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假期结束时,沈棠已经把所有人物的台词都背下来了。
《弦中月》背景架空,主角霍今霜,女主秋雪迎。今霜迎雪,本来寓意美好,两人还未出生时,两家就约好了,若为同性,便义结金兰,若为异性,则结秦晋之好。
霍今霜出生侯门,天性风流,心怀浮云意,冠盖满京华,鲜衣怒马,风光无限。
秋雪迎与寻常女子不同,性格暴烈,向往自由,奈何被锁在深闺,听闻霍今霜的风流名声,厌恶至极。
两人都对这桩娃娃亲不满,按正常发展,此时递上来的该是个欢喜冤家的剧本,岂料编剧大手一挥,剧本朝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霍老侯爷被御史台联名弹劾,又被搜出谋逆证据,圣旨一下,满门抄斩。
本该轻松谈恋爱的电影陡然换了个画风,霍今霜侥幸保下一命,被驱逐出京城,远至边疆小镇,当初轻裘玉冠、打马御道的小侯爷,落魄得连乞丐都不如。
第一次读到时,沈棠还以为剧本给错了。
反应过来后翻到编剧名字,才见怪不怪。
年后电影就开机,第一站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古镇,徐临风风火火回到a市,帮沈棠拾行李。
沈棠带着上回那只菜鸡打了几局游戏,轻松碾压,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看,被码得整整齐齐的七个箱子吓了一跳。
打开一看,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大到衣服,小到抽纸。
整整齐齐七个箱子一字排开,就差挂个大喇叭,喊出的不是“清仓大甩卖”,就是“星迹娱乐破产倒闭啦,台柱子沈棠带着行李箱跑路啦”。
沈棠微笑道:“临妈,你干脆在那边给我买套房吧。”
徐临思索了一下:“要待一个多月呢……哎买房也行,我看看。”
见财大气粗的老妈子真要去查房价,沈棠告诫自己心平气和,一爪子拍掉徐临的手机,自己动手把那七个箱子减成一个,累得气喘吁吁。
徐临这两年越来越忙,以前沈棠去哪儿都跟着,生怕他受欺负,这回真要放他一个人离开,送到机场时,眼眶都红了:“崽啊,咱不拍了好吗,季归鹤是男一呢,咱不受这委屈。”
方好问在旁边捂着嘴拼命憋笑。
沈棠忍无可忍:“滚几把犊子!”
徐临含泪送别,沈棠戴好口罩,上了飞机坐好,闭目养神。
昨晚脑袋发痛,今天脑门发热,沈棠有不妙的预感,平时在飞机上睡不着,没料到这次一闭眼就昏昏沉沉睡去。
年后风雪稍住,天气却依旧清寒,沈棠模糊猜到自己感冒了,口罩捂着脸,睡得不舒服,再在一阵摇晃中惊醒时,发现自己靠在邻座那人的肩上。
眼睛酸痛发涩,他揉了揉额角,说话的嗓音微哑:“不好意思。”
肩膀被轻轻扶了一下,沈棠听到邻座的人含笑的声音:“睡得还挺乖的。”
“……”
熟悉的声音低沉悦耳,掠过耳际,沈棠如遭雷劈。
他腾地抬起头,眼前花了一下,季归鹤的脸才一点点清晰起来,嘴角的笑意尤其欠扁。
沈棠在演艺圈摸爬滚打十几年,真不是个粗人,在这一刻,脑子里却只有“操.你大爷”和“干你爸爸”俩词。
四目相对,沈棠简直窒息,怀疑自己在做噩梦。
他扒下口罩,不可置信地瞪着季归鹤:“你偷拍还偷拍到飞机上来了?”
季归鹤挑眉不语,一张机票拍过来,沈棠看了眼,心想这他妈什么孽缘。
一个航班就算了,居然还是邻座。
八年前一起穿了半个多月的小裙子,八年后还得坐在一块儿思考人生。
“别这样看我,我比你还不情愿。”季归鹤摊开手,往后一靠,注视着沈棠被闷得红红的脸,脑袋里忽然闪过一段文字:
……沈棠脸色发红,眸中含着泪,低低呻.吟着,双手抬起又无力垂下,揪紧了床单,汗湿枕巾,唇齿间泻出的声音又细又软,猫儿似的细哼:“归鹤哥哥……疼我。”
“……”
死一般的沉默后,季归鹤的脸色变得微妙且古怪,飞快移开目光。
沈棠乘胜追击:“真没偷拍?”
他的嗓音更哑了。
季归鹤昨晚破戒看了本有r18的同人文,要把名字换了吧,会丢失磕cp的快乐,要不换吧,看自己和沈棠不可描述的片段又很奇怪。
最后克服心理障碍看下来,感觉居然还不错。
就是看到沈棠脸红嗓子哑的样子时,脑子里总浮现出奇怪的联想。
季归鹤轻吸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磕cp没有错,试问谁不磕cp呢;磕自己的cp也没错,谁规定了不能磕自己;cp是死敌也没问题,同样没人规定不准磕自己和死敌的cp;r18怎么了,成年人还不能看点色.情文学吗;不磕粮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粮那么香,磕磕又怎么了?
说服完毕。
于是季影帝自认避重就轻,不敢再看沈棠红红的脸,回答道:“拍了。”
沈棠:“……”
你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可季归鹤就是那么理直气壮,自然得沈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俩人恶劣的关系多半是娱记和通稿吹出来的,看不对眼就看不对眼,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合就打得地动山摇。
沈棠脑子发热,沉默了几秒,才从浆糊似的思绪里搅出点清明,发觉不对:“这也没其他人,你拍什么?”
季归鹤昧着良心:“丑照。”
沈棠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有病?致远镇上只有一家小医院,大概治不了你,现在回头可能还有救。”
季归鹤莞尔,不和他斗嘴,姿态悠闲,看得沈棠更头昏脑涨。
娱乐圈里,明星一般都会有个人设,比如沈棠,对外冷漠孤高,典型男神,实则骄矜又事儿,还贼幼稚。
季归鹤倒没立什么人设,只是看似温和,拉下脸来却比谁都臭。明明是个颇有涵养的大少爷,一遇上沈棠,又会有一股经久不散、历久弥新的欠扁味儿。
这俩人一对上就很幼稚。
徐临经常怀疑是不是产生了某种磁场反应,让俩人的智商一起跌回了十来岁。
恰好飞机降落,沈棠脑袋昏沉,不想在死敌面前露出虚弱姿态,起身想走。
没想到坐久了头晕腿软,非但没走出去,反而一屁股坐到季归鹤怀里。
软玉温香入怀,低头就可以看见那截雪白的后颈,瘦得轻微凸出块骨头,让人莫名很想摸一摸、再亲一亲。香水中后调发散出的清幽香气淡淡略过鼻尖,像一颗滚落在雪地里的果子,清冷又清甜。
季归鹤原本想把人推开,嗅到这股气息,手微微一顿,未经大脑同意,就擅自圈了下沈棠的腰——和同人文里描述的一样细软。
……要命。
小小地耍了把流氓,季归鹤恍然清醒,忙不迭放手,装作扶沈棠起身,脸上挂起惯有的凉薄笑意:“大美人投怀送抱啊。”
沈棠平生最恨这个绰号,可惜感冒来势汹汹,他张口想刺一句回去,嗓子却不太舒服。
坏了菜了,这样怎么念好台词?
沈棠想到关键的一茬,立刻失去和季归鹤计较的心思,拉低帽檐,戴好口罩,先他一步下飞机。
方好问去提行李了,剧组的工作人员应该在等他们。沈棠昏昏沉沉的,在寒风中越吹越神志不清,头疼得厉害,转头看到季归鹤走过来,心情更差:“你老跟着我干嘛?”
凑近了才发现,季归鹤的衣服和他居然是同款,只是一黑一白,颜色不同。
季归鹤心肠好,替他挡风,顺手把他的帽子捋上去戴着,双手插兜,漫笑道:“前辈,让剧组的工作人员跑两趟不太好吧?”
机场离古镇远,剧组工作人员特地跑一趟,当然不可能只接一个。
沈棠担心自己再和季归鹤坐一路会英年早逝,瞅见提着大箱子走过来的小助理,转身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季归鹤诧异地看着方好问叫了出租车,舌头几度打转儿,很想开口让沈棠消停点。
至于吗,一路飞机都坐过来了,因为他还要重新打辆车?
因为磕cp生出的那点奇怪的心思,在萧瑟的北风中消散了大半,沈棠排斥的举动让季归鹤清醒过来。
粮是粮,人是人——他俩就是看不对眼。
季归鹤遗憾叹气。
如今的沈棠满身是刺,太过扎人。
真怀念八年前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妹妹。
沈棠坐上出租车,有气无力:“去医院,别告诉临妈。”
方好问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紧张地摸了摸沈棠的额头:“沈哥,你感觉怎么样?”
沈棠一脸麻木,没有感觉。
风水轮流转,上次他偷偷庆幸方好问感冒了,这次就该他倒霉了。
“那个……”顾忌司机在场,方好问压低声音,没敢说出名字,“沈哥,我刚看到那个谁了,他怎么也在?”
沈棠恹恹道:“大白天别说不干净的东西。”
方好问:“……”
季某人欠扁的神情浮现眼前,沈棠恨恨咬牙。
为什么时间会让一个人的变化那么大?
真怀念多年前那个温柔美好的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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