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腌臜
大家吃好了之后三两成群地离开包厢，巧的是不远处一个包间也刚结完账，两拨人打了一个照面，黄硕导演率先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邹导、北楠，别来无恙啊！”
对面那拨也是个剧组在聚餐，里面的邹导演和演员郁北楠，同黄硕是旧相识，其他人无论熟识与否，大家呆在一个圈子里多多少少都听过对方的名字，于是两拨人互相引荐寒暄，看起来融洽实则无比尴尬。
盛柏丽稍微探探头，就看见了郁北楠身后早已补好妆，光鲜亮丽的温蕊婷。
“你就是现在那位当红炸子鸡啊，盛小姐，久仰大名！”
郁北楠是属于上一代的中青年男演员，虽然依旧挺拔英俊，可眼角藏不住的细纹却时刻提醒着人们岁月的残酷。
“北楠哥您才是我一直敬仰和学习的榜样，今日一见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以后有机会还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呢。”
“指点不敢当，大家交个朋友，相互交流，共同进步嘛。”
盛柏丽受宠若惊地同郁北楠握了握手，接着与他互相吹捧。
这位凤栖影业的大股东，同时也是拿过国内电影三金之一的郁影帝近年来声誉不断下滑，拍的戏一年不如一年，基本全是赔钱买卖，他似是心思全放在了投资理财等别的琐事上，演戏基本成为来副业和爱好，因此他近年来拍出了不少大烂片，现如今网上一提到他几乎都是负/面评价。
但他早些年的作品的确很不错，说“敬仰”一词并不算夸张。
当引荐到路远时，盛柏丽敏锐地发现了路远的不对劲。
上一次路远这样，还是在他们初识的那个惊险的凌晨，他看见温蕊婷拿他这个前男友自炒新闻的时候。
冷酷而又危险，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好，路远先生，初次见面。”
似乎是要攀比什么，郁北楠将背脊挺得更加笔直，状似无意地露出他价格不菲的定制袖扣，再向路远伸出了手，秀出了他的一块限量瑞士表。
完完全全就像一只雄赳气昂的斗鸡。
盛柏丽不解地看了眼年近半百但依旧神抖擞的郁北楠，又看了眼比郁北楠高了大半个头，挺拔高傲的路远，不太明白二人之间为何会产生如此针尖对麦芒的微妙气场。
只见路远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边嘴角向上扯了扯，并不同郁北楠握手，而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郁前辈贵人多忘事，我们好像不是初次见面吧？”
郁北楠回悬在半空中的手，用热络的微笑掩去窘态，回身忽然将温蕊婷带到身边，动作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膀：“哦对，我忘记了你是我们婷婷的师弟，可能以前你跟着在我们婷婷后面的时候我们有过几面之缘吧。”
这下不论是盛柏丽，还是其他二丈摸不着头脑的无关人士都明白过来为何这两人要如此针锋相对，并且看向他们仨的眼神都变得暧昧不清，颇有看好戏之意。
无非就是和女人相关的那点破事。
谁都知道温蕊婷是路远的前女友，可今儿郁北楠这言行举止倒像是在宣示主权，本有坊间传闻说路远劈腿经纪人annie才导致了二人分手，如今看着三个人拉开的架势，倒不太像那么回事儿了。
娱乐圈的狗血情感大戏还少吗，就连瞎子心里大概都已有了定论。
路远当年，怕是被这位有名有权有势有钱的影帝给绿了。
“何止是几面之缘，郁前辈不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么，我还没好好感谢，前辈你呢。”
路远故意加重了“前辈”这两个字的语气，嘴角挂着冷笑：“我温师姐，还望前辈您好好照顾。我什么时候利用您送的那件大礼，还要取决于您对我师姐的态度呢。”
路远这句话没头没脑，可细细一想便是了然。
盛柏丽想起刚才在洗手间附近无意间听到的内容，就懂了路远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这是在帮前女友警告郁北楠呢。
如今，他可不是当初那个随便谁都能踩一脚的十八线小艺人，他现在是全国最红火的港星，erg力捧的一哥，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的公众人物。
如果他发起怒把事情闹大，谁输谁赢，谁死谁活，谁声名狼藉，还不一定呢。
果不其然，盛柏丽便看见了郁北楠哑口无言又不甘心的忿恨神情，而温蕊婷的水眸里则闪烁着感激和爱恋光芒，她盯着路远，眼波荡漾，即便是女人也会一不小心栽进她温柔目光中，沉沦溺毙。
盛柏丽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一股莫名辛辣的感觉涌上心头，直奔喉间，仿佛身体中有一条毒蛇在游走，撕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贱人。”
盛柏丽在心里不自觉地骂出声。
即便是当初知道陈巍然和冉灵玉的事时，她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情绪，待她冷静下来反思时，她才明白了这种情绪叫什么。
——嫉妒。
***
entertainment king会所，沉暗幽静的包间内放着舒缓的大提琴曲，一张方桌边上坐着四个人。
首座上的男人举止有礼，面部轮廓深邃，有一双墨蓝的眸子，看人时仿佛总带了些探究的深意。
他的正对面坐着一个玲珑娇小的女人，蓬松的乱发高高束起，杏眼的眼角微微上翘，顾盼之间有种厌世的冷漠。
那位首座的上流社会绅士即便是在谈笑间，目光也总是若隐若无地凝在那女人的身上，不过那女人高傲地如同一只猫，理也不理那男人炽热的眼神，只是略微含笑地看着身边的丈夫干净利落地为她切牛排。
丈夫的肤色非常白，甚至白得接近病态，漂亮的凤眼底下一片青黑，浅棕色的刘海迷住了眼，女人笑出声，伸手抓了把他的发，毛茸茸地似乎在给小动物顺毛：“扎起来吧，你这像什么样。”
“知道啦知道啦，老婆我切好了，你吃吧。”丈夫捧着脸笑起来，将盘子推到女人面前，柔和俊美的五官因为这个笑容变得阳光不少。
丈夫不开口时像是一个娇弱乖巧的小媳妇，可一说起话来却如同机关枪一般气势十足，语速又快又急，他一边捞起额前的刘海用发卡夹在发顶，一边委屈巴巴地跟那位混血绅士抱怨：“大哥你看我这黑眼圈，都快垂到地板上了，你看我这刘海长的，我连剪头发的时间都没有了！最近改剧本改得我都想从我家那窗户跳下去，这些金主爸爸都是什么人啊，有没有点文化素养？《厨侠》是古装武侠剧，竟然要我编出护肤品和手机理财app的广告来，是想要我的命吗？还有那几个拼命让我加戏的，再加主角都没戏演了好吗？尤其是那个谁，那个叫啥啥雨晴的，当初我就说了不要她不要她，投资商非要她，给了她女二还不知足，这是戏吧，干脆让她演晋平公主好啦！我是谁，我沈无忧是谁，我沈无忧可是在中国作家榜霸榜十年第一的最畅销小说家，我啥时候这么憋屈过？他们要写他们自己去写好啦……”
首座上的男人及时打住了自己这位不同父也不同母，法律上认定的弟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同我说没用，跟梓翊抱怨去。”
沈无忧对面那扎着一个小马尾的美大叔正晃荡着红酒杯看热闹，见矛头突然转向了自己，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无忧，我也没办法，前段时间不小心炸了一个大景，得重搭，没钱。”尤梓翊无奈地说。
“你赚那么多你还没钱？你没钱我给你钱！我跟你讲，这是你做的第一部电视剧，这样改下去绝对会扑街，口碑视双扑的那种。就算我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也经不住把那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要求编在同一个故事里！再这样改，我还以为自己给自己的书又写了个同人呢。你知不知道我粉丝很多的，剧一播我可能会被骂死好吗？还有啊，那些剧拍一半来注资的，早不来晚不来，剧本好不容易改好了又多一堆乱七八糟的要求，再这样谁爱改谁改吧，反正我是不改了！”
“一次性拿出几千万来，你拿的出吗？”尤梓翊问，沈无忧顿时哑口无言住了嘴，他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己妻子林苗苗，林苗苗略微颔首，算是对自己丈夫的安抚。
林苗苗转头问：“翊哥，为什么突然又有了那么多家赞助来投钱，之前不还说资金紧缺吗？你拉来的？”
“与其说是我拉来的，不如说是他们自己闻讯跑来扔钱。”
“你是说……”
“盛柏丽。”首座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红遍大江南北的盛柏丽不就是最好的吸钱器么？只要有她的地方就会有人愿意掏钱，《厨侠》突然又有了一股资金流，并不奇怪。”
“柯总，你不能同他们好好说说吗？”尤梓翊问道，柯思谦切牛排的手微顿，似乎是有些好笑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说吗？”
尤梓翊听出了柯思谦语气中的不悦，《厨侠》对于柯思谦来说只是出品的众多作品中的一部而已，唯一的特别之处不过在于这是先网后台的初次尝试，想要打开门户视频网站盈利新渠道的第一枪罢了，柯思谦只是最大的投资人，但并不代表他对这部戏有多深的了解。
该去协商去统筹的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应该是尤梓翊才对。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翊哥那德性，碰着不熟的人能说上三句话就得谢天谢地，更别提主动去跟人讨价还价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当这个制片人呢？”柯思谦语气温和，可话却半点情面也不讲，在座的四人都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就连一向不怎么近人情的林苗苗都觉得柯思谦的话有些重了。
尤梓翊自然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蹙起眉来并不言语，林苗苗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不过别说，我认识柏丽那么多年，也算是看着她成长起来的，看到她现在终于苦尽甘来，真是欣慰啊。”
尤梓翊笑道：“她是个很努力很有韧性的小女孩，这是她应得的。”
“还是我哥眼光好，没让光影那帮没远见的家伙埋汰掉人才。”
“话不是这么说的，就算我没有把盛柏丽要过来，《玉君》一播，光影照样会力捧她。”
“所以我才好奇啊，你怎么就未卜先知她必火，把她签过来了呢？”沈无忧问。
柯思谦抿了口红酒，喃喃道：“我没签她，不过，现在有些后悔没签她了。”
林苗苗的脑子转得最快，她敏锐地从柯思谦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大哥，你是不是在骗我们，或者准确地说，是在骗盛柏丽？”
“哦？”柯思谦饶有趣味地让林苗苗继续说下去。
“你并不是因为真的欣赏她的潜力和才华才把她弄过来的吧？如果你真的欣赏她，就不会只帮她成立一个工作室任由其自生自灭，用合约把她牢牢攥在手心里才是你的作风。是因为我们三个么？因为我们三个的力荐，你才想着不如把盛柏丽弄到自己公司旗下，这样也不用总和光影那帮不成大器的人打交道。是么？”
柯思谦轻笑起来：“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确实对盛柏丽所谓的‘演戏天赋’，‘敬业努力’不感兴趣。这个圈子里没有谁为了红不努力，也没有哪个大红大紫的明星是没有唱跳演天赋的，比她美丽比她火辣的女星也一大把，更何况她还负面新闻缠身，所以从我的角度出发，她并不值得我花太多力去培养。”
“所以，的确是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咯？”
“一大半吧，毕竟我的弟弟、弟妹，与我最相熟的合作伙伴总是在我耳边称赞她，‘盛柏丽’这三个字我听得简直要耳朵长茧，想来也不会是没有资质的人。而真正让我动了念想的是她的脸。”
“脸？”
“我仔细想过为什么她主演的那几部戏成绩还不错，也许和现在娱乐圈充斥着整容脸、锥子脸有关，她这样甜美可爱型的圆脸女星目前市场上并不多见。物以稀为贵，有特点就是有卖点，观众需要换换口味。不过没想到的是，在我还没考虑好要怎么捧她的时候，市场抢先发出了更新换代的信号，《玉君》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到底是昙花一现，还是一路走高，就要看后续资源和她自己的表现了。”柯思谦用餐布细细地擦了擦嘴角，气质温文尔雅，可说的话却十分冷酷无情，仿佛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作商品一样品头论足，“毕竟小红靠捧，大红靠命，一个古偶女演员红极一时，瞬间陨落的例子，还少吗？各位，目光放长远一点，但快钱还是得尽力捞才是。”
林苗苗和沈无忧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舒服。
可是柯思谦说得并没有错，甚至已经全拣了好听的说。
林苗苗不禁对自己这位在娱乐圈闯荡了七八年的好友感到难过。
很多时候，你以为是自己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但实际情况，仅仅是因为你被幸运女神稍微眷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