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苏遥喘过一通后,愈发蒙圈,只顺着他的话道:“寻常香味也不会怎样,本不打紧,方才是……”
傅陵冷冷瞧了一眼那面色灰白的女子,目光冰凉。
一旁的男子战战兢兢地开口:“是拙荆不……”
傅陵沉声打断:“让他们滚。”
“傅……”那男子一急,尚未开口,却也被制住了。
苏遥又没看清是何处出现的人,身侧仆从已低声开口:“苏公子,主子吩咐,送您回去。”
苏遥这才有些回神,回想方才遭遇,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连忙转身。
都忘了给傅陵打招呼告辞。
他行出几步,才想到此处,正要回头,那仆从却挡住了他视线。
仆从躬身,说话不疾不徐,毕恭毕敬:“外面风大,公子身子不好,早些回去吧。”
苏遥一顿,只好走了。
那人一路落后他半步,安静地送苏遥到家,亲手把苏遥交到齐伯手上,才简单交代,恭敬离开。
齐伯自然吓得魂儿都飞了。
拉着苏遥好一通查看,见终究无恙,还不肯放过:“改日请白大夫再来看看吧。”
苏遥老大力气安抚好他,晚间躺在床上,方觉得此事蹊跷。
傅陵冷冰冰的神色又浮现在他眼前。
烛火惶惶,苏遥握住被角,怔了半晌。
这傅先生,瞧着可不是什么落魄的外室子啊。
*
苏遥只觉得此人身上皆是谜团,看不透摸不清,但好奇归好奇,睡一觉也就不太纠结了。
反正瞎猜又猜不准。
他睡得还行,起个大早,便见到谢琅的小厮。
那人递来话:“我家公子明日巳时来找苏老板。”
看来琳娘之事,是安排妥了。
苏遥微微忐忑,只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
怕什么,去退婚,又不是去结婚。
但他第二日见到谢琅时,却仍是被打趣道:“你这一身衣裳,哪里像是拒绝的意思。只怕琳娘原本无心,瞧你一眼,也就看上了。”
苏遥小声抱怨:“齐伯给安排的。”
谢琅低低一笑:“齐伯眼光倒好,只怕不止琳娘,其余……”
苏遥瞧他一眼,也不怀好意地笑笑:“春日桃花盛,谢兄一表人才,兴许也能落几朵在头上?”
谢琅闻言,先是怅然一笑,后不知想到什么,只望向苏遥,笑而不语。
苏遥不解。
谢琅却只温声道:“快走吧,去晚了人挤人,我挑的好位子都没了。”
三月上巳,琼江踏青的习俗是旧京传统。
人多是真的。说是人挤人,那倒夸张了点。
春水初生,琼江一缕,绕旧京东南而过,沿岸柳翠桃红,莺啼燕语,伴着姹紫嫣红的各色绫罗锦缎,当真热闹极了。
这赏春光,富贵门户自早有家仆占据好位置,铺设整齐,穷人家蒲草一团,或直接找个树荫,席地而坐,也是自在。
谢琅自然属于前者。
他家境优渥,无心入仕,便以才学声望入青石书院讲学,陆山长大方,每年薪酬也不少。
苏遥蹭他的光,能坐在一地势颇高的凉亭中,又远离人烟,又能将花红柳绿扫入眼底。
只是也不白蹭,苏遥取出桃花酥、红豆糕、山药饼,满满铺排一桌子点心。
其间桃花酥最是致,外头裹着油皮,内里是咸蛋黄的馅料,加红曲制成粉粉嫩嫩的颜色,捏作五瓣桃花的形状,一口咬下,外皮酥脆,内里柔软,咸甜合宜,香而不腻。
谢琅低声道:“我们来早了,琳娘一会儿就到,我就在后面等着。你们聊罢,再去喊我,我……”
他正说着,却笑了笑:“说曹操曹操到,那就是琳娘。”
谢琅端起一盘糕点,带人走了,苏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一明艳少女,自青石阶上行来。
琳娘身姿高挑,一袭长裙遍绣桃花枝,行动起来,灿若烟霞,容光照人。
不过苏遥没心思欣赏琳娘的长相。
初次见面就谈退亲。
他当真颇为紧张。
他眼瞧着琳娘已行至山上,绕过青石便能进来,一颗心正扑通乱跳之际,却忽见青石阶上,又奔来一清丽女子。
第12章 上巳(二)
那女子容色清丽,身姿却纤细,大有弱不胜衣之态。
她神色匆匆地奔来,口中惶急:“琳娘!”
此地清静,这声音甚为柔婉。
苏遥坐在凉亭中,有山石遮挡,她二人并未注意。
琳娘回首,微露责怪:“阿婵?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阿婵提着衣裙,眸色匆匆,“燕儿告诉我,你来找苏公子退亲,我……”
她顿了下,语露焦急:“我怎么能坐得住?你为什么要退亲?”
“我为什么退亲?”琳娘扬眉,逼近一步,“我退亲的缘由,你不清楚吗?”
阿婵眸中慌乱一二:“琳娘,我从小和你一同长大,平日里那些话我……我只以为……”
她语气又低了些:“琳娘,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日前的话,我只当从没听见过。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她微微咬唇,目光却甚为坚定。
琳娘眸色一沉:“为什么?又是谁故意说了什么闲话给你听?”
“没人说闲话。”阿婵低下头,“是我自己。你便当我对不起你,又反悔了吧……”
她垂下一双温柔恬静的眸子,轻声道:“琳娘,我不过是个侍女,能自小被卖到谢府,又遇上你,已是三生有幸。我送你风风光光出阁,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日后相夫教子,子孙满堂……不好吗?”
“门当户对?如意郎君?”
琳娘冷笑一二,蓦然大声,“谁说我要嫁人?什么臭男人,我才瞧不上,我偏要娶你,我看谢家上下,谁敢说一个不字!”
她这一声想是发自肺腑,惊得林间雀鸟扑棱棱地起飞。
阿婵焦急抬眸,一错眼,却突然瞥见亭间端坐的苏遥。
苏遥适时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阿婵登时满面羞红,忿忿地丢下一句“不许退亲”,转头就跑了。
琳娘一急,这才顺着阿婵的目光望见苏遥。
苏遥再次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并示意琳娘:您去追媳妇儿,不用理我。
琳娘甚为局促地行了一礼,提起裙子就追下山了。
山风悠悠,苏遥望着一桌子点心。
百感交集。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他今儿来找初次见面的未婚妻谈退婚,没成想,还见到了未婚妻的未婚妻。
眼下时风不避,谢家小姐这等事,倒也并非多罕见,她又于谢家说一不二。
苏遥只觉得,怕是很快就能吃到琳娘的喜酒了。
得了,这婚必然是退定了。
干净利索,一丁点后患都没有。
琳娘高兴,苏遥也高兴。
皆大欢喜。
且没撕破脸,想来合作契书还能再寻个机会重新聊。
这桩事竟了结得如此爽快,苏遥放下大石头,心内骤然轻松,吃了两块桃花酥,又将谢琅喊出来。
谢琅疑惑得很:“怎么就聊了这一会儿?”
苏遥笑笑:“都没聊上,一个字也没说。”
谢琅递来疑问的眼神,苏遥只笑笑搪塞:“琳娘确然与我无意,婚必然是要退的。旁的我不方便多说,谢兄去问她便好。”
谢琅疑窦丛生,但听到“退婚已定”,又默默地舒展眉眼,只压下不问:“那时辰尚早,坐一坐再回去罢。”
此地开阔,林间草木芬芳,花树相间,春风最是和暖,吹来万物复苏的气息,还捎带三分慵懒。
日头渐上,游人果真多上许多,但已三五成群,寻到阴凉处休息。
凤安桥的大柳树下是一群青年士子,正高谈阔论;不远处,杏花林中是数位富商,还有几位抱琵琶助兴的歌妓;琼江水边团团围了数名垂髫孩童,似乎从水里抓住了什么东西,正凑着看。
苏遥正要仔细看,身旁却经过数位文士。
其间正有周三先生,拱手与他执礼:“苏老板有礼。”
苏遥起身,见沈先生盛先生也在其列:“诸位先生同来踏青?”
沈先生笑道:“我们几位每年上巳,皆要在此聚上一聚,往年倒难得见苏老板,今日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