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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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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静了两秒:“我想你了又涵哥哥,你想不想我?”

“很忙,忘记想了。”陈又涵的回答无情,但保留了最大限度的温柔。

“我明天有时间,”他抱膝坐着,脸贴着膝盖,模样很乖,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说是同学聚会。”

“明天去香港出差。”

叶开垂下眼眸。从知道陈又涵喜欢自己的前年八月七号开始,他就学会了无比端正地握着手机,好让前置摄像头可以端端正正、正正常常地照出他的脸。他从来不在乎外貌,但会担心陈又涵从视频里看到他不好看的一面。但现在,他的手没有力气了,手臂低落地松垂,过了好久,叶开慢慢地“哦”了一声。

“还有事么?”陈又涵掸了掸烟灰,“我还要加班。”

“又涵哥哥。”

“嗯。”

“你最近为什么不叫我宝宝了?你叫我一声可以吗?”

陈又涵沉默了一会儿,敷衍地说:“你不是不喜欢么。”

“喜欢!”过度直白的索求让他觉得羞耻,他抿着唇,牙齿咬着嘴唇内侧,低头轻声说:“喜欢的。”

陈又涵深呼吸,眼睛从镜头中瞥开。夜空中是彻夜不眠的繁华。他淡漠地说:“小开,我今天很累了。”

叶开茫然地眨了下眼,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他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考完试太兴奋了睡不着,你去忙吧又涵哥哥,早点休息。”

陈又涵点点头,俯身把烟掐灭在积得很满的烟灰缸里。

叶开掐着点温柔而快速地说:“少抽点烟。”

陈又涵的手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好。”

只有这声“好”是叶开熟悉的陈又涵。

温柔,绅士,嗓音很好听,从心里漫溢出来的爱。

其他的每个字都不是他。

每个字都不是叶开的陈又涵。

他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点进微信藏夹。很熟练了。听筒里公放出声音,音质沙沙:“我陈又涵此时此刻特别想念叶开,想得无法自拔,想得欲仙欲死要死要活,我现在就想见到他。”慵懒的,散漫的,戏谑的,闭起眼睛,就能想起路灯下天翼后门说着这段话的那张脸。

一年零三个月。好厉害,连零头都比他从前那些时间要长。

叶开重新点开对话框,一字一字输入:

一年零三个月,不算长吧?

可是陈又涵没有回他。

漫长的飞行后,飞机降落洛杉矶。主办方已经安排好各国参赛队伍的住宿,希尔顿几乎被各种肤色的高中生承包了。作为协理带队老师,叶开一身衬衫进西裤,窄腰长腿,胸前挂着工牌,黑发白肤,样貌未太过年轻。学弟学妹都和他没有距离,一口一个学长叫得清脆。一会儿问有没有缓解紧张的经验,一会儿请他模拟辩论对手,一会儿又向他请教一段辩词更高级书面的表达方式。

叽叽喳喳的,倒让他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赛制是抽签回合制,累积积分,赛后统一统分排出名次。

这种比赛对第一语言为英语的学校来说有天然的优势。客场作战,天翼第一场比赛就发挥得不好,几个队员下场后都垂头丧气,有个女生直接哭了。叶开记得她,是外校考进来的,成绩非常优秀,拿的天翼全额助学奖金。

学生们几个月训练和比赛下来,彼此感情都深厚,在房间里围着她安慰。

叶开走进去,脚步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听到两个队员靠着门窃窃私语:“听说她爸爸上个月被裁员,如果比赛打不赢,以她的实践和竞赛经历根本拿不到全奖吧。”

“那岂不是出不了国?”

“对啊,美国一年最起码二十万,她家里怎么负担?”

叶开轻咳一声,眼神在房间里被众人簇拥着安慰的女生身上瞥了一眼:“怎么了?”

两名队员立刻站直身体:“学长。”

“只是第一场没有发挥好,不需要这么沮丧。”叶开走进房间,安慰人的方式很直接,“我们上次比赛,前三场发挥得都不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并列第二拿银奖?没关系的。”

“学长英语这么好,怎么会发挥失常?”

叶开笑了笑,眼里有些微促狭的笑意:“我有说是我吗?”

大家顿时都笑起来,就连哭着的女生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叶开敛笑意,温和而认真地说:“不要因为一次的失败就否定过去所有的努力和成绩。我看过你们的赛季,国内一路打过来都很漂亮,相信我,你们比上一届的学长学姐都更优秀,没有什么不可以。”

女生抹了抹眼泪:“我只是突然想到爸爸失业……”嘴角一瘪,又忍不住眼泪汹涌:“我真的不敢让他失望。”

失业是每个中年男人的噩梦。年纪大了,同等职位和薪资已经竞争不过年轻人,屈尊降职被小年轻呼来喝去,心里又难躁郁。但养家糊口的重担还肩负在身上,一人失业,全家都将陷入深渊。

叶开没有立场安慰。

其他队员借着话题聊起:“gc那么大的公司说裁员就裁员。琦琦的爸爸还是部门总监,好像发了两个月的低保。”

“陈家好像出事了吧,楼村项目也停了。”

“但他们家的楼真的不错,而且物业特别好。”

叶开如置冰窖。他好像听不懂,温和的笑僵硬在嘴角,“你们在说什么?”

闲聊声停下,队员们都突兀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学长不知道吗?”

叶开张了张嘴,眼神聚焦在其中一名队员身上:“gc怎么了?”

被他看着的队员瞬间觉得浑身紧张,他磕磕绊绊地打着手势:“gc,gc好像之前差点破产。”

“一直上新闻的,不过学长你那时候应该在准备高考。”其他人附和着。

众人都比他了解,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海外资产都打包贱卖了。”、“国内的几个待开发优质项目也转手了”、“因为裁员太多,好像还上了社会新闻。”、“楼村现在半开发半停摆状态,应该是没钱开发了。”

“真的哎!但是真的很奇怪,gc啊,宁市地产龙头,说不行就不行了。”

“可能公司老板战略眼光不够吧,他们这种高负债企业一旦一个环节不对,后面就会连环崩盘。”

他们嗡嗡地说了很多很多,没有注意到叶开自始至终的安静。

良久,他退了一步,“不可能,”手紧紧扶住桌角,嘴唇苍白眼神茫然,艰难而坚定地说:“gc在陈又涵手上不可能出事。”

在场的都是学霸,瞬息之间就推断出这个陈又涵应该就是gc的老板。

有女生懵懂地问:“学长你怎么了?你脸色……”话没说完,被身边人重重拧了一把。她立刻如临大敌地紧紧闭上嘴,眼睛因为愧疚而只敢盯着地毯。

是啊,叶家陈家都是宁市有名的豪门,想必彼此一定是认识的。

挤满了学生的房间一时间静谧非常。叶开眼神难以聚焦,乱而茫然地从每个队员脸上扫过:“还有呢?”

“没、没有了……”

不知是谁答的话,因为众人都低垂着视线不敢看他。

叶开艰难地吞咽,眼里的神采清晰了又散开,过了好久,他缓缓地说:“知道了。”一步一步地走出房间。背影挺拔,脚步是他一贯的从容步调。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不停颤抖,众人都觉得紧张,不自觉地便想跟上他。叶开握紧拳,哑声道:“好好休息,好好备赛。”

机械反复拨出的越洋电话无人呼应。

……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啊?叶开没有方向感地沿着走廊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知道尽头。陈又涵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从来不知道也不关心,明明看出他连续几个月的过度疲劳却只是象征性地随口一问,只要他说一句“工作忙”就打住。他就是这么爱别人的吗?他就是这么爱陈又涵的吗?他给过陈又涵什么?撒娇,索求,添乱,他有真的关心过陈又涵一句吗?做爱的时候哭了不是吗?他连那种时候都没有过问。又涵哥哥怎么会哭?有什么能让他哭?

脚步越走越凌乱,眼前越来越茫然,灯影在眼前重重,叶开嘴角不停地颤抖,神经已经不受控制,近乎痉挛。眼泪不停砸下,他抬手抹掉,一行,又一行,他抿紧发抖的嘴唇,呜咽声从胸腔里溢出——

“sir?sir?”

“hey,everthing is ok?”

“do you need any help?”

叶开推开侍应生,推开好心扶他的路人,一路跌跌撞撞人影憧憧,终于推开应急通道,在趴在阳台栏杆上崩溃地呜咽着颤抖着呼吸。

飞机冒雨降落仙流机场,叶开从深重的噩梦中被惊醒。头等舱宽敞静谧,隔壁座的老人看了他一眼,放下报纸,从西装口袋里绅士地递给他一包湿巾。

叶开反应迟缓。

“擦一擦。”老人温和地说,“你梦里一直在哭。”

叶开这才摸了把脸。干的,粘的,眼角还残留着湿润。

“谢谢。”他接过。

只是无论如何都撕不开。

连一片湿纸巾都撕不开。

老人握住他的手,安抚地说:“我来,我来,交给我。”

很轻易地撕开一个角。茉莉花香冒了出来。

叶开木讷地接过,头脑昏沉,过了三秒,他才后知后觉地说:“……谢谢。”

老人重新举起报纸,顿了顿,温言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这么年轻。”

暴雨如注,他一下飞机就给陈又涵发微信。因为突发高烧,他没能尽到协理老师的职责。病到第三天,烧刚退,他就不顾一切地买了回国的机票。……他好像总是从美国急急忙忙地赶回去。一次,两次,每当他和陈又涵隔了个太平洋,他一颗心就会不安。

:又涵哥哥,你理理我: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错了

:是我的错,是我自私,我没有关心你

:又涵哥哥,你理理我好不好

:陈又涵,你理理我

他坐地铁到繁宁空墅,门禁卡没带,现在没有人下楼接他了。他给陈又涵打电话,一遍一遍不停地打。最开始是超时自动挂断,后来是被切断,第十次拨通,陈又涵接起。

“又涵哥哥我……”他接得那么突然,以至于叶开甚至没想好自己该说什么,“我在——”

“分手吧小开。”

“什么?”手机紧紧压着耳廓,叶开僵住,眼睛空洞地圆睁着,仿佛一个一脚踏空的人。

“分手,小开,去过自己更好的人生。我不值得。”陈又涵的声音平静、沉稳、低哑,仿佛早就想这么说。

叶开神经质地攥紧书包带子。他力地吞咽,双眼因为惊惧而失神。

“不要!”他反应过来,崩溃地大声阻止,“不要又涵哥哥……”逐渐语无伦次:“不要分手陈又涵不要——”

话筒里传来盲音。

第62章

朱丽叶在暴雨中被打得七零八落。

叶瑾站在廊下观雨。夏季的暴雨让天地都变得白茫茫一片。雨水连绵砸进草坪, 在表面形成一片如烟般的水雾。她抱臂靠着柱子, 看得出神。这是台风的前奏, 今年的台风来得尤其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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