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幽州
日出时分,天穹熔炉般的泛着赤色。
一艘楼船自天边驶来,猩红大旗猎猎翻卷,龙首撞角映着夺目晨辉,船底裸露的庞大齿轮与桨叶滚滚碾碎云层。
李不琢在船尾倚着桅杆,支起膝盖,把另一条腿在甲板上伸直,目光沿着淡金色云海被分开的轨迹,延伸至天边刚冒头的初日,不禁回想起在铁马城戍边时,每个破晓迎着风沙见到的大漠日出,也是这般景象。
他解下水囊灌了一口,那个荒唐放荡的铁马城守将难得的郑重叮嘱又浮现耳边。
……
“你想出人头地,一定要去幽州。”
“沧州不是也有科举?”
“不错,但浮黎十六州内,无论县学、府学、州学,幽州都独占鳌头,远超边州十倍!你难道没听别人说过,在幽州只要能考上炼气士,在其他州就能稳坐榜首?”
“这难道不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那也得有影子可捉。记得,越繁华的地方越是凶险,万事小心。”
……
一晃已半月过去了。
李不琢收起水囊,拍拍手站起身。
半月前,他通过浮黎十六州内水陆空都最:“还剩两个银锞子,十银铢,约莫四十多个铜子。”
李不琢一咂嘴,心里算了笔帐。
一个足色的银锞子重一两,可兑出一千个铸有“浮黎通宝”字样的铜子。一银铢就是银铸浮黎通宝,十枚能抵一足色银锞子。
十个铜子就能吃肉的沧州,刨去每月付给学塾的四银铢学费,这些钱够李不琢跟三斤生活两月,但在幽州新封府……
行船途中李不琢打听到,连下城中,一碗不加荷包蛋的素面都卖六铜子往上。不等中秋童子试开考,他和三斤就要流落街头。
这时百鬼驮龙船已接近地面,降落至新封府城北门外的“飞台”上,轰一声,船侧降下云梯,人流井然有序走下甲板。
李不琢收拢心神,正要带三斤下船,突然听到船廊边传来一阵歌声。
转头一看,那有个伶人着一身素衣,唇脂极艳,拖起长调幽幽唱着送别的曲儿:“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边上三个穿戏服、戴桃花脸谱、三尺高的偃师人偶乖巧坐着,一个弹琵琶,一个吹笙,一个用很慢的拍子打着小鼓。
李不琢犹豫了一下,对三斤说:“拿十铜子去。”
三斤多拿了几枚,共十五枚铜子,小跑过去把钱给了伶人。
那伶人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李不琢点点头,带三斤下了船。
沧州那地方偏僻贫瘠,鸟不生蛋,他倒没什么乡愁。
只是母亲祁彩衣生他之前,就是水船上卖艺的伶人出身。
飞台下皂衣小吏检查通行文牒,一一放行。
重归大地,李不琢目光沿着蜇龙般匍匐至至地面尽头的城墙,最终落在城头的“新封府”三字上。
排队入城的人与车马排起了长龙,李不琢和三斤排在队尾,半个时辰后,才入了城。
一入摇光街,两边高楼鳞次栉比遮住视线,昏暗中,弥漫着淡淡的火油味道。
半空缆绳交错,巨型滑轮缓缓转动,嗤嗤冒出滚烫白汽。许多机关悬车垂吊在缆绳间,缓缓移动。
李不琢身边就是“北门台”的车亭。
亭边有张小桌后坐着个眼袋很重、穿黑衣的白发老者,桌上火油灯光芒摇曳不定,照亮了桌边布幡上“问路五文”的字样。
李不琢找三斤拿了五文钱,排在桌面上。
“到永安县折桂坊永宁巷,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