了一下:「来,好久没喝了,大点口,」
「好的,谢谢张哥!」
「啊——,好辣的酒啊,小杨!」我放下了酒杯:「钢瓶那桩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嗨,」杨坤一听,立刻露出一脸的愁容:「可别提那笔买卖啦!」
「没做成!」
「嗯,」
「怎么,老冯他泡人,不办事?」
「唉,」杨坤叹了口气:「这事,也怨不了人家,样品发过来了,一检测,不合格,钢瓶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漏气,谁敢用,出了事故,就不是小事,谁负得起责任,唉,一通瞎折腾啊,连路费都搭上去了!」
「那,你当首饰,还要做什么生意吗?」
「不,」提起首饰,杨坤更加懊恼起来:「张哥,晓兰出事了!」
「啥,什么事?」
「进去了!」
「为什么?」
「倒票!」
「哦,晓兰原来是票贩子?」
「嗯,」杨坤毫不掩饰地点点头:「不光她,我也是,我和晓兰就是倒票的时候认识的,不过,我现在不干了,太危险,总出事!这不,晓兰又出事了,给抓了起来,我得去赎她,可是,没有钱,只好把首饰当喽,呜——,呜——,……」说着说着,杨坤突然放下筷子,捂着秀脸嘤嘤地抽泣起来。
「呜——,呜——,呜——,我不让她去,她非得去,临走前,我有一种预兆,一种不祥的预兆,去了肯定没好,果然,真的就出了事!」
「在哪出的事啊!」
「x州!」
「呵呵,」我惊叹道:「小杨,她怎么跑出那么远去倒票啊?」
「这个,」杨坤非常在行地对我说道:「张哥,这行当,你不懂,有些事,你不应该知道,如果知道的太多,对你、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我们倒的是假票,印制的都是那个区段的,所以,必须去那里卖!」
「哇——,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规啊,哈哈,小杨,你们的票是从哪弄来的啊!」
「不,」杨坤坚定地摇摇头:「张哥,请别在意,小妹真的不能告诉你,否则,对我,对你,都没好处!」
「算了,算了,」我摆摆手,不再追问。
我们默默地喝了几口酒,我又忍不住地问道:「小杨啊,你干点什么不好,偏偏干这个,到处游荡,整天提心掉胆的。」
「张哥,像我这样从农村来的女孩子,无依无靠,做买卖又没有本钱,能干些什么啊,我的同伴,大都做了小姐,我可不愿意干,没办法,为了吃饭,为了活着,就跟着这些票贩子一趟一趟地往关里跑吧。我不是直接出面卖票的,我负责看管等待出卖的假票,我一般都是悄悄地站在车站广场的一边,有人买的时候,我的同伴来取。嘻嘻,张哥!」杨坤用筷头指了指她的乳罩:「我一般把车票藏在这个地方。」
「嘿嘿,」我苦涩地笑了笑,无言地望着眼前这位可怜的女孩子。
「有一次,真的就出了事,警察逮住了我的同伴,我正在旅店里我,往窗外一看,我的同伴在警察的喝斥下,手上戴着手铐,正向旅店走来,我吓得抓起挎包就往外跑,刚跑到旅店门口,便与警察和同伴碰了个面对面。还好,我的同伴很够意思,装着不认识我,我这才逃回了家。等我下了火车,一摸,身上还有一块钱,张哥,我连公共汽车都舍不得坐,这一块钱,还能买几个馒头吃,唉,回到家里,我把挎包往床上一扔,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棚,怎么办,去哪搞钱啊?」
「好惊险,你的同伴的确很够意,如果让他做地下党,一定是个很出色的英雄汉。小杨,你一次也没被警察逮住过吗?」
「逮住过,可吓死我啦,」
「让警察逮住你,那可没好,小杨,警察对你……」
「不,不,」杨坤完全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不,不,那个地方的警察还挺文明的,对我很礼物,至于男票贩子,那可就不客气,先是一通暴打,然后,都乖乖地蹲墙跟去。而我,警察给我一把椅子,我可以坐着,比男票贩子们舒服多了。第二天,警察把我领进一间屋子里,让我坐好,然后,便啪啪啪地给我照像。末了,又让我十根手指都蘸上印泥,我哪里经过这种场面,我不知道警察会让我做些什么,我呆呆地举着红通通的双手,吓得一个劲地哭:警察叔叔,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干了!」杨坤再次涌出一串伤心的泪水。
「那个地方的警察真的不错,没罚我,只是警告我:看你年龄还小,又是个女孩子,这次,我们不罚你,放了你,你以后要好好做人,如果再犯到我们手里,可别说我们不客气了。我真的很感谢那里的警察,从那次被抓住以后,我便再也不干了,可是,晓兰这个强种,说什么也不听我的,这回可好,栽了,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唉,」我感慨道:「世事艰难啊,什么人都得活着啊!」
「呜——,呜——,……,我的首饰,我的项链,我的手链,」杨坤又嘤嘤起来:「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攒点钱,买了几个首饰,这回可好,全没了,呜——,呜——,……」
「小杨,」我无比同情地说道:「你这个人很够意思啊,为了朋友,真是可以豁出一切啊!」
「张哥,」杨坤抹着泪水,喃喃地说道:「晓兰是个好人,你别看她说话大大咧咧的,她可是个热心肠的人,没有她,我早死了,你看,」杨坤伸出手腕,我这才注意到,杨坤那细白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
「有一阵子,运气背到了极点,一分钱也搞不到,我彻底地绝望,就在屋子里割了腕,如果不是晓兰回来的及时,我早就变成一盒骨灰了!」杨坤一边说着,一边将腕上的表盘拧了过来:「哎哟,时间不早啦,张哥,我该上车啦!」
「小杨,你,买票了吗!」
「嘻嘻,」杨坤破涕为笑,嗖地从乳罩里抽出一张车票,冲着我娇滴滴地晃来晃去:「这个!」
「假的!」
「当然,」
「不行,」我一把将假票夺了过来:「不行,你还想出事吗?」
「张哥,没事的,我又没卖,只是自己用,如果真的被发现了,就说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嘻嘻,没事的,放心吧,路途太远,票价太贵,能省点,就省点吧!」
「走,我送送你!」
「谢谢!」
我给杨坤买了许多水果和食品,然后,双双走进月台。
「小杨,你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一周吧!」
「小杨,到了x州,代我向晓兰问好!」
「好的!」
风尘仆仆的列车尖厉地呼啸着怒气冲冲地闯进站台,杨坤非常灵巧地跳上火车,当列车徐徐开动后,杨坤依然靠在车门处,亲切地向我摆着小细手,吐着薄舌头,做着小鬼脸。我跟着列车跑出一段路,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列车,想着列车上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我心里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我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唉,好可怜的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