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寸金之地
南门城楼上,新封府数得上品级的官员都立在城楼边,看着白益被从神咤司押解出来,都不由物伤其类,却没人表露在脸上。
因为一个身穿青鸟图云锦长袍,腰挂黄玉玦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城楼边。
他不说话,众人也都保持着安静,只因这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就是司天宫金紫太中大夫程墨。
金紫本是诸侯三公的专有印绶,但从大夏倒数不知第几代国君开始,印绶便混乱起来,被皇帝拿来赏着玩儿,到七天宫建立后,势力派系更加紊乱,金紫的印绶便安到了三品大夫头上。说起来程墨这一职衔,也是没有实际职权的虚职,平日只在司天宫中应上尊与圣人的诏命行事。
但这却是最亲近上尊的职位。
程墨此人少年时以辞赋闻名,也因此得到杨炼赏识,得到信任后,程墨又展现出他清除异己的狡猾狠辣,更是让杨炼视之为左膀右臂。
程墨此番来新封府,便是杨炼派来处理白益的事,足见杨炼对白益的痛恨与重视。
但这时,程墨正看着城下。虽然他不动声色,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他隐而不露的怒意。
也难怪,就在前日,程墨亲自捏造了证据,要亲自拷问白益,实则要在狱中废他修行的关头,微天宫中却有一道谕旨传到神咤司,生生把白益保了下来。
甚至他连夜拟定的,传入法天宫的证据和罪状也没了半点动静,原本在他眼中已是个死人的白益,此时打神咤司出来,毫发无伤。
白益乃徐门中坚的领军人物之一,为了捏造证据,置白益于死地,程墨甚至奉杨炼之命,动用了纵横家埋在神咤司与徐门的几个暗子,这结果他完全无法满意。
好在白益终究是削籍为民,在天宫的前途便断了,而且此事徐门一定付出了极大代价,才能拨动法天宫与微天宫保下白益。
那日殿上大怒,杨炼也借机看清了司天宫中几个向来模棱两可,立场不明的人物。
重中之重者,白益虽与杨炼地位悬殊,但这封七罪疏正是直接挑起徐门与纵横家的正式冲突,打破了平衡,引起众多摇摆不定者观望。
白益却终究被削籍为民,流放贫地,终生不得再入天宫,徐门虽保下白益的性命,却只是在止损,而不能撼动杨炼丝毫,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自然知道日后该怎么选。这一着显然是徐门输了。
程墨心中盘算着,视线越过女墙,看着白益一副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的模样,终于冷冷道:“削籍为民,真是便宜他了。历年来各州状元我不知见过多少个,唯独他最狂妄放肆,若非长目上尊有容人之量,废他修为都是轻的。”
…………
李不琢拉三斤挤出人群,来到城门旁的南门亭下。
来送白益出城,李不琢倒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李不琢早早凝聚剑道种子,神魂比同级坐照境炼气士凝练许多,记得这几人原来是曲鸢池上见过一面的徐学门人,原来也是来送白益的。
远远的,李不琢见到沈一春就在城门外。
城门外,白益的老仆人驾着马车,正等白益出城。马车边,站着一伙白益的友人,都是来相送的。
只不过相比于直狱神将的地位,这零星的七八个人却显得有些零星了。
白家那几位做戏做全套,倒真没过来。
李不琢想了想,也走了过去。
这一过去,自然就落入了城楼上程墨的眼中。在此刻来为白益送行的,八成都是徐门的人。
这时候暴露在纵横家视野下,李不琢自有考虑,一则他受白益三番提拔,此事当然瞒不过有心人。二则是出于这几日神将府授课后,李不琢对白益的钦佩,他也要来相送。
沈一春见李不琢过来,点头道:“来得好,这时候你肯过来,就证明我们都没看错你。白益提拔过的年轻后辈少说有数十人,却只有你一人过来,看来这世上明事理的人的确在少数。”
李不琢道:“我是见沈会长你在这,知道你不做亏本的买卖,才跟过来的。”
“来了就来了,有什么不可承认的。”沈一春也呵呵一笑,又冷不丁的问:“你可知道新封府地价最贵的地界在哪?”
沈一春问得莫名其妙,李不琢却略一沉吟,便笑了笑,指向脚下,向四周虚划一圈。
,
“这方圆十丈之地。”
“咦。”沈一春显然没料到李不琢能答出来,原本他以为李不琢要说浮月坊,要说赤桥社稷坛,谁知却直接说中了,这却有点意思,不由想听李不琢解释:“何以见得?”
“因为今日过后,会有很多人后悔没站在这里,送白将军离开。”李不琢顿了顿,“往日我一直在猜测,徐门的背景是什么,前日再读几遍归元论,再加上杨炼也没能奈何得了白将军性命这件事,终于有了头绪。”
说话时,李不琢略微放低了声音,看向沈一春,沈一春微微一怔,只见李不琢背对着层叠向天际的新封府,眼中神色笃定,继续说着:“归元论距今已百余年,其中自然已有不适合如今的糟粕,但有一点却正是当今大势。要人人炼气,天下大同,便要大力发展机关术,代炼气士从事生产,若不能做到这点,所谓徐门,便是一群只会空谈空想之人。”
李不琢最后说得毫不客气,沈一春却面色奇异:“说的不错,徐门的确有大背景,只是不在中土罢了,而且往日徐门势弱,便韬光养晦,始终未曾暴露,而今大势已成,已能与天宫分庭抗礼,这才能在杨炼手中保下白益。”沈一春说话时一指地面,“所以我说这方圆十丈内,寸寸黄金,只要今日在此送人的,都能得到徐门的好感。但说了这么多,你猜的徐门背景又是什么?”
“这背景说出来倒真能让人有恃无恐。”
李不琢笃定地笑了笑,没发出声音,只用嘴型说了两个字:
“匠盟。”