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明神女录】(15)
琼明神女录15 天下第一人
皇城之上的气息被抽荡一空,仿佛烈日当下,空气灼烧扭曲,千万里河床干涸龟
裂。
护国大阵之上,如同被火把灼烧般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天光射入,一个
弹丸般的血红色身影穿针般掠过。
没有磅礴的妖气,取而代之的只是每个人心头一点淡淡的异样的压迫感。但
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轻心。
血红色的身影直直地撞向第二座城门。手握天雷鼓的金身鬼将翻手锤天雷,
一时间雷鸣大动,当空劈下,天罚随雷声滚滚。但是雷声才响,还未落下,那面
流铄金光的天雷鼓便轰然破碎,金身鬼将同样寸寸崩裂。
那血红色的身影冲向第三座城门,第三位金身鬼将瞬间被撞成齑粉,连惨叫
声都无法发出。而那身影却没有丝毫的阻碍,一路势如破竹,锋芒无可阻挡。连
破六座城门之后,第七座城门轰然洞开,不敢再作丝毫阻拦。第八,第九,一直
到了第十三座城门纷纷开启,金身鬼将俱退身让步,仿佛来者才是世界上最大的
鬼
似秋风吹拂,连过承君十三门,拦者尽死。
那血红色的身影便凌空而立,来到了所有人面前,大放光明。
明明是妖,为何能有如此光明之大气象
等到万籁俱静,人们于尘沙之间仰头,如望天上高悬明日。天上金光落如流
金,华美似烟花坠线。一道夕阳色的长虹砸入场间。衣衫飞舞的猎猎声如秋蝉嘶
鸣。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袭坠落到场间的红衣。楚将明连忙从接天楼上一跃
而下,落到试道台中跪下,他不敢站在比妖尊更高的位置上。
所有人包括林玄言在内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看着那一袭血红色的衣衫。
传说中叱咤北方妖域,据说是长有三头六臂面部狰狞的恐怖妖怪,居然是一
位女子
她澹然地站在场间,一身红色的连衣裙袍,腰束暗红色的裙带,下身是开叉
的红色长裙,前襟垂落覆盖至小腿中央,后摆垂至脚踝,玉白色的修长大腿若隐
若现。
她的眉目极美,但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美丽,而是盛气凌人。如剑出
鞘。她乌黑的长发流泻如绸缎,简单绾成的一个发髻上横插着一根简单的长方形
乌木簪子,两道细红的丝带绕着木簪垂落,一直落于腰间。
场间许多人甚至有一瞬为之倾倒,若世间真有倾国倾城,便大概如此了吧
她气度从容,负手而立。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在场的任何一人身上。她平静地
看着远处庄严耸立的乾明宫,裙袂飘舞,仿佛皇城的巍峨浩荡在她眼眸中不过最
寡淡的一片剪影。
她微微抬首,望向了台中的某处,目光轻描淡写而过。
林玄言浑身一抽,那一瞬他明确地感知到,那双清澈的眸子望见了自己。裴
语涵站在他的身侧,按剑而立,那剑是赵念携带的雪牙剑。剑本为魔剑,此刻更
不住哀鸣。
等各门宗主缓过神之后,纷纷亮出神兵利器,一时间,兵戈之声叮当作响。
妖尊的目光悠悠环视场间,那双像是没有聚焦的眼睛却是无比澄澈,那姣好的容
颜上甚至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
最先说话的是那位姚姓老人:”妖尊大人,许久不见。”
妖尊却丝毫没有理会他,她望着众人,忽然莞尔一笑:”听闻人间素来轻视
妖域,以为蛮夷,今日本座已至此间。可有领教”
她的声音清凉如水,缓缓流过在场的每一人的心间,那种声音里,仿佛世间
最大的喧哗都会归于舒缓沉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玄门宗门萧四弦,他半身青气半身紫气,身上雷电共舞,
比起那日萧忘所使出的淳朴罡烈何止一倍
在他眼里,妖类最强不过化境,无法问鼎真正的大道,又有何惧他沉声说
道:”我有一拳要问问你这妖女。”
紫电青霜如大雨磅礴,当头灌下,声势之强骇人听闻。青紫气瞬息便近,妖
尊不退反进,一身红衣被紫电青霜照拂,泛着碧光。
妖尊淡然道:”青紫气,青为霜,紫为电。以阴寒凌厉为本,旁征博引以气
象,凝于拳身,声势还算不错。不过一味假于天象,太过重意轻形,不过外强中
空罢了。”
苍红色的袖袍如霞虹鞭过,妖尊悍然出拳,拳自袖中生,平淡无奇,直取中
门。萧四弦却瞬间面色大变,他厉啸一声,一手青霜,一拳紫电,如擂鼓般当空
灌下。似雷神行云布雨。
”变形不变质罢了。”妖尊淡然一笑。左手连出三拳,一拳凿碎青气一拳凿
碎紫气,一拳直逼心口。
萧四弦骇然变色,身形飞快后遁。其他人自然也反应过来。天机阁阁主魏峰
当空一拍,两道黑白弦线纵天而下,而与此同时,妖尊的脚底浮现出一道道泾渭
分明的黑线。那是纵横宗的手笔。
”阴阳弦丝,天罗棋盘。”妖尊语气平淡:”本该同属一宗,只是在施法调
气上微有不同罢了。都没有跳出阴阳两极的局限。”
妖尊轻轻跺脚,一模一样的两道黑白弦线纵横铺开,只是与原来的颜色恰好
相反。
此刻天机阁魏峰已然当空拍掌而下,掌心似有阴阳双鱼所卷成的罗盘交缠扭
动,他口中大喝道:”妖孽受死”
妖尊不急不缓,同样还以一掌。两掌相对,悄无声息。片刻之后,魏峰的身
影踉跄跌出,口吐鲜血。
一掌便重伤天机阁阁主,这是如何骇人听闻的妖力
”阴柔不足,刚强有余。须知运转弦线之时当刚柔相济,心如止水。”妖尊
清冷言毕,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各大高手岂能看一个妖女在自己面前如此叫嚣同为人间两大宗之一的阴阳
阁自然不可在此刻退缩,季易天在第一尊金身鬼像破碎之时就知道自己不是来者
的对手。
但是他依旧要出手,他并出双指,中指盖于食指之上,做落子状。他生前一
瞬间星罗棋布,无数黑白气团犹如黑白子一般静默悬浮。
妖尊淡然一瞥,做出截然相反的动作。她的食指压于中指之上,心中默念诀
印。同样一瞬间,黑白颠倒。妖尊淡然向前一步。缩地成寸,她一步来到了季易
天面前。一拳笔直击出,快如闪电。
拳意不可寻,众人耳畔只觉得炸响了十六次。红衣妖尊一瞬间连出十六拳。
季易天身前黑白子瞬间崩裂,纵使他有秘甲护身依旧倒飞了几十丈才在弟子
搀扶之下停下身影。
她向前再跨一步,那一步明明是向前跨的,她的身影却移到了身后。
那位声名赫赫的雪潮刀杨君已然单手握住刀柄。妖尊发出低低的一喝。喝如
龙吟凤唳,刀锋颤鸣,竟在刀鞘内炸响了一道闷雷。杨君抽刀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双手颤抖,神色震惊到了极致,那鞘中长刀,竟然未来得及出鞘便被崩裂成了
一百余片碎钢
妖尊走在人群之前,脚下踏着玄妙的节奏,又似闲庭信步。许多凌厉的功法
都擦着她的身子而过,她身影穿梭,似羚羊挂角,空灵玄妙,无迹可寻。
身影游刃有余之间,忽有一拳从天而降,来者通体金光,肌肤上泛着晦涩难
懂的符箓文字。那些金色的文字似一条条缠绕周身的丝带,带着他的身子猛然下
坠,重若千钧。
妖尊的身影在空中一顿。她眉眼垂下,拳臂却是猛然上抬,笔直而起。两者
拳锋相接,不差毫厘。
妖尊的停在空中的身影被硬生生撼落至地,她红色的裙摆翻滚如浪,卸去那
一拳的余力。出拳者同样被震飞,周身金色文字绕之旋转,他连做了许多个翻滚
堪堪卸去力道。
那人是六大宗门之一的天澜拳宗的宗主杨撼峰。他吐出一口浊气,握着受伤
下垂的右臂,眼中却是钦佩之色:”不愧是北域妖尊,这些年敢硬接我拳之人唯
你一人。”
妖尊洒然道:”一拳四劲,各劲之间推波助澜将拳意推至巅峰,可当宗师二
字。比起玄门的拳法更知返璞归真的道理。”
闻言,杨撼峰竟是愣住了,那一刻他竟有流泪的冲动。这些年论拳法,天澜
宗总是被玄门压过一头,所有人都觉得玄门的运功心法更为高明。他一直都很自
责,他觉得是自己学艺不精愧对先祖。但是他没有办法解释,因为他一切实力至
上,他无法战胜萧四弦便代表着天澜拳法始终比玄门青紫气矮上一筹。
而如今这位魔头的话算不算是为他正名了呢她若不是北域妖尊,他定将其
引为一生知己。
杨撼山感伤之际,妖尊已然连行十余步,破了四宗道法。
她血红色的裙裳上未沾片尘,而她的身影也像是春风无意间吹起的蝴蝶,穿
花过柳,却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的力量。这种轻盈与沉重之间的矛盾之间,
她似乎就站在那个最平衡的点。
又有暗箭袭来。
天云山也出手了,天云山以奇诡身法著称,擅暗杀之术。天云山时代相传非
世袭,每代宗主易姓不易名。此代宗主为李天云。一身奇诡道法神出鬼没,已然
臻至化境。
妖尊毫不理会,一拳击出。
那一拳却落空了。她的拳砸碎了一个扑面而至的残影。妖尊轻轻咦了一声,
忽而淡然一笑。李天云的身影一瞬间在空中显化了两百六十道影子。他有无比自
信,仍妖尊道法通天,也无法在短时间辨别出自己真身所在。
两百六十道身影里三层外三层铁桶般围得水泄不通,所有身影一同高喝,拳
随声出,声势浩然。
妖尊嘴角微挑,她清冷道:”欲修其术,先正其心。旁门左道如何能入得大
道”
空气中传来了无数的爆裂声响。那一瞬,妖尊连出两百六十一拳。
她根本没有多费力气去找,你有多少身影,我便击碎多少砰然一声间,李
天云的身影吐血倒飞而出,与此同时,所有的影子都烟消云散,天云山众弟子连
忙飞身而去搀扶宗主的身影。李天云瞳孔通红,神色震惊而不甘。
一道新月绽放于皇城之上。
那是一道剑光。妖尊抬起眸子,瞳孔被剑光照得雪亮。
一剑天上来,那是裴语涵的剑,是轩辕王朝寒宫剑仙的剑。妖尊难得露出一
丝赞赏的神色。她伸手探向了剑光,如只手摘星。她空手接下了那道剑光。
裴语涵不依不挠,天地剑落如雨,一道道玄寒之气自剑刃喷薄而出,笔直切
断。剑光是曲折的,其间隐藏的剑意却凝成一线。线如雨丝乱坠。
叮
红衣如鹤当空翩跹舞动。她双手合十,竟硬生生地夹住了那柄剑。妖尊身子
忽然急转,红衣飘舞,风声赫赫,裴语涵的身子也跟着转动。所有的变化只是刹
那之间,又是叮地一声。两道身影一红一白相对错开。
裴语涵立于对面,大口喘息,神色不甘而疲惫。她的手里已经没有了剑。她
竟然被人硬生生地空手接白刃了。
妖尊自低而高扫视了一眼剑锋,便将它抛给了裴语涵,妖尊轻轻地叹息道:
”剑意已得真意,不愧是五百年前的剑圣叶临渊的弟子。奈何剑心蒙尘,大道无
期。”
裴语涵身心剧震。她接过剑,沉默不语。她自然知道剑心蒙尘指的是什么。
最终,她对着妖尊深深抱拳。收剑退后。这是她的一份尊重。
俞小塘连忙跑到了裴语涵身边,轻声安慰道:”师父别伤心,很厉害了,一
点不丢人。”
妖尊目光轻轻掠过俞小塘,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幽幽。
她一路而来,一路破了十六宗绝学。她闲散行至场间,望着神色落魄的各宗
掌门,微然一笑。
乾明殿前,尽是黄紫衣冠。赵端山立于皇宫贵族之前,如皇殿与妖尊之间横
亘的一座大山。
妖尊的目光悠悠落到他的身上,似一片不轻不重的鸿羽。
”让赵某领教一下阁下高招”赵端山深吸一口气,如龙汲水一般,周身忽
然大风,仿佛他口鼻之处有漩涡涌动,所有灵气都吸入了肺腑之间。
赵端山方才一直未曾出手,就是等妖尊被十六宗门掌门消磨一些力量。他相
信,虽然妖尊看上去气定神闲,但是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连破他们的招法定然极
其费力,她也绝非表面上这么轻而易举。他自认自己绝无可能赢,但是也不会败
得太惨。
赵端山吸气沉气,身上犹如镀了一层金。妖尊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出招。
赵端山开始狂奔,先是极小的碎步,接着步子越来越大,转而大开大合,气
势恢宏,有挟泰山以超北海之势
一拳当头挥下。足够纯粹,足够干净利落。
妖尊一动神色。一拳出现在了赵端山的额头前。
那一拳像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丝毫征兆,更没有人看到她挥拳的动作。那一
拳似乎一开始就摆在了那里。赵端山迎面撞来。他拼命侧过脖子想要躲避。但是
这一拳太快太快。拳头砸上了额头。赵端山气势逼人的拳头还未来得及去落到实
处,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重重砸落地上,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妖尊没有再多看这位不世出的皇族供奉高手一眼。望着众人,漠然道。
”本人邵神韵,还有人要上来讨教么若是无人领教,那本座便处理一下我
族私事。”
话音一落,高台之上身材魁梧的姚姓老人瞬间感觉骨子被重物压迫,似有一
座大山压于肩膀,让他呼吸困难。那是一种远古般的威压,来自最久远最深沉的
血脉骨髓里。
”妖尊大人孤身一人来我承君城,果然气度非凡,领人折服。但是妖尊若真
当我承君城只有这些手段,那也是低估我皇城千年传承了。”当朝皇帝轩辕奕面
露微笑,临危不乱。
周遭大臣也松了一口气,当今天子就该有此风度。任你何人当前,依旧镇定
自若。
自称邵神韵的妖尊红衣如玉,她负手而立,望着这位人族的当朝的天子,悠
然道:”若是你们皇族还有什么其他手段,尽管施展便是。”
神气悠悠的邵神韵忽然眉头一蹙。
皇城之中,飞出了一道光。邵神韵飞速撤动身子,在空中毫无规律地变幻影
子,那道光犹如龙游九天,划过一道又一道雪白华丽的弧线。绕着她周身飞速旋
转。
叮
邵神韵骤然悬停身子,那一瞬,她眉眼雪亮,并指前伸。那道势不可挡的白
光竟被两指抵于前方。邵神韵双指之前滴落了一滴血。方才连过承君十三门,破
十六宗而不沾片尘的她。手指竟被微微刺破。
所有人都神色大骇,不是因为邵神韵。而是那是,那道白光竟然是一柄剑。
那柄剑古拙青钢,大朽不工。无任何花纹雕饰,却古意盎然。
为何王朝之中还有剑修
轩辕奕对着皇城作揖,毕恭毕敬道:”先生。”
他不是皇上的先生。但是所有人都喊他先生。那是一位老人,白发苍苍,身
材消瘦,唯有目光清澈。百年之前,他将名字中的轩字还给了王朝,隐居在老井
城中,换了许多身份。
他很爱笑。他对着乞丐微笑,对着官员微笑,对着街坊邻里微笑。即使来者
是妖尊,他依然面带微笑。
林玄言忽然黯然神伤,他也认得此人。当年缠着他要学剑术的少年如今已经
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他也不解,在他看来,老人肯定是迈入了通圣境,那
么短短几百年时光,为何能在他的面容上留下如此深的痕迹
本姓轩辕,如今姓袁的老人对着轩辕奕微微地一笑,诚心诚意道:”愿我轩
辕,国祚绵长。”
轩辕奕深深作揖:”定不负先生所托。”
年轻的修士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而朝中许多知道秘辛的官员又不敢多嘴。他
的故事很长很长,像极了传奇。只是最后都成了老人忘尽炎凉的微笑。他也是剑
修。但是却无人敢非议一个字。
邵神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老先生,请出剑。”
袁老头大袖飘摇,眉目间尽是沧桑。他微微一笑,眼角满是皱纹。
”剑名五岳。不求快,但求一个重字。”袁老头并指挥舞,剑随指动,吞吐
剑气。他话虽如此,但是剑一出手却是极快,如一道细线。只是在老人和妖尊的
眼中,这确实不算求快。
邵神韵怔了怔,她忽然笑问道:”袁老先生一生坎坷,轩辕家如此对你,你
最后却仍是为他们站了出来。本座佩服。”
袁老头哈哈大笑:”妖尊不也如此”
邵神韵神色一变,她渐渐敛去了神情,如古井无波,长风带起裙袂衣角,她
发下红绸飘扬,杀意盎然。”袁老人可有遗愿”
老人并未回答。只是朗声道:”流星飞玉弹,宝剑落青霜。”
念及此处,他竟意气风发。古剑染青霜,眉目犹少年。
古剑破空而至,竖于胸前,流光溢彩。
袁老人高声道:”让老夫领略一番妖族通圣是何等的风景。”
直到此刻众人才敢确认,妖尊确实迈入了那个妖族从来都无法企及的境界。
那真正迈出了那一步的妖族之尊,到底该有多强
天地一线,护国大阵破开一道大缝,天光如潮水倒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破
空而去。消失在皇城的天宇之上。
众人抬头仰望,心中遗憾却又庆辛。这一场惊世之战无法目睹,自然遗憾。
但是若是在皇城中决战。怕是整座皇城被夷为废墟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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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尽头的古城里,终年暮色笼罩。残垣断壁,尘埃累累。
那个面容俊毅的中年汉子蹲在城头遥遥眺望。山外有山,飞鸟孤绝。一个年
轻貌美的女子坐在城头,坐在古城石墙上,双腿荡下,微微摇晃。她靠在男人的
肩膀上,神色低沉。本该还是绮年玉貌的女子,却已嫁为人妇。
忽然间,她正襟危坐,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捂着胸口,神色痛苦。
男人不解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貌美女子一下子拍走了那只去安抚她胸口的手,没好气道:”别闹了。我只
是”
”怎么了”
”我刚才心里咯噔了一下。像是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貌美女
子忧心忡忡。
男子打趣道:”没事的。你看。我和安儿都在呢。”
貌美女子始终皱紧了眉头。风声萧瑟,她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我爷爷不会出事了吧”
男子断然道:”不可能。老爷子这么能打,老当益壮,估计还能再活个一百
岁。”
女子却是越来越觉得不安,她看着男人,无比严肃道:”今年无论如何要回
一趟老井城。无论如何。”
男人本想好言相劝,再哄哄她,但是看她那正经无比的脸色,思怵一番。最
后重重点点道:”好。一直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也该让安儿去看看外面的大千
世界了。”
女子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角。她忽然想起了少女时候在老井城帮着爷爷卖酒的
日子了,相依为命,却是美好。
风拂树影,裙裳摇动,古城死寂。不多时,她的眼眶中莫名盈满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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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上忽然落起了雪。
层云如墓,片片剥落,它们穿越过皇城之上的禁制,如若无物。雪花落于人
间,沾濡眉眼,衣角,渐渐化作冰凉的水。
抬眼望去,纷纷扬扬的雪和厚重如棉的云遮蔽了所有的视线。
那些纷纷剥落的,有云,有雪,有清凉的冰絮,有些则是若有若无的虚影。
整座护国大阵已经在雪水中消散。自古瑞雪最兆丰年,可是身为一国之君的
皇帝却蓦然合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云之上重开一线。
一袭红衣悠悠飘落。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红裙更红,如花的十指上也渗
着鲜血。
楚将明见状连忙跪伏在地,神色极其痛楚,仿佛是自己断了手脚一般。
”属下无能,让妖尊大人身临险境,属下罪该万死。”
邵神韵默然摆手。
人间已经再也见不到那位袁姓老人的身影。人们这才恍然,自己甚至还不知
道这位传奇人物的全名。
邵神韵望着那位权倾天下的君王,漠然道:”本座曾听说,你们皇城还有一
人。”
轩辕奕神色平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是皇家最大的秘密之一。先祖托
付,不到亡国之际便不要去请那人现身。
但是他此刻觉得,只要那人动手,以妖尊此刻的状况,几乎必死无疑。这是
如何大的诱惑
只是在他想要动手的一瞬间,他忽然望见了妖尊身后那位始终不曾表态的失
昼城的女子,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轩辕奕最终叹了一口气:”妖尊大人可为天下第一人。”
言外之意便是还有天上。浮屿便在天上。
邵神韵没有理会其中隐喻到底挑拨味道。轻笑一声,漠然摇头:”今日本座
前来,本就只想杀一人而已。”
高台之上的姚姓老人闭上眼睛,语气坚决。
”得皇朝庇护十年,苟延残喘,姚某已然知足。既然妖尊非要咄咄相逼。那
即使姚某拼命全力,也要将那件丑事说出来。以如今妖尊大人的实力,怕是再拦
不住我了。”
邵神韵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姚姓老人刚欲开口,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口中忽然湿湿的,黏
黏的,很是温热。那是自己的舌头。
邵神韵伸出两根晶莹如玉的手指,在胸前垂下,”你现在还有两条路,一是
做我的傀儡。二是死。”
姚姓老人哈哈大笑,嘴角满是鲜血。
邵神韵神色有些惋惜:”断你舌头,本该一笔勾销。本座可以不计前嫌,若
你一心求死。那我也只好成全。”
姚姓老人衣衫爆裂,他的骨肉忽然干枯,仿佛一颗枯死的老树,呈现出极其
古怪的模样,那干支之间盘根错结,扭曲生长,疯狂扩大,等到本体全部显露,
竟比城门更高他本就是树妖白木煞,此刻显露本体,显然是要背水一战。
邵神韵闭上了眼,神色冰冷到了极点。
”那本座今日便送白妖王上路。”
她的身影刹那消失在了原地,如一颗弹射而出的花炮,笔直地撞向了那棵扭
曲生长的白色怪树身上。怪树的枝丫犹如疯狂舞动的触手,它的干躯处不停地涨
大缩小,仿佛蕴藏着一颗澎湃的心脏。
即使邵神韵身受重伤,这一战依旧毫无悬念。
那些章鱼触手般不停舞动攻击的树枝被一根根地削断,纵然白木煞疯狂地再
生,也无济于事。因为她的出手太快太快。
最后一拳破开几千条枝桠的阻挠,一击直中干躯,如击朽木。
她转过身去。那白木煞宛如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枯萎腐烂,最终化作一滩脓
水。
轩辕奕看着死去的妖王,神色淡然。”妖尊大人既已诛杀叛逆,可还有其他
事”
邵神韵颔首道:”本座还要带走一人。”
轩辕奕皱眉道:”何人”
话音未落,台上吃瓜看戏的林玄言忽然感觉身子一重,像是有人抓住了自己
的领子,猛地将自己拽了下去。裴语涵反应过来之际已来不及了。林玄言的身影
已经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他一边呼通一边挣扎着起身,落在眼前的是一
双纯红色的布鞋。布鞋之上是玲珑秀止的小腿。正当他目光缓缓向上之际,他的
身体忽然被人踹了一脚。
”起来。随我去一趟北域。”邵神韵冰冷道。
林玄言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横空出世的北域妖尊,自己是
真的一点点也不认识啊。更别提有什么过节了。
”不知这位林公子哪里得罪妖尊大人了,竟让妖尊破城寻人”
林玄言一震,他站起身子,望向了问话的那人。那人一身黑裙,眉目清秀。
正是试道大会的魁首季婵溪。季婵溪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挪开目光,
心里阴影很大。
邵神韵望着这位骄傲的少女。忽而眉目带笑,她颔首道:”不错。”
林玄言更加疑惑了,不错什么啊难道自己以前真的得罪过她,然后如今又
被她认出了真实身份
他小心翼翼道:”不知在下与妖尊大人哪里存在了些误会”
妖尊冷冷道:”本座没说你。”
林玄言怔了怔,才忽然明白,那声不错说的是季婵溪。能得到妖尊如此的赞
誉,换做任何寻常人都是极其荣耀的事情。但是季婵溪蹙紧了眉头,显然,她有
些不满。
季婵溪清冷道:”希望有一日,我能与你一战。”
”嗯。”妖尊点了点头。”愿你早入通圣。”
季婵溪正视着她,神色依旧骄傲,无论她有多强,季婵溪依旧有信心有朝一
日能击败她。她所需要的只是破境的时间。
邵神韵转而望向了南绫音。
”失昼城可有领教”
南绫音摇头道:”失昼城偏安一隅,本就与世无争。更无心沾染硝烟。”
邵神韵嗯了一声,看了陆嘉静一眼,难得地赞许道:”你也很不错。仙道修
为废尽,竟然自斩经脉,转而已阴阳入道。如今竟然离重回化境不远。那闻名遐
迩的三日侍奉,世人都说你的淫荡女子,不配做清暮宫宫主。本座看来,那恐怕
是你再入化境的契机吧。难怪你要和楚将明做那场交易。”
所有的算盘都被一语道破。陆嘉静神色凝重至极。
邵神韵忽然悠悠叹息,莞尔一笑:”你与楚将明的交易便也算是与北域的交
易,无论你何时想来界望山的天岭池,本座都不会做任何阻拦。”
陆嘉静神色幽幽,最后轻声道:”那嘉静谢过妖尊了。”
最后,邵神韵才将目光落在了林玄言身上。
”两个选择,和我去北域或者死。”
林玄言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邵神韵没有回答,只是幽然地看了他一眼。
林玄言立马斩钉截铁道:”我随你去就是了。”
此刻,一袭白衣剑袍拦在了林玄言之前。
”师父”林玄言眉头忽皱。
裴语涵望着邵神韵,横剑于前,语气坚定道:”林玄言是我徒弟,哪怕今日
语涵折剑于此,也不能让你带走他。”
林玄言急道:”没关系的。徒儿命很大的。”
裴语涵没有理会他,她一丝不苟地看着邵神韵,剑锋低低颤鸣。
邵神韵叹息道:”凭你拦不住我的。”
那高台之上,被一鼓作气摧灭了斗志的十六宗众人忽然战意再起。他们确信
此刻妖尊极为虚弱,若是他们一同出手,说不定可以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妖女葬身
于此。
十五道身影纷纷落下,围住了邵神韵。
邵神韵甚至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她伸出手指,对着身前一点。她眼前的空
间倏然裂开,仿佛是一块破损的镜面,镜面之上,似是倒映着幽暗晦涩的夜空,
深邃得摄人心魄。
忽有人大惊失色道:”破碎虚空”
”这个妖女居然已经修到了这个地步”
林玄言同样震惊,即使是五百年前全盛的自己,剑开虚空似乎也做不到如此
随心所欲。
未等他仔细衡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他的身子,向着那虚空之中猛
然拽去。正当他打算不做任何反抗之际。一个力量又在反方向拽着他。他心中疑
惑转头望去。那竟是一把剑。
剑刃卷去成环,拽住了自己的左臂。那是羡鱼剑。长剑嘶鸣如悲。
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裴语涵立马抓住了也抓住了他的袖子,苦苦支撑。林
玄言神色大变,厉声道:”放手”
裴语涵抿着嘴唇,她无暇说话。昨晚他们曾经许诺过,今日林玄言便将关于
师父的事情告诉她。她等了无数个明天,既然已经看到了希望,那她便再不愿继
续等待下去了。
她死死地抓住了林玄言,像是抓着五百年岁月里最后的一抹微光。
林玄言神色悲悯,他看着裴语涵清丽绝美的容颜,岁月如走马观灯,奔过指
隙。他忽然张了张嘴,柔声道:”语涵,听话,放手。”
裴语涵心脏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林玄言的身子再没了阻力,一下子向
着那片虚空通道收纳过去。羡鱼剑也听到了主人的心意,虽然极其恋恋不舍,但
是依旧松开了剑刃。
裴语涵立在原地,娇躯颤抖,鬓发散乱。
”你你是”
林玄言温然一笑。他没有机会听到后面的话,也没有机会多说出一个字,他
的身影转而消逝。
裴语涵下意识地扑向了那片虚空。邵神韵轻轻抬手,一道无形的壁障将她隔
绝在外。裴语涵不停挥剑斩下,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陆嘉静忽然走了出来,她问道:”你方才说,我想去北域,随时可以”
邵神韵无声颔首。
”我此刻就想去。”陆嘉静断然道。
邵神韵嗯了一声:”随你。”
陆嘉静的身影如被带起的一片秋叶,转而消逝在了虚空之中。
邵神韵望着皇城之中虎狼环伺的众人,漠然道:”若无他事,本座便辞别诸
位了。”
虚空的裂痕渐渐弥合,邵神韵方要踏入。忽听有人高喊道:”妖女休走”
那声音自乾明殿中传来,声音如古佛般厚重悠远,天上云海翻滚不修,似是
承着威严天意。即使是轩辕奕也变色大变,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向来不问凡尘
的那一位居然也会出手
一掌拍下。天地变色,风云涌动。
整个空间都仿佛扭曲了一般。置身于虚空通道之中的少年只是觉得身体忽然
大受震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通道被某种外力曲折,通往向了不同的终点。
邵神韵望着弥合的虚空,神色愠怒,她沉声道:”不知好歹。”
她也挥出一掌。两掌隔空相击,在皇城之上各自破碎,起势如涟漪荡开,转
而地动山摇。整座皇城都震了一震。
自古倾国倾城便是对女子容貌极高的评价。但她确实货真价实的倾国倾城。
那一掌之后,整个皇城中许多地基不稳的建筑纷纷坍塌,相距较劲的城楼高
台甚至直接被碾断,若不是城中尚有其他大阵加持,只怕半座皇宫都要夷为平地
了。
邵神韵面色微红,气息紊乱,那一掌似乎也是她的极限。
而城中那位不知名的高手气势却正值巅峰。
又是一掌。
邵神韵忽然展眉一笑:”告辞。”
她身后虚空裂开,整个人向后一倒,瞬息消失在了原地。
而尚在此间的众人勃然变色,最先反应过来的各宗高手纷纷祭出法器,抵挡
这落在了空处的一掌。最终南绫音顺手推舟做了个人情,以损坏一件珍贵法宝的
代价消弭了这一掌的余威。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人们才发现妖王楚将明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银发黑袍的失昼城三当家走到了裴语涵的身边。裴语涵跪倒在地,满脸的泪
痕,神色落魄至极。口中不停碎碎念念着方才林玄言的话。
”语涵听话语涵”
她不停地重复,一遍又一遍,直至泣不成声。南绫音蹲下身子拍了拍裴语涵
的肩膀,有些心疼地将她往怀中搂了一搂。羡鱼剑悬停在一旁,剑刃垂下,低头
丧气。
忽然,南绫音的眸子瞥到了地上的一点点水痕。方才邵神韵所站的位置上,
有一丝淡淡的几欲消弭的水痕。她眉头一皱,心想这是方才融化的雪水么不
太像啊
林玄言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疼,他伸了下懒腰,只觉得骨子咯咯作响。
忽然,他伸懒腰的动作停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身侧不远处,一脸震惊。
那是一捧燃烧的篝火,火光跃动,跳跃在佳人的眉目之上。
一个绝美的女子盘膝坐在篝火边,听着烈火柴声噼里啪啦地作响,明艳的火
光将她的俏脸照得红润温美,而她绣着雪浪牡丹锦绣凤凰的裙袍却犹如活过来了
一样,熠熠生姿。只是她的气质却依旧是那种难以掩饰的清冷。那是清暮宫独一
无二的冷。
”陆陆宫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