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走到最后一阶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迟扬突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身后的人猝不及防,撞到了他身上,也贴着他的后背被迫停下脚步。
何弈:“?”
他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身高便正好与迟扬齐平,面前贴着的是对方的心跳,身后是偌大而安静教学楼,空旷走廊的尽头草木簌簌,麻雀扑棱着翅膀落下,停在连廊一角。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他没有问对方为什么停下,却提了个与现状毫不相关的问题。
“嗯?”
“你和别人谈恋爱的时候,”何弈慢慢解释道,“这种情况下,她们会怎么做?”
他的语气平缓而认真,听起来并不带什么特殊感情,只是出于研究问题的心态认认真真问一句,想要一个可供参考的答案。
于是迟扬转过身,不太习惯这个视线相平的视角,便还是圈住他的腰往后走一点,把人从最后一级楼梯上抱了下来,下巴顺势枕在他清瘦的肩骨上,黏黏糊糊地沉吟片刻,钓他胃口:“你猜猜。”
“那就算了。”他总觉得何弈是笑了一下,话语里轻松的笑意是骗不了人的。下一秒有只手落在他头顶,迟疑地拍了拍,他听到何弈轻声说,你心情不好。
不是询问,更像在陈述事实。
“有一点,”他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对方的肩窝里——有些硌人,少年的体温却很熨帖,有安抚人心的奇效,“不过看见你就好多了。”
何弈平静地让他靠着,也不避讳偶尔路过的同学,仿佛没有看到似的:“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荞麦
何弈平静地让他靠着,也不避讳偶尔路过的同学,仿佛没有看到似的:“出什么事了?”
“我妈,说她女儿要上学,缺套房子……”迟扬一讪,“找我有什么用,我也不是孩子她爹。”
他不欲多言,何弈便也不追问了,无声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觉得自己怀里是一只毛绒绒的大型动物,别人见了都要绕着走,它却一点也没有察觉,还在晃着尾巴跟他撒娇讨抱。
他听见迟扬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黏黏糊糊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嗯,如果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也可以帮忙。”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想这么说。
“行了,”迟扬直起身子,顺手拍了拍他的头,“哪儿就到这一步了,没什么大事,走,吃饭去了。”
这个点去吃饭其实已经很晚了,何弈感冒没好,走得不快,两个人索性没抄近道,找了条人少的小路慢慢走过去,正好路过小书店,回来的时候还能进去转转。
“刚才不是问我该干什么吗,”迟扬陪他放慢脚步,“怎么说呢,我正经谈过的对象也没几个,还都不是在学校里,见面一般是出去约会……就跑过来啊,扑我怀里撒个娇之类的。”
他还是怀了一点隐秘的私心,凭空说出些模棱两可的、他自己也记不太清的情史,期待何弈真上了套,找他说的来做。
不过对方也不傻,至少现在并不打算就地实施,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还有呢?”
“还有啊……”迟扬继续凭空想象,“这种撞我身上的,一般就顺势抱上来了,讨个吻,或者说两句悄悄话。”
也不知道何弈听进去没有。他今天来吃饭没摘眼镜,细细的金属镜框映出一点路灯光,又落在眉眼间,掩住了眼底些微起伏的情绪。
应该是没吃醋。迟扬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得出结论——何弈不是有话藏着掖着不说的人,大概也不知道冷战为何物,听到现在还没有出声打断他,应该是没因为这些话吃味。
倒是很可能真拿他的情史当资料研究了,研究目的是学习如何谈好恋爱,还要跟他交流探讨,确保知识的来源可靠。
研究资料本人无话可说,只能惯着自家男朋友,借着凭空想象凭空捏造:“至于一起吃饭么……叽叽喳喳半天商量要去哪吃的比较多,不过一般都是她们决定,我顶多在‘你一点也不胖用不着减肥’上有点儿发言权……笑什么,说正经的呢。”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文史里的昏君了,以前觉得烽火戏诸侯千金博一笑荒谬,等真遇上个轻易不爱笑、真笑起来又那么好看的对象,又发现这些昏君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没那么不讲道理。
于是何弈起笑意,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走:“还有呢?”
他原本话就不多,今天嗓子哑了便说得更少,于是迟扬还得担任起无偿给他讲故事活跃气氛的工作:“还有啊……吃完饭就看电影啊,常规操作,看电影又得告诉她们,其实可乐都喝了,多吃两粒爆米花也没什么大事……一般就看那些爱情片啊,实在太无聊了,看个开头都知道结尾要发生什么,又不能睡,不小心打个盹人家还要生气……”
“看不出来你谈恋爱的时候……”何弈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脾气那么好。”
“这还看不出来,”迟扬故作惊讶,“是我这几天哪里对你不够好吗,嗯?”
“也不是……”何弈对这种话里的暗示向来没什么反应,只是认真地就事论事,按点答题,“你对我很好,但……”
似乎也没有到这个程度。
“那是你太善解人意了,”迟扬接茬道,“你都不得寸进尺,我怎么展示我的好脾气——谈恋爱么,都在一起了多少还是动过心的,对她们好点儿才正常吧。”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食堂楼下。迟扬拉过何弈的手,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略微撩起他的衣袖,看了一眼腕表,说:“你别上去了,坐这儿等我吧,,这个点排队吃不上饭,那些油油腻腻的你也吃不了……超市想吃什么?我上去给你买。”
何弈没什么意见,顺从地被他拉到一边长椅旁坐下来。身后是篮球场,围网很高,偏远架起的白光越过树枝落下来,影影绰绰地融入昏暗夜色里,少年裹着宽大的冬季校服,坐姿端正而挺拔,像一棵种下的青松。
迟扬低头看了他片刻,伸手覆上那截露出的纤细脖颈,轻轻揉了揉:“冷不冷,明天带条围巾吧。”
何弈摇摇头,语气平静:“没事,我不怕冷。”
“还不怕冷呢,上礼拜谁借我外套来着——还是说,那时候就是欲擒故纵,勾引我来的?”迟扬笑了一下,贴着他后颈的手顺势向上,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还想呢……放心吧,我第一次这么真心喜欢一个人,对你只会更好。别气了,嗯?”
“我没生气……”只是有些想不通。
何弈转头看了一眼,食堂后门拐角,四下无人,只有身后隔出几棵树的篮球场隐隐传来欢呼声,大约也没有人注意这里——于是伸手将他拉过来一点,借着贴近的距离,顺势抱了一下他的腰。
还有呢。撒个娇,讨吻,说两句悄悄话——他闻着迟扬身上浅淡的洗衣液味道,条分缕析地逐一思索过去,觉得没有哪条适合现下的场景,便停在搂一下腰,松开了手。
“我想吃速食粥和荞麦面包,”他抬起头,也不解释,自然而然地揭过了上一个话题,“要麻烦你帮我泡个粥了。”
私下灯光偏远而昏暗,少年人的眼神却清亮,不似往常平静,隐隐含着些许让人心痒的模糊暗示——那分明只是片刻的、自下而上的注视,在迟扬看来,却不知为何生出了某种被人居高临下支配的错觉。
挺有意思。
“我有没有说过一件事……”他突然答非所问道。
“什么?”
“一会儿回来告诉你,”迟扬说,“在这等我。”
什么事呢。
迟扬站在货架前,伸长了胳膊越过面前三三两两小姑娘的头顶,去够顶层的荞麦面包,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是什么事呢。
那一刻他想到的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何弈的情景。白净又乖巧的男孩子,打扮得像个小王子,连说话都软软糯糯的,口齿清晰,比他在孤儿院见过的任何一个同龄孩子都要干净。
那种从眼角眉梢间透漏出来的一尘不染的干净,让人忍不住在某一刻升起欺辱的念头,却又舍不得触碰亵渎。
黑发,黑眸,水果糖。
指尖是软的。
——那几乎是陡然照进他昏沉世界里的一道光。尽管在后来长久的十几年岁月里,他从来不曾知道那个孩子的姓名,也逐渐忘记了他的长相,但有个念头却逐渐生根发芽,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一路指向未来。
想再见他一面。
也许他还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到,或者对他后来放纵堕落的模样失望,但至少还是要去见他一面——不说话也可以,认不出自己也无妨,他只是想亲眼看一看,这一团支撑他在孤儿院那样混乱野蛮的环境里生存成长、没有流于粗俗的光,到底有没有如他所想,长成令人仰慕的少年。
看来何弈没有让他失望。
“刚才你说要告诉我的,”何弈咬了一口面包,“什么事?”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说话会抬手掩着嘴,从迟扬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上半张脸,视线清清淡淡地扫过来,也无端催人心动。
“那个啊,”迟扬绕着耳机线,斟酌措辞,“就是没想过真能再遇见你,还追到手了……其实我小时候特别憧憬你,虽然那时候凶了你一下吧,但心里挺喜欢你的,就觉得这小孩子干干净净的,跟孤儿院里那群灰头土脸的小恶魔不一样,我也想变成这样。”
“……不过显然失败了,你小时候成绩肯定很好吧,”他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在说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我那时候被人套路,后来就烦了,也不想学,出来之后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成天泡酒吧瞎晃悠,自己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像你这么优秀的,想学也学不来吧。”
何弈似乎很享受倾听的过程,就这么安安静静听着,吃完一片面包觉得太干,又折好包装塞回了迟扬手里:“还有呢?”
“还有啊,”迟扬接过来,“其实我就是想说,我一直挺喜欢你的,可能以前不是那种喜欢,不过……”
不过始终将那一次见面视作珍宝,奉你为触手可及的神明。
他没再说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改口
迟扬对流于表面的情话,或是那些平常的暧昧手段很有天赋,也擅长举一反三,表白**都信手拈来,那种态度介于风流和专注之间,也不缺大男孩让人动心的真挚,只是再往深处就有些触及知识盲区,说不出口了。
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书店:“用不用进去看看,你下午不是说要买试卷么?”
何弈看了一眼表,还有二十分钟,便点点头:“好。”
有点儿像陪女朋友逛街。等何弈挑书的时候迟扬靠在一边,随手翻着架子上的课外书,鬼使神差地想道。
不过这边刷校园卡,他倒是不能当移动提款机。
“这本书怎么了……”书店里没什么人,何弈的目标有很明确,拿了一套试卷很快付了钱,走过来看见他手上的书,问道。
“哦,没什么,以前好像翻到过,”迟扬笑了一下,把书放回原位,“刚被我叔接出来的时候在他那儿住了两天,一个老社会人还装文艺呢,书房里全是崭新崭新的书,我闲得没事看过两眼。”
说罢便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书,放进装面包晚饭的塑料袋里:“好了?走。”
晚自习开始前二十分钟,校园广播已经停了,通往教学楼的路上还有不少刚吃完饭的同学,两个人并排往回走着,空气清冷,能听见教室传来的隐约人声,格窗内白炽灯光通明,是只有学校里能看见的景象。
“走快点儿吧,”迟扬说,“回去吃饭,你还得吃药是吧。”
迟扬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整理客卧。
没追到手的时候是同居对象,何弈执意不肯给他添麻烦,睡几天沙发也就算了,现在成了男朋友,再让人睡沙发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至少以他这种对何弈过度的保护欲和照顾欲,是决计不会让对方接着将就的。
何弈似乎不太适应这种有人替他布置东西的情形,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很想说铺床一类的琐事他可以自己来,又觉得这是别人家,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越俎代庖。
等到迟扬拾好了新的床铺,又大致放好了新买的日用品——回家路上去了趟超市,搬家似的拎回来一大袋——把何弈安置到床边,他还是保持着那种略带迟疑有话要说的神情。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想跟我一块儿睡啊?”迟扬逗他。
“不是……”他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换成了更为实际、并且在某种意义上预谋已久的措辞,“刚才你在学校里说的,见面的时候她们会扑进你怀里,然后……”
“然后?”
何弈略微低下视线:“你过来。”
“这么能使唤我啊,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迟扬随口调侃着,还是顺从地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笑得不怀好意,“然后怎么样?”
撒娇,讨吻,说悄悄话。
何弈伸手,直白地勾上他的脖颈搂住他,暂时略过了撒娇这一步,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亲我一下吧。
这间客卧似乎最开始是设计用作儿童房的,落地窗一侧罩着厚厚的绒布窗帘,灯是星月笼罩的形状,温暖地铺落下来,明明无害极了,缠在两人过近的距离之间,却无端蒙上些许危险暧昧的意味。
迟扬一愣,略微眯起眼:“你确定?”
那是一种极尽直白,充满了少不谙事或强自平静的暗示与妥协。何弈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紧了环抱着他肩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